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则不同,他是徐奶奶心尖上的宝贝,一天不去徐奶奶家,徐奶奶都睡不好,这个宝贝孙子哪儿看都可人疼!这大概类似于情人眼里出西施,徐奶奶看人的出发点就不同,自然就觉得流年哪里都好,流年半上午还没放学就跑回家,哭哭啼啼的,那一声声的直接把徐奶奶的心都给揉碎了!
“不哭,不哭了,这伤怎么弄的…”
“似水,似水…”流年耍了小心眼,他就不停的重复似水的名字,什么都不说,模模糊糊的让徐奶奶自己认定,徐奶奶心疼孙子,一听似水的名字,那可不是火冒三丈!
其实这几年流年和似水的关系一直没缓和,但是也没进一步发展,流年也不再缠着似水了!可是小时候流年还给似水钱用,长大了,似水自己有钱借给别人,对别人笑,和别人闹!流年都不想管,反正似水也不喜欢他,他何必去自找不痛快!可是哪想到前几天流年和同班的一个男孩子打架,似水路过竟然视而不见,一个字都不说!这就是作为姐姐的似水的做派!就算在怎么厌烦他也是她弟弟,怎么可以这样不管不问,流年心一狠,你不仁我不义,看不惯他是吧,那就两两相厌好了!
似水刚推开小门,院子里还有一些快要坏掉的庄稼在铺晒着,以防发霉!一边的土墙也有些倾倒的架势,只用一根木柱子堵着,比着前几年印象中的干净利落,这时候再看竟有一种迟暮之年的沧桑!
徐奶奶听见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抱起刚被哄好的流年,身子一踉跄差点摔倒,到底是流年已经长大,她在慢慢变老,身子不似往年,都抱不动流年了,流年的小手拽了下徐奶奶的衣领子,“奶奶!”
徐奶奶只得牵着流年走到堂屋(三间瓦房,最中间那间房,在大地方叫客厅!)的门口,就那么冷着脸站着,冷冷的开腔,“似水,你过来!”
似水捏了捏书包带子,瑟缩了下身子,虽然徐奶奶已经年近苍老,只不过她依旧是长辈,似水身为小辈,她自然怯意深重,小步的走到徐奶奶两步远,小声的开口:“奶奶!”
人老自然就糊涂,徐奶奶就到了糊涂的年龄,她一心一意认为流年是她的亲孙子,却忘记了似水也姓徐,也许没忘,谁让似水是女孩呢!她疼流年这是正常的,容不得似水说起说八,更不让似水伤害流年,徐奶奶上前一步,身子到了一定的年岁好似被岁月折腾,被压弯了腰,仍是高了似水些许,有那么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来,“跪下!”
似水一愣,下意识的就看了眼流年,流年头一偏,不理她!似水捏着衣角:“奶奶?”她久不见奶奶,自认并没有犯错吧!
徐奶奶年轻的时候,徐爷爷在世的时候,是个暴脾气,加上徐奶奶爱唠叨,一来二去,三天两头的家庭暴力,把徐奶奶打的体无完肤,打急眼了还会拿凳子砸徐奶奶,也幸亏徐爷爷是个命短的,不过三十就因病去世了,若不然徐奶奶也活不到现在,她一个寡妇硬是把徐爸爸拉扯成人,这些年自然吃苦受罪都是她,也没个说话,想过改嫁,但是又怕徐爸爸到了别家会受苦,如果不带着徐爸爸,没爹就算了,在没妈,徐爸爸那日子可想而知,这些年也熬了过来,可是不得不说徐奶奶死要面子名声第一,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活所迫,她对人要不就是极致的疼,要不就是一个劲的厌恶,农村留下的恶习,到她这里那是一点没给遗漏了,徐奶奶上前一步,一巴掌抽到似水低着的脑门上,“跪下!”
