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凰景仁十年。
草长莺飞,翠中有绿的柳梢微沾水,翠鸟长鸣,正是一年春好处。
春意渐浓,夜凰御花园里一派热闹。
“侍郎大人,想死愚弟了!”他不是在长州公干,怎么来了!
“承蒙挂念,探花爷还是俊朗如斯啊!”就你这样还想娶阁主?我呸!
两两作揖,散开。
“刘贤兄,嫂夫人……怎么准你来?”有妻有室还争阁夫?
“贤弟有所不知,她昨儿自请休书离开了,唉……”不休妻怎么有资格参加今日的阁夫会?
抱拳假笑,再散开。
一百零八号的夜凰十三岁向上三十岁向下有才有貌绝对上上上之选的年轻男子齐聚在御花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一边心不在焉的说些废话,一边偷偷往不远处被云纱掩映的天波楼上瞟。
据说,夜凰皇朝最尊贵最美丽最有前途的长阁主夜弄潮就在云纱后面,只要能被她选中,现在是阁夫,以后就是帝夫……
瞥了眼其他人,骄傲摆出最好最完美的仪态。夜凰阁夫,舍我其谁!
“瞧瞧瞧瞧,燕瘦环肥潘安卫阶,正太大叔小受强攻,弄潮有福了有福了!”
瞧那个,风轻云淡体若杨柳,翩翩弱质佳公子。
瞧这个,英姿勃发面如满月,英雄无双少儿郎。
再看这,斯文儒雅青衫飘摇,温润如玉美丈夫。
再看那,威武霸气体格健壮,摆明一夜七次郎!
青衫如玉,绝色风华的帝夫风观月好笑睇了眼偷窥窥到兴奋的夜凰女帝,剥了一颗暗紫葡萄喂给她吃,“弄潮还小,你那么早就为她择婿做什么?”细长绝美的凤眸眸光迤逦,往人满为患的御花园落了落,轻咳了声。
这人,也太多了吧。
夜水笑瞪眼,一口狠狠咬上风观月的手指,“你还想娶她过门?就算不是我生的她名义上也是我的娃,你敢乱伦我阉了你。”
笑儿明明是替弄潮着想,明明知道他与弄潮已无关风月,偏每次都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风观月喟笑了声,将饱受蹂躏的手指从狼嘴里拔出来,好心提醒道,“这种大事,你告诉弄潮没有?”
“告诉她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是铁板定钉的下任夜凰女帝,她也得听话!盲婚哑嫁总比挑三拣四嫁不出去的剩女来的好,你也不想想她今年多老了!”
风观月长眸无奈弯起,“弄潮今年才十二。”
“十二?你也好意思说!”夜水笑拍案大起,笑的豪迈,“总之我今儿一定得替她找个人嫁了,这里统共一百零八将,个个都是有钱有权父母双亡爱她如狂,她要不肯挑个我就全替她收了!”
瑟,哪里来的冷风?
又有刺客?
绝代风华的夜凰女帝眨了眨眼,兴奋的热血沸腾,翻身腾跃而起,360°翻空腾空转身侧踢!当她跆拳道黑带八段的资质是练假的!
“啊,陛下饶命!”没胆尖叫声拔空响起!
比女人还俏丽的宫人被那记凶猛鸢腿吓白了脸,手一抖,怀里死命捧着的半人高的奏章与奏章顶上金玉雕成的盒子哗啦摔了一地,用陈年冰玉雕成象征夜凰皇权的狼形玉玺从盒子里咕噜噜的滚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森凉芒色,如冰的寒意迅速笼罩开来,浸的人打了个寒颤。
袭面而来的金色华裾迅速翻转,在阳光下光华潋滟划出一道耀眼的弧!
凤观月眼中宠溺笑意略深,青色衣袂恍若流水,一行一搂,被惯性迫的疾步后退的夜水笑便已安稳落入他的怀里,他伸手举袖拭去她额角薄汗,一边看向宁安,若有所思,“怎么回事?”
