束发的墨黑缎带。
身着的墨黑绅衣。
束腰的墨黑锦带。
墨黑的皮革手套,以及墨黑的锦靴。
清一色的黑,弥散出无尽的冷凝,却又在无形间流露出一丝柔和。
隐隐绰绰的柔和烛光丝丝缕缕的照射到男子身上,折射出毫无温度的气息。
男子深刻冷硬的身形线条被加身的锦服勾勒的清晰无比,不过是静静地站着便透出慑人的冰冷。
易铮的唇角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似笑又非笑,朝着长台之下的男子颔首。
“苏卿,入席吧!”
男子小幅度地一颔首,轻掸衣袍,回身。
精致的银白面具遮去了男子的面容,额际垂泄的发丝遮去了男子的双眸。
烛光中,镶着璀璨宝石的银白面具泛出清冷的光泽,冷得不带丝毫温度。
在座的文武百官一时间竟是因着那面具泛出的光泽心头一颤。
苏离对于众人的反应似乎毫无所觉,径自行到属于自己的位子,坐定,桌案之上的酒樽已经被斟满了酒水,男子抬首,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掌似乎格外的有力,修长的手指微曲,端起酒樽,凑于唇边。
周围的朝臣迅速哑声,一双双眼睛暗暗锁着男子的动作,想着他若要饮酒,势必会将面具摘下,自然便能一睹男子的容姿。
男子微微侧首,单手撑了撑额头,尔后左手稍抬,覆于面前端着酒樽的右手,宽大的衣袖恰巧遮去了他的面容,昂首,等到再度低头,酒樽中的酒水已经饮尽。
看着男子将酒樽置于桌案前,仍旧是一副冷漠的模样,众人只得惋惜,果真是不能一睹那人的风采了。
乐师继续奏乐,朝臣继续饮酒,但眼神却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到苏离身上。
苏离始终静静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他忽略掉了来自在做朝臣探索的目光,却并未忽略来自哪长台之上的男子的目光,握着酒樽的手指紧了紧,显然是不耐。
易铮仍是锁着眉,看着苏离。
对于苏离这个人,他至今还不知晓他的立场,所以,对于这个人,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毕竟他手中的兵权实在是不容小觑。
自从苏离的出现,宴会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怪异,而宴会便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到了尾声。
百官都带了些微微的醉意,各自离去。
易铮从坐上起身,看了看仍是静静坐着的苏离,语带笑意的说道:“苏卿能出席今晚的宫宴,朕可是大为意外啊!”
闻言,苏离起身抱拳,嗓音仍旧苍劲,带着股疏离淡漠的意味。
“即使皇上盛情相邀,臣岂有不现身之礼。”
易铮微微挑眉,他是在向朕示意,他站在朕这边?
再度看向那人,面上平静一片。
“眼下时辰已晚,苏卿姑且离宫吧!”
苏离朝着男子颔首,“臣告退。”
坚毅的黑色身影,迈着极其沉着地步伐,逐渐离去。
易铮身侧的傅潋尘看着离去的苏离,娥眉微蹙。
方才苏教头言下之意……
稍作思虑,心头隐隐有了想法,看来此事需得告知太后。
见得苏离离去,易铮抬手抚了抚额,些微的酒意使得整个人有些混沌,微微蹙眉,眉宇间已流露了些许疲态。
身侧的德安见状上前,轻声询问:“皇上,是否回寝宫歇息?”
易铮摆了摆手,转首看了看身侧的静姬同柔姬,道:“两位爱妾,先回宫吧!”
两人朝着易铮行了礼,便一道离去。
易铮再度抬手抚额,头脑短暂混沌中,出现一双晶亮的眸子,心便想起那人,不知怎么的,就想看看她,故而便迈步,朝着那人所在的地方而去。
步下长台,两人并排而行,孔素禾总是会留意身侧的女子,见得女子一副孤高的模样,美目便升起些许异样的色彩。
行走间,她忽的又察觉到了令她心头战栗的目光,有些惊惧的回头,恰巧见得武相父子二人朝着她们而来,那令她心惊的目光正是源自傅贺联。
他的目光中并未含有丝毫的深意,不过是带着有礼地笑意,却笑得她脊背发寒,眼看着两人到了跟前,孔素禾的身子竟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旁的傅潋尘见得她的反应,微微蹙眉,冷声问道:“柔姬可是身子不适?”