声音之响亮,力道之大,似水小小的身板一个惯性的踉跄,险些栽倒;流年也被吓住了,这是不是打的太狠了,随即又摇摇头,不成,都决定了做仇人,打死也活该,流年背过身坐在门槛上,不去看院子里的事情。
似水两只眼睛里含满了泪水,稳住身子,“奶奶,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您说明白,我二话不说,马上跪!”
徐奶奶气不顺,“你还有脸问你做错了什么事情,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流年是弟弟,比你小,你就这么当姐的吗,你看你把他打的,你有没有心,你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吗,啊!”
似水一瞬间只觉得嘴里苦味弥漫,硬要着牙把那不值钱的眼泪给逼回去,站直身子,“奶奶,你不问问流年我为什么打他,你问问他,我好好的上课,他去找我要钱…”
“就因为这你就打他,你没钱不给他不就好了,做什么打他!”
话都不听她说完,就这么着急的打断,句句都是维护流年的话,似水眼一闭,转身就想走,今天上午大不了不吃饭了!
徐奶奶那是从旧社会过来的,那时候长辈就是天,谁敢不尊敬长辈,一个村里都说你不孝,弄不好还会开批斗会,她岂能容忍似水对她施加教育的忽视,两步走过去就拧住似水的耳朵,扯着她把她往地上按,“叫你顶嘴,你还敢走,今天这事儿说不清楚,哪也不能去,你就得一直给我跪着!”
本就是泥巴地,虽然有人住,但是清扫不及时,地上终归是有许多脏东西的,又加上似水不备,徐奶奶是从身后拽住她的耳朵,把她往下按的时候,力道没注意好,似水退几乎是拧巴着跪在地上,左耳听不到肌肉分立的声音,同样听不到徐奶奶的叫嚣声,然而那痛是那么明显,没有了声音刺激,痛一下子达到了极致,似水半边脸都红了,跪下的时候腿骨有种刺骨的痛,似水动了下身子,徐奶奶以为似水要反抗着起身,一个大耳瓜子直接扇到似水半边脸上,又狠又重,那力道响亮的徐奶奶对面住着的马大嘴都听到了,流年也被惊住了,一回头似水呲牙咧嘴的,眼看着就要歪倒在一边,伴随着一声尖叫:“啊!”
似水还小,她虽然习惯了隐忍,但是对于突然的疼痛,她还不会掩饰,小脸到没肿起来,只是五个指印却是清清楚楚,火辣辣的,似水当场就叫了出来,抬头恨恨的瞪住徐奶奶,那眼神绝对是淬了毒,小小年纪如此眼神让徐奶奶心惊,一抬手又想一个巴掌招呼过去,却没能动弹,流年小跑过来抱住了徐奶奶的手臂,“奶奶,别打了,似水脸都红了!”
流年抱着徐奶奶的手,却看向似水,似水同样恨恨的看着他,一个字没说,那眼神却清楚的表达出来她的意思:假惺惺!
徐奶奶片刻的清明,又被似水瞪着流年的眼神给成功激怒,“我瞧你在瞪!”
“奶奶,似水不瞪了,奶奶你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奶奶,进屋歇歇!”
流年自小就有两面三刀的本领,嘴甜会哄人,至今为止唯一没哄住的也就是似水了,偏偏流年还是在似水身上下了最大的功夫!好像天生注定似水就是流年的克星!徐奶奶气哼哼的不动,然而耐不住流年的软磨硬泡,“给我跪好!”然后扯着流年进了屋!
流年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院里跪着的似水,秋天的日头并不十分毒,然而就这么暴晒,那也会头晕眼花的!更何况一上午没有进食的似水,本来早上她就没吃饭,这又加上徐奶奶的家庭暴力,似水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眼花,甚至眼前的流年都看的不是十分清楚了,暖暖的阳光打在她的背上却是一片冰凉!彻头彻尾的寒凉!
似水突然间没了抗拒的心思,就那么腿别扭的跪着,半边脸也慢慢的肿了起来,看着怪异极了,徐奶奶坐在屋子里歇了一会,起身开始忙活着上午饭,毕竟流年吃完饭还要去上学!