“阁、阁主……说……”
夜水笑耐不住性子,“说什么!”
“既然你清闲如斯,从今以后,夜凰十三省奏章我会命宁安全部送给乾清宫,”宁安在夜弄潮身边待久了,模仿的居然有模有样,让人不由想起生性冷静的少女衣袂飘飘负手临窗。
风观月同情抚了抚夜水笑发青的俏脸,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弄潮岂是让人随意摆弄的女儿家?
“还有……”
“说!”
“夜凰女帝为主延续八朝总有终结,君儿日渐长成,我已将册封其为太子的圣旨送入内务府,为帝者金口玉言不可更改。”
咔嚓!
俊男画像撕成两半!
日渐长成……夜临君今年才五岁!她得做苦力做到什么时候!
宁安偷瞟了眼脸色发黑的女帝,吞了吞口水,捧着奏章小心翼翼往后挪了三步,“我已以女帝名义下旨,今日所来一百零八人将全部充入后宫好使皇族子嗣连绵不断,女帝任重道远勤加勉之。”
静默……
一声凄厉咆哮响彻云端,“娘的,你当老娘是母猪!”
※
秦风快步走进锦阳宫,牛皮靴踏在花岗岩地板发出踏踏重音,他是夜凰统帅秦炎的独生子,不过十七岁,家传缘故神色稍显冷漠,却愈发他显得器宇轩昂英俊出色。他行迹匆匆,在看见九扇雕花屏风后侧躺的身影时猛地顿住脚步,冷漠与肃杀褪了大半,“阁主所料果然不差,女帝已经派人出去追了。”
一声轻笑,笑若流水。
“月组是观月训练出来的精英,我要真直接走,不到半天就会被追回来。”屏风后衣袂摩挲微响,里面人翻身坐起。“准备好了?”
“锦阳殿外守卫已经被我全部调开,赤骍已在门外。”他看了眼那人影,小心将眼底希冀掩了下去,“其实阁主若不愿嫁人,完全可以跟女帝直说,何必要出宫?”
大雍王朝一统大雍三百余年,如今早已分隔离析,南齐北樊东荒西唐夜凰五诸侯国名义上还敬重着大雍皇室,年年朝贡,实则已经将大雍王权土地完全分割,而真正的大雍皇室反倒只能占据中原一块窄小领地。
而五大属国中,又以夜凰占地最为广袤,土地最为富庶,如今俨然已有领头之势。
长阁主虽然不是女帝亲生女儿,但自从长阁主生母、女帝同胞亲姐容孝阁主死后便被女帝留在身边,一改幼时愚钝变得聪慧明锐,再加上女帝与帝夫教养,俨然已是下一任女帝不二人选。
明月辉色无双,他只能退在一旁,虔诚仰望。
屏风内又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但听环佩微响,“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
秦风忙道,“前些日行刺女帝的刺客来路不一行迹莫测,不过他们都有唯一一个共通点。”他顿了顿,“他们在云堡产业中出入过,我怀疑跟云堡有关。”
“云堡?”清浅脚步声缓起,隐隐兰香飘逸开来,“梁州第一商?”
“阁主知道云堡?梁州毗邻西唐,云堡产业有很大部分跟西唐有关,阁主你说会不会西唐那边的人马?”夜凰势大难保不会遭人妒恨,西唐与夜凰接壤,夜凰出事,西唐最能浑水摸鱼。
“云堡主事的是谁?”
“怪就怪在这里,自从云念六年前去世,家主之位一直悬空,如今派系横立,不过听说今年会选出一子接掌家主之位。阁主看要不要派人盯着……”秦风抬头,一怔,“阁主?”