孔素禾因着傅潋尘这突然地一问,惊惧的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令她心惊的人已经到了跟前,笑得谦和有礼。
“两位姬妾有礼。”
傅潋尘微微颔首,蹙眉看向傅贺联,总觉得弟弟看柔姬的目光有些古怪,却并未生出询问的打算。
眼见得娇柔的女子因着弟弟的注视受惊不已,她微微侧身,挡了傅贺联的目光,尔后转首看向女子。
“柔姬既然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吧!”
孔素禾抬头看她,一张小脸早已失了血色,身子也微微颤抖着,朝着傅宣明同傅贺联见了礼,便匆匆离去。
傅宣明蹙这一双细眉看向自己的儿子,俊秀的面上染了丝不悦,沉声道:“有时候还是收敛些好!”
听闻父亲的教诲,傅贺联受教的点头,“孩儿明白。”
见此,傅宣明淡淡的“嗯”了一声,尔后看向傅潋尘,“随便走走。”说完,微微侧首,朝着身后的傅贺联说道:“为父同姐姐说几句话,你先行回去吧!”
“是,父亲。”傅贺联垂首应答,眸中的色彩晦明变化。
傅潋尘便随着父亲,沿着宫道缓步而行。
父女两人都是寡言之人,加之,从小傅潋尘对父亲便心存敬畏,知心的话,在父亲面前只字未提,随着年岁的增长,同父亲的关系便愈发的淡漠,而今,进宫,皆由父亲一手安排,她虽然认了命,可对父亲,总有些介怀。
两人行至一处长廊,傅宣明缓缓驻足,负手看着远处迷蒙的月色,傅潋尘在他身后站定,视线也落在迷蒙的月色中。
良久的沉默,傅宣明开口:“习惯了吗?”
“嗯。”对于父亲的言简意赅,她早已习惯,因而也简单作答。
傅宣明听得女儿的回答,也不再发问,只是蹙着眉,似是思索,许久后,他才再度开口:“有些人,该忘了便忘了,有些事,该放下便放下。”
傅潋尘因着父亲的这一句话素来平静的面上难得的染了些许惊愕,却咋瞬间掩去,垂着首答道:“潋尘明白。”
听得女子口气中的平淡,傅宣明再度蹙眉,她是他的女儿,有些事,她虽然掩饰的极好,可如何能瞒得过他?当初接她入宫的便是那人,见着她当时那绝望的模样,他怎会不明白?只是,她即使自己的女儿,命运便早早的被人安排好了,如何也改变不得,她姑姑便是最好的例子。
想来,她如今年岁尚轻,有些事,即便是平常日子能注意,可总会有松懈的时候,他若是不提醒她,往后后悔了,可也晚了。
他其实明白,女儿同自己不亲近,甚是对自己存了介怀,可他只是不想她走错路,毕竟他是自己女儿。
想着,心绪便难免复杂,也不愿多说,看了看仍旧垂着头的女儿,“为父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宫吧!”
“嗯。”傅潋尘仍是轻声回应,待到听闻父亲的脚步声远去,这才抬头。
清丽的面上平静一片,只是如潭的眸中多了些许嘲讽。
难道你对我这般不放心?
转首,看向凄迷朦胧的月色,眸中生出些许哀戚。
早在我成为帝王女人的那一刻,该忘记的人,我早已忘记,该放下的事,我早已放下。
女子微微垂首,长廊两侧的灯笼映照出昏黄的烛光,洒在女子的面上,添了丝冷清与落寞,她缓缓抬手,纤长的手指覆上眼角,许久未有移开。
“傅,我姓傅,我记得。”
清冷的嗓音带着丝丝绝望缓缓自唇间溢出,弥散于月色中。
这一片月色中,还有诸多事情上演。
惊惶出了御花园的孔素禾才刚走出几步,一名宫人便行到她跟前,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尔后将一张字条递给她。
“有人命奴才将这个交给柔姬。”
孔素禾心头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看着宫人手中的字条,面色不由得又苍白了几分,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那宫人半晌为等到女子的回应,便再度说道:“请柔姬过目。”
孔素禾哆哆嗦嗦地伸手接过字条,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宫人便匆匆离去。
紧紧攥着字条,浑身的神经绷得死紧,她满心都是恐惧,还未展开字条,她便已觉察出了些许。
是他!一定是他!
