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双醒来的时候,外面如同她出车祸的那个夜晚,正起着薄雾。
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她眨了眨眼,努力呼吸了一下,周围满满的都是药味儿,她努力地让自己胀痛的头脑清醒一些,缓缓对焦了的视线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东西,是一副银白色双绣花卉星月纱帐,艰难地转过头,视线扫过屋内的摆设,紫檀木座的山水画屏,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鲜美芬芳的牡丹花儿,挂着老叟访南山图并一张琴的雪似墙壁,依次摆放着案头清玩的大书桌,陈设简单又不失雅致,这是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里?林无双皱起了眉头,刚要细想,脑中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水……”她艰难地开了口,声音轻到难以闻见。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她。
林无双口干舌燥得厉害,就用胳膊肘支撑起上身,想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喝,不想一阵阵眩晕袭上脑海,就又跌回了床塌。
正在这时,房门被轻声推开,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她正呆呆地睁着眼,手上一松,将手中的瓷碗不甚掉落地上,立刻惊喜地叫道:“小姐,你醒了?”
小姐?林无双转动着呆滞的眼珠子,视线落在少女的脸上,还不等她反应,屋里一下子涌进了三名少女,这几个少女年纪都差不多,穿着也一样,都是一副丫鬟打扮。
见她看她们,一个个都是喜极而泣,其中一名看着就像是领头的直接扭头对着另外一名吩咐道:“西瓜,你快去告诉大少爷小姐醒了!”那小丫鬟应下了就跑了出去。
接着,另一名丫鬟就朝着林无双走来,小心翼翼又难掩欣喜地看着她:“小姐,小姐可算是醒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她这边祈祷着,那边冬瓜看着地上跌碎的瓷碗,不由得皱眉,回身走到门边,掀开帘子,说道:“中瓜,再去熬一碗药来,另外叫人去告诉太太一声,就说小姐醒了。”
房门外有人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又有一个小丫鬟进来把跌碎在地上的瓷片捡了起来。
整个过程,林无双都是傻愣愣地看着,一言不发,满眼的不可思议。
“小姐,小姐?”身边的丫鬟正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冬瓜走了过来,看着林无双,泪珠儿就往下坠了下来,强作欢颜道:“小姐总算是醒过来了!”
说着就上前来一把将她扶起,南瓜手脚麻利地在她背后塞了两个枕头垫,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接着又有一名小丫鬟捧着一盏蜂蜜水进来,冬瓜倒了一杯喂她。
林无双口渴得厉害,就着她的手大口地喝了起来,急得她连道:“小姐慢些喝,慢些喝。”
刚喝完蜂蜜水,屋外就有小丫鬟传道:“大少爷来了!”
屋门的毡帘被一把掀开,有人大步跨了进来,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大男孩,身着一件白色暗纹绸缎锦衣,脚蹬青松靴,嘴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想是知道林无双醒来,匆忙之间赶过来。
他的五官已经初见俊朗,一双浓密的剑眉显得格外精神,此时看见林无双醒着,他欣喜若狂地疾步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她:“妹妹可好些了?”
林无双喝了水也多少恢复了些力气,费力地抬手指着自己:“妹妹?”顿了顿,又指向林容誉:“哥……哥?”她明明是个独生女,怎么会突然蹦出个哥哥来?
“哥哥在!”林容誉却以为她是在唤他,一时之间十分的激动,一把就握住了林无双的手。
林无双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看,这才发现对方握着的那双手又小又细又白,这双手……不是她的!
她条件反射般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子下的身体十分的短小,大概就是个八岁左右孩童的身子。身边的大丫鬟冬瓜眼明手快,赶忙压下了被角,急道:“小姐这是做什么?仔细着着凉了!”
她有些呆滞地抬起头,呼吸困难地道:“……镜……镜子!”
“妹妹要铜镜做什么?”林容誉好奇道,一边就叫冬瓜赶紧拿来。
铜镜很快就递了过来,镜面并不如21世纪的镜面来得清晰,但丝毫不影响它的功能。
林无双接过来一照,很快,一张白皙的小脸就出现在镜面上,镜中的女娃八岁左右的年龄,眉眼还没长开,因为重病缠身,脸型瘦得厉害,整个下巴尖得跟个锥子似的,整张脸上最出众的就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黑亮黑亮的,蕴含着十分的灵气。
这……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脸!林无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面色越发地惨白,她哆嗦着双手,猛地将铜镜往地上一砸,砸完后整个人就跟脱力了一样往床边歪去,吓得一旁的林容誉心都蹦到