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黄昏,钮祜禄府,清灵阁。
时至盛夏,可却异样。夏日里,本应是东南风称霸京城,今日天象有异,竟刮起了西风。
西风萧瑟肃杀,清灵阁门口挂着的青色的帏幔在西风的吹拂下,飘荡飘荡。
郭络罗氏缓缓撩开轻纱,望着寂静的闺房,多年来的严母形象,瞬间崩塌,眼角湿润了许多,微微泛起红色的晕。
媚儿瘦削的背影,格外寂寞凄凉,双臂环腿,蜷缩在床榻的一角。郭络罗氏轻轻叹口气,踌躇片刻,迈步进了屋。
郭络罗氏走到床头,看看乌雅,撇个眼神示意乌雅出去。乌雅会意,行个礼便出去了。
萧瑟西风依旧吹拂帏幔,帘卷西风,肃杀之色倍增。郭络罗氏叹一叹,眸子里的几滴泪珠掉落下来,郭络罗氏不禁拿起丝帕拭去眼角的泪。
媚儿毫无反应,一改从前不高兴时大叫大嚷的性子,只是默不作声,毫无反应地呆着。那种寂静是令人悬心的。
“媚儿,你……”郭络罗氏试探着说话,却又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说。踌躇不定,良久,郭络罗氏道:“媚儿,额娘知道你早就有了心上人,否则也不会三天两头地往外跑。”郭络罗氏顿一顿,道:“媚儿,额娘不管你喜欢上了谁,只是一点,你是钮祜禄家的小姐,是钮祜禄氏的荣耀,你的幸福不在你的手里,而在你的夫家。你若嫁的好,不仅你的一生荣华富贵,而且我钮祜禄府,乃至钮祜禄一族都会荣华不断。先人崇庆皇太后辞世后,我钮祜禄氏已经日趋衰落,所以,你阿玛才会选择靠上嘉亲王这棵大树,联姻以求得钮祜禄家的千秋不败。”
媚儿丝毫不理会,还是倍显疲惫地蜷缩在那里,哀息连绵不绝,伤感若云雾充斥在清灵阁内,弥漫着,不消散。
郭络罗氏叹一叹,说:“媚儿,你或许觉得委屈,但你要承认,你身上的担子就是这样。大约二十年前,额娘也是这样,不解你外祖的行为,如今看来,是你外祖的呕心沥血才铸就了额娘这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啊!康熙皇帝的宜妃娘娘离世后,郭络罗氏光芒不再,额娘与正值盛时的钮祜禄氏联姻,才使得两家互为表里撑了这许多年。”
媚儿叹口气,缓缓闭上眸子,泪水两行,倾泻下。
郭络罗氏搂过媚儿,轻拍着媚儿的后背,道:“哭吧,哭吧,难受,哭出来就好了,就好了。”自己也是老泪纵横。
乌雅匆匆进屋,道:“福晋,福晋,十一爷来了,就在府门口,说要见小姐。”
郭络罗氏摸一把泪,长舒一口气,道:“媚儿,你去吧!见一面,就当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从此形同陌路吧!”
媚儿长出一口气,低声道:“罢了。”媚儿顿一顿,话音疲惫憔悴,“乌雅,你去告诉十一爷,明天午后在燕山的崖上,不见不散。”
“这……”乌雅看看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点点头。
乌雅随即应允:“是!”
郭络罗氏回过头看看媚儿,抚过媚儿的额发,道:“既然是十一爷,断了也好,如今看朝中情势,十一爷与嘉亲王争夺皇位最凶,但就眼下状况嘉亲王希望更大,所以跟了嘉亲王也总比十一爷好些。”
“情意虽只有十几日,却是我生来最开心的十几日,怎能轻易忘却呢?不过我不会做出胡事,私奔百害而无一益,既然天不让我们在一起,且放下就是,只是太过困难而已。”媚儿孱弱无力地说到。
郭络罗氏一抿红唇,道:“放不下也要放下,好在时日不多,就此放下还是容易的,不至于撕心裂肺。若是此时不断,将来总是祸患啊!如今圣旨已经下了,若不遵,我钮祜禄家必会遭灭顶之灾,所以,你必须放下。”郭络罗氏顿一顿,“贵族的女儿从来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只得认命!”
媚儿拭去眼角泪,道:“额娘放心,我会向崇庆太后当年一样,披荆斩棘,一路向前。额娘,我是您的女儿,女儿的性子您最清楚,我从小到大何曾认输过?”