努力地使自己安定下来,可呼吸却如何也不能平复,总觉得攥在手心中的字条灼得手心生疼。
颤抖着双手将字条展开,见得字条之上的字迹时,脊背蹿升出刺骨的寒意。
果真,如此。
一汪水翦险些沁出泪来,却不敢多做停留,迈着匆忙的步子,迅速离去离去。
琉淑宫内,平静的湖面波澜细微,粼粼的波光中,月影朦胧,岸边的树影倒影在水中,婆娑美好。
贺言龄搀着平鸾在岸边的石墩上坐下,两人抬头看着碧空中高悬的明月,难得的闲适。
贺言龄双腿来回的晃着,笑着说道:“在这湖边看天上的月亮,可是最有意思的,我平日里伺候完了主子便会来这儿看。”
说罢,她伸手指了指身后,茂密的树丛使得此处极为隐蔽。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哦!”
平鸾认真得听她说,始终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消瘦的面上一片祥和。
见得平鸾这般,贺言龄笑得开怀,伸手在袖中一阵摸索,取出一团物什,那物什被一方绢帕包裹着,绢帕之上刺绣的桃花嫣然如虹,格外的惹眼,她将那物什递到平鸾面前,“给,我专门给你留的。”
说话时,眉眼中都是神秘,唇角的梨涡格外的明显。
平鸾侧头,疑惑地看着那被绢帕包裹着的物什,迟疑地伸手接过,展开绢帕,先是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尔后便见得绢帕中是几块做工极其细致的糕点,乖巧的桃形,面上点缀着些许芝麻,看得人食欲大增。
“为什么给我留这个?”平鸾抬眸看她,晶亮的眸中情绪复杂,其实,她很感动。
贺言龄伸手捏了捏她消瘦的脸颊,一脸怜悯的模样。
“你看啊,你这一副皮包骨的模样,风一吹都不知该上哪儿去寻你了呢,所以我得将你养肥啊,不然哪天你丢了,那可就麻烦了呢!”
平鸾抿着嘴,晶亮的眸子满是认真的色彩,对着贺言龄说:“放心,风吹不走我这个大活人的,所以你不会那么麻烦的去寻我。”
“哈哈,平鸾,呵呵,你还真是可爱的紧。”女子因着平鸾的话笑得开怀,见得平鸾只是盯着手中的糕点,便催促道:“快吃吧,看看味道怎么样?”
闻言,平鸾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你也吃一块。”
贺言龄伸手接过,送至唇边,正欲咬下,却忽的将糕点放回平鸾手中。
“你先吃吧,我还给你留了东西呢,我去给你拿来。”说着便起了身,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平鸾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便快步跑远了,平鸾看着女子远去,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糕点,随即再度将糕点用绢帕包裹好,捧在手中,静静地等着女子归来。
湖面的微波一圈圈散开,在一圈圈打回来,湖中的月影,树影便因此而动,似是起舞,让人沉醉。
平鸾正看着这一片宁静之景出神,忽的身后传来一丝异样。
难道是言龄?
正欲起身看个究竟,却听得一人的说话声响起。
“呵呵,美人,可是让我一番好等啊!”男子似是语中带笑。
“你为什么这么晚来?”女子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恐惧,娇娇柔柔的,显得格外的柔媚。
只是这一句话,平鸾心头便蓦地一惊。
那是?!
一阵动静,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暧昧。
“因为,我想你了。”
继而,是衣衫摩挲的声响,似乎男子将女子禁锢在了怀中。
“不,不要这样,这里是皇宫。”女子俨然是极其抗拒的。
男子低声一笑,“呵,怕什么,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要,不要这样!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女子已经带了哭腔。
“呵呵,皇帝的女人?我可是听说,柔姬侍寝的当日因为一名小小宫婢的出现,皇上可是美人而去啊!”
女子因着被戳到了痛处,半晌才说道:“我不会忘记的。”
仍旧是带着哭腔,却是听得平鸾心头一颤,那话语中分明存着怨恨,存着狠戾,那般强烈,那般固执,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夜柔姬眼中的色彩,不由得竟生了丝惧怕,却努力地屏住呼吸,继续听着两人的对话。
“最近两个月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所以”男子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平鸾根本听不真切,下意识的挪了挪身子,想着凑近些便能听得清楚,却不想,一个不留神,捧在手中的糕点滑落。
糟了!!
伸手去接,却来不及阻止。
“啪——”
突兀的一声响起,打破了夜的静谧。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