似水跪的位置离压井地方不远,徐奶奶放好捅,压了水,涮了下桶,倒掉脏水,徐奶奶家是没有井池子的,只是挖开了砖头宽的地方通到墙外,水倒极就会漫出来像一边四溢,眼看着那水就要留到似水身边,似水却放佛没有看见,依旧动也不动,徐奶奶冷哼了一声,也没打算开口,流年却是看到了,跑过去拉似水,似水一把打开流年的手,恨不得咬死他!打架不知道谁先动手的,她的膝盖到现在还在疼得,她那几拳头打死他了,还是打残他了,还值得他告状?似水对流年做作的行为厌恶恶心,打心底里就烦流年,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
徐奶奶虽然在压水,但是也在关注着流年,更何况似水刚打过流年,流年这么跑过去,不是自找没趣,徐奶奶生怕似水在突然动手,这么一看不得了,似水竟然拍开流年的手,没看到流年是好心吗?“徐似水,你没看到流年是为你好吗,你就是作死,不识好人心就算了,你还不识好歹!白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的书本都读到哪里去了!”
相对着似水那么明显的伤口,流年那伤口都算不上什么,在怎么说似水也是他姐姐,流年真做不到冷心的不理她,双手插进似水的胳膊窝,从后边想托起似水的身子,似水挣扎着,“放开,你给我放开,你个王八蛋!”
似水纯粹是不想流年碰她,她一直都不待见流年这是事实,然而徐奶奶听见的看见的那都是似水不懂事,这打了流年,流年都这样低三下四了,似水还这么作,徐奶奶手一松,也不去压水了,半步就走到似水身边,一把从她身后扯过流年,流年那双手交叉在她胸部前,本就怕似水挣开,那自然石搂的紧,徐奶奶这么一拽,流年力道没控制住,往一边跳了两步,似水半跪着,流年没注意一脚踩上似水的脚腕,似水呼痛,反射性的想抽出腿,流年也意识到踩到不该踩的,要去松脚,电光火石间两人都在动作着,又加上徐奶奶的外力,流年直接跌坐到似水的小腿上,本来似水半起身的身子,就这么一下子被他压到地上,随着膝盖处的一声脆响,似水匍匐着朝前趴去,一用力直接把下唇给咬破了皮,殷红的血淌了出来,流了满嘴!
徐奶奶自然听到了声音,赶紧拉起流年,“咋了,咋了,哪里痛,碰到哪里了?”在流年身上到处摸!
唯有似水抖着身子趴在地上,不是刻意的可怜巴巴,而是打心底里她疼得不行了,本来年龄不大,骨头就极易错位,她跪的姿势又不对,流年先是踩了一下,又直接踩下来,这下子是结结实实的好几十斤,那疼,半边脸瞬间白了,额头上布满了细汗,眼泪‘唰’的落下,这种痛不是说忍就能忍的,更何况似水才十三!
流年推开徐奶奶,蹲下身子拉着似水的肩头,“似水,你咋了,哪儿痛?”
似水用手够了下小腿,没碰到,“腿!”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讨厌不讨厌了,她就一种感觉,要死了!“好痛!”
流年手忙脚乱的撑着似水的身子,他一动似水就喊痛,他也不敢大动作,同样着急的不知所措,“奶奶,似水她腿疼,你快看看,看看似水这是咋了!”
徐奶奶那自然是不懂的,但她还是蹲下身子,掳开似水的裤子,膝盖处的肉看不出来什么,只是觉得有一处凸起的比较明显,摸上去似水就是几声大叫,徐奶奶可以说真的是个冷心的,她看到似水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心疼,人做到她这个份上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不过徐奶奶依旧和流年扶着似水坐下,中间似水又是直叫唤,痛一直存在,那眼泪一直没停,刚放好似水,流年拔腿就跑了,徐奶奶家离李大能的诊所并不怎么远,隔了十几户,流年那是一步没停,大步跑着,进了李大能的院子,李大能刚开饭,流年太着急喉咙里灌进了风一阵辛辣烧疼感,李大能拍着他的背给他舒缓:“这是怎么了,跑这么喘!”