郭络罗氏微笑下,握着媚儿的手,道:“对,我郭络罗氏的女儿从来都是坚强的。”媚儿应声笑笑,不语。她岂会知道,媚儿并未放下,也并未站起来,只是希望额娘放心,不再为她而惆怅,故作不再憧憬与永瑆的爱情。
五月十五,燕山绝情崖。
飞鸟盘旋飞舞,枯松倒挂绝壁,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荫,风轻云淡萧瑟,溪河潺潺清澈,天不知人之心,人不知己之情,爱意绵绵不休,此生无来生续!
幽怨的萧声回荡在林间,和当日一般情形。乌雅在半山腰的白石亭止步,目送媚儿独自一人上崖。媚儿的耳畔幽怨萧音不绝,宛若细语缠绵,恩恩爱爱,又如恨意不消,心有不甘。
出了密林,当日的巨石旁坐着当日的人,一切似乎并无多变,可那只是表面,一切实则改变了太多,太多。
萧声渐弱,渐止,永瑆放下萧,一双不同于往日的空洞眼神凝望着浑身宝石绿色轻衣的媚儿,心头的刀绞之感顿时复生。永瑆缓缓起身,走过去。
“媚儿,你来了!”
媚儿的脸上淡然,没有表情,她只是叹口气,道:“说吧!昨日找我,所为何事?”
永瑆抿抿唇,道:“昨日听到额娘说皇阿玛已经下旨把你许给老十五,我脑子里空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你,后来我想想,找你又怎样,于事无补。”
媚儿蹙眉颔首,心有惆怅。
“媚儿,我只想对你说,或许太突然,我,爱新觉罗·永瑆,爱你!”
媚儿猛然抬头,望着永瑆一往情深的目光,眼底泛起水雾,徐徐说到:“是啊!我亦如此,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乃敢与君绝,可如今,似乎山已无棱,天地已合,江水已枯竭。”
永瑆猛的一把抱过媚儿,紧紧地搂住。媚儿依偎在永瑆宽厚的怀里,饱含着爱意的热度缓缓渗透进媚儿的身体,充斥在媚儿的心底里。
媚儿伏在永瑆怀中,缓缓闭上双眼,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切都停了下来,此时此刻,只有他们的爱情而已。
午后的阳光不再炽热,一朵绵软的云为永瑆和媚儿遮挡住万丈阳光。
他们的爱情或许短暂,或许平淡,没有什么惊天动地,没有什么倾城之恋,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他们有的其实只是一见钟情,平平淡淡的。爱情不一定感天动地,它所折服的只是坠入爱河的那两个人,让他们相依相念,永世不更。
媚儿在这件事上是理智的,没有大哭大闹,没有选择逃避,因为这一切只会使事情更糟,闹得两败俱伤,她选择与永瑆分开,遵照圣旨去做,不禁保住钮祜禄府,也是为永瑆好,希冀着永瑆以后可以遇到一个好的女孩儿,至于他们的爱情,就让它锁在心底吧!让时间祭奠他们死去的爱情……
永和宫。
“这次又输给令贵妃了!”
“娘娘何出此言?”
嘉贵妃一抿丹唇,道:“纳了钮祜禄家的小姐为侧福晋,只怕老十五的势力会更上一层楼,永瑆的处境更危险了。”
崔德海思索几下,说:“娘娘,其实有一句话奴才早就相对娘娘说了,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且说吧!”
“娘娘,您觉得万岁爷是打算立哪位阿哥为太子啊?”
“这个,天威难测,本宫又岂能知晓?”
“娘娘,说句实话,奴才倒觉得万岁爷更可能立十五爷为太子。”
嘉贵妃蹙眉,声音有些僵硬:“此话怎讲?”
崔德海颔首,低声道:“娘娘,皇上的性子和先帝不一样,皇上宽厚仁德,不似先帝心狠手辣,所以皇上应该会择宽厚之人为皇储,不论实情如何,就皇上能瞧见的,只怕是觉得十五爷最为贤孝宽和。”
“还不是老十五和他额娘二人诡计多端,蛊惑圣上,可惜永瑆这孩子在皇上面前少言寡语,只是忙于自己的本职,不争不抢,否则岂会让老十五比下去。”
“娘娘,总之一句话,不把事情做绝,来日或许能让十一爷得一个亲王尊位。”
“可本宫不甘心,本宫和那魏佳氏斗了二三十年,本宫绝不认输。”
崔德海轻声叹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