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锦商的伤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着,这也多亏了柳魅从柳烟泊那里弄来的药,但伤口虽然愈合得快,人却一直昏睡着,没有清醒,连柳烟泊都查不出任何原因。
朝野民间关于西宁王的下落猜测沸沸扬扬,然唯一不变的是四个足够动摇两国根本的字——“生死不明”,月国的粮草、军队早已集结在边境附近,同仇敌忾,意气昂昂,只待西宁王遇难的消息一旦落实,月皇便要不顾一切地撕毁柳鸿祯用生命和鲜血书写的和平条约。
半个月,月锦商一次未醒,半个月,我不能安寝,不是因为月锦商的伤,而是——前仆后继的刺客没有一日放弃过闯进我的房间!
半个月,十五天,午夜三更时分,身手不在月溶柳魅之下的刺客群,悄无声息地潜进荒凉空阔的西宁王府,如一闪而过的杀人剑光,果决而凌厉。
如果没有月溶和柳魅守住迷踪阵生死门,如果我没有在竹舍附近摆下迷踪阵,我不知道以我们三人的实力,能不能应付这层出不穷的刺杀。
鲜血在淡黄的月光下铺陈蔓延,安静而诡异,并没有出现残酷而疯狂的场面,被迷踪阵中的阴森恐怖的鬼叫逼得神志不清的刺客们,一头撞进了死亡的罗网中,被月溶和柳魅毫不留情地一刀砍死——我们并不想残忍地杀戮,可是,我们更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王府,把月锦商的情况回复他们的主子,月溶会不惜性命地保护他的主子,而柳魅,与柳颢迥然不同,他会绝对地忠心于我,听从我的一切吩咐。
十五天后,王府角落的榕树下,埋葬了十三具五名尸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这世上大概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十三条生命的消失,如同大海里的十三滴水珠蒸发,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当月溶和柳魅还在望着血泊中的尸体情绪起伏呼吸不稳的时候,我已经冷漠地将一铲土泼在了深深的坑里。
生命在这个世界消失,也许会在另一个世界重生,切身经历过这种生命历程的变迁以后,我对生命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敬畏和憧憬,当然,也没有了怜悯与感动。
而我并不知道,从那天开始,月溶和柳魅,真正成为一生都完全忠诚于我的左膀右臂,在我处理尸体的一刹那,他们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强大而绝无弱点的成熟灵魂,情商与智商皆达到了一个完美的高度,突破稚嫩而局限的躯壳,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
臣服于强者,臣服于智者,没有犹豫,没有诡计,在这个时代,人的思想比我九世经历的所有人更加简单而直接,坦率而忠贞。
我的身边,没有我自己培养的力量,曾经的我,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岁,没有这个必要,现在的我,身边环境诡谲复杂,更难找到单纯的人来信任和培养,索性不动这个心思。
月溶是月锦商给了我的人,心头却总牵着一丝对月锦商的崇敬;柳魅亦是柳烟泊送到我身边的,若说他完全忘却对柳烟泊的忠诚誓言那也不可能。
曾经我对他们的存在视为可有可无,可是经过了这十五天的并肩退敌,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绝选择中,我不能不意识到在这杀机四伏矛盾重重的生存环境中,拥有一个心腹的重要性,我既然选择了信任他们,尊重他们,以后,便不能再收回这份信任!
我信任他们,视他们为心腹,那么,从今往后,我将永远视他们为心腹,绝不会给他们背叛的机会!
十五天的鸡犬不宁,终于让我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月锦商还是没有清醒,我叫来了月溶和柳魅,吩咐他们分头去办事——一个时辰后,柳烟泊便坐在素雅的马车中来到了西宁王府,一身雪锦大麾,露出秀丽如玉凝若寒梅的面庞,完全模糊了男子的阳刚和女子的阴柔,雌雄莫辨,美丽得如同一尊玉雕,若不是高颀瘦长的个头远远超过一般高挑的少女,恐怕没有任何天生或后天的细节可以泄漏他的性别。
我穿着一身飘逸葱绿的春衫,袅娜风流,眉色青黛,眼沉玄潭,虽没有完全长开,却也刻意地打扮了这一番,然后在暗处窥探的目光中亲自来到门口,将他迎了进去。
再过半个时辰,我跟在柳烟泊身后,柳魅恭敬地扶着柳烟泊,冷冰冰地出了府,上了柳烟泊的马车,一路向玉人阁赶去。
一上马车,‘柳烟泊’便闭着眼睛向后倒去,柳魅身形一动,迅速闪到‘柳烟泊’背后,以自己的身体支撑着昏迷不醒的‘柳烟泊’。
“小姐,让王爷躲到那种地方,万一王爷醒了……”
一直疑惑到现在,柳魅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他外表看起来沉默冷漠,但比起外表温和可亲骨子里却近似哑巴的月溶,实际上却是个不大能藏得住心里话的直爽人,大部分人都被他的外表骗了,包括初次接收他的我。
而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半抱半扶的人,根本不是他以前的主子,而是昏迷不醒的月锦商,对于我而言,制作一张简易的易容面具并不困难,难的是在一个时辰内不但做好还要做得像,幸好有易容术同样了得的柳烟泊帮忙。
“当年就是那些人将烟泊送进了玉人阁,我相信玉人阁背后的势力必然不同凡响,何况那里又名声狼藉,没有人想得到稳重正派的月锦商会躲在这样的地方——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他们最终知道了,相信也会觉得丢不起那个脸,一定想方设法地隐藏月锦商待在这里的消息,更不会三番四次地派人追杀月锦商,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月锦商的下落,这样,起码在月锦商等待伤愈的这段时间,他会是安全的。”
我靠着车壁,淡淡地解释,在我们手头没有任何强大的足以抗衡那一波比一波强大的暗杀力量的情况下,我不能不用这种方法扭转颓势,月锦商是正派磊落,但他同时也是聪明人,就算醒了,也必然能够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并且明白怎样安排对于他而言最合适。
柳魅沉默了半晌,方幽幽叹了口气。
“属下现在才知道将军当初为什么把暗门的位置传给了小姐——以小姐的才智和胆识,这世上的男子中又有几人能及?泊主虽然优秀,却也稍显心慈手软了些,小姐却是真正唯一继承了将军的性情!”
我微微一僵,继承了柳鸿祯的性情,这对于我来说,并不算是一种夸赞。
“当初小姐若调动了暗门,泊主和小姐,也不至于骨肉分离……”
“柳魅——”我蹙眉打断他的感叹,神色冷然淡漠,“你跟在我身边便够了,至于暗门,还是留给烟泊来保护自己吧,他比我更需要!”
柳魅一愣,久久方低声一应,声音暗哑哽咽,低头借机掩饰去眼底的一点热热的湿润。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