流年顾不得解释,拉着李大能就往外跑,着急的都没让李大能锁门,什么都没带,李大能手里还端着半碗饭!吭吭哧哧的跑了一路子,李大能碗里的饭幸亏吃了大半,倒没洒出来,只是这么一通跑,李大能毕竟不年轻了,差点没背过气去!如果不是心知一个孩子找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凭流年那力道怎么会拉得动他,李大能扶着门想歇息一下,流年却拖着他往院里走,李大能和一个孩子能说什么,毕竟他是村里的医生,跟着进了院子,似水还在哼哼唧唧!
李大能放下碗,从脚腕处向上扒开似水的裤子,小腿已经泛着粉红,想是骨节卡住了血管了!不过应该不是全部,不然似水这条腿早就废了!李大能他是医生不假,但是他不是全能的,接骨他就一窍不通,也是犯了难,邻村有个老先生倒是会这一手,“我对这个不懂,骨头移了位,现在赶紧带似水去刘庄找一个叫刘一手的老先生,挺出名的,你问问就应该知道了,不难找…”说完李大能才想起,徐奶奶有一定的年纪了,她又不会骑车子,又背不动似水,这怎样去都是犯难,都是一个村里的,大男人都是有种乐于助人的心,“算了,我带似水去吧!”一把抱起似水就回了自己家,骑车子快一些!
流年跟着李大能往外跑,徐奶奶在后头喊:“流年,你去干什么!”
流年没答应,着急的跟着李大能,拉着似水的手,似水哼哼唧唧的,疼得难受,自然没时间去纠结流年的动作!不过十多分钟,李大能便到了家,也顾不得收拾什么,从屋子里拿出点钱,载着似水就出发了!
流年不能跟着去了,车子跑得太快,他追了几步就追不上了,倒是徐奶奶总算跟着过来了,手里空空的!“流年,别…别跑了!”流年不理徐奶奶,稍稍喘了一下,又接着跑,直至跑到村头那个大桥处,早已经没有了人影,流年满头是汗,阵阵心慌,说不清道不明,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今天这一遭让他想起来似水之前那场大病,病恹恹的好像随时没气一样!流年还小,他还不知道似水只是骨折,最多残废,死不了!流年就那么双手抱着腿,坐在村头,眼睛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直到下午的两三点,李大能的身影才再次出现,似水依旧坐在车后,小小的身子单薄的贴着李大能的背,小手拉着李大能的衣服,疼得,嘶喊的让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揪心,回头想想把所有的帐都算到流年头上,故而看到流年迎上来,似水小脸一黑,半边脸还在肿着,马尾也有些松,那摸样还真的有点吓人,然而流年却视而不见,走过去就想扑到似水怀里,似水坐在车子上,用另一只脚踢流年,“滚开!”
流年愣了,他等了这么久就等了这么句话?“似水,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滚,听不懂吗,死一边去!”
李大能很无语,这俩孩子要不要这么脾气火爆,就她看来,这似水真有点不识好歹,刚刚她腿疼,流年那是拉着他差点跑死,咋这样对流年呢!“似水,你弟弟刚刚怕你疼,跑了这么远,别这么说话,他还小!”
似水哼了一声,没在说话!
“流年,回去吧,你姐姐没事了!”
李大能推着车子,带着似水进了村!流年呆呆的看着似水远去的背影,瘦弱而又冷漠,难道注定这辈子他们就该是仇人,流年摸了摸肚子,似水踢的还是很用力,疼!既然做不了姐弟,那就算了,他从此也不会当似水是姐姐了,陌生人!当多年以后流年会想到这一刻,竟不知该悲该喜,如果他还一直拿似水当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事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