从屏风缓步出来的少女容颜清秀而陌生,也不若夜凰少女惯常的华丽装扮,一身玉色长裙简单而俐落,腰侧也只垂着一方雕刻着银狼图腾的环佩,玉弧随着她的动作缓缓移动,恍若丹青圣手也不能描摹的流动水墨。但她气质冲淡平和,清雅澄透,形于外深入骨清冷优雅的高贵气质让人不由屏息。
“宁安新做的人皮面具,连你都认不出,看来宁安手艺大有长进。”少女笑了笑,抚上腕上银镯,若有所思,“不怕西唐动手,就怕有人从中挑拨。”
一阵风过,掀起浅青宽袖,玉色间一截白皙皓腕恍若玉石晶莹剔透。
秦风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再看,“阁主的意思是?”
“你把这消息告诉观月,他会处理。”瞥了眼秦风,她遮好衣袖,“依你看,云堡何人胜算大些?”
“云念不曾婚配,只在族中支脉中领养了八子一女,如今各个支脉派系都蠢蠢欲动,恐怕也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权钱利禄人心所贪,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云念在世时最属意二子云君亦,但云君亦为人懒散风流,在朝中也做个六品侍郎闲官,但有云堡掌管商事的云流越、武学奇才六子云天玄及幺子云子期支持,而七子云风倾年纪虽幼,但却是云堡支脉里势力最强的风脉子嗣,有风脉一族扶持。而其他几个,四子云楚阁早夭,五子云随月修佛不问世事,九女云柳乔是女子……”
“云陆州呢?”
秦风讶异抬头,“阁主知道长子云陆州?”
“经年不见的故人了。”夜弄潮神情突然有些异样,“景仁二年头名状元,夜凰二品刑部尚书,六年前中毒致残……他如今可好?”
“他腿残之后一直避居不出,据说他如今变的暴躁易怒,明珠已蒙尘不复当年锋芒。云堡有家规,伤残之人不可任家主之位的。”云陆州辞官之时阁主不过六岁,怎么会认识?
夜弄潮喟了声,神色也变得萧索柔软,见秦风紧随其后,“这次我一个人出去,你不用跟了。”
秦风执拗跟随,“阁主身份尊贵,一个人不安全。”
“如果有需要我会直接找当地官府,你跟着我,我反而不方便。”夜弄潮淡淡看了眼身后高她一头的冷峻少年,“我听说秦统帅已经向柳相幺女天香下聘,天香才貌俱佳,你该陪陪人家才是。”
“我不……”秦风一惊,急急往前一步。
“秦风。”淡淡却不容违抗的声音。
秦风心中一紧,对上夜弄潮宁淡清澄的眼,心忽的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痛不自抑,竭力忍下那阵抽痛,他退后一步,“秦风领命。”
夜弄潮轻轻颌首,牵过殿外早已准备火色骏马迤逦而行,走了极远了,一回头,尤然可见殿外杵立不动的少年,青衫冷冽,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她无奈一笑。
秦风的心思她早就清楚,可有些东西,永远都是逾越不了的。
例如生死,例如时间。
她拍了拍火色骏马,“赤骍,你说水笑是不是太荒唐,非要借着婚事想绑住我。夜凰有今天光景,她的功劳绝对远远大过我,夜凰女帝永远都是夜水笑,过去是,如今是,将来更是。”
六年并肩而行,六年岁月峥嵘,生死情谊。
赤骍高高嘶鸣了声,长长的红色鬃毛随风飞舞,威风不可一世。
弄潮笑了笑,赤骍是她十岁生辰时帝母送给她的礼物,算起来是已近老迈的十八岁,哪里有老马的颓废样子。
恰如她,又哪里有二十四岁的样子?
谁能料到,一场大战,改变的不仅仅是六国混战到三国鼎立的格局,改变的更是她和水笑两人的人生轨迹。谁又能料到,来自二十一二十一世纪的水笑占据了被皇姐毒害而濒死的她的身体,而她该死却未死,糊里糊涂的反倒进入了皇姐不足六岁痴傻小女儿夜弄潮的身体。
据水笑的说法,她们是穿越了。
“这个傻瓜……”弄潮悠悠眸光回落到前方,“走吧,咱们去梁州,看看云堡到底玩什么勾当,顺便……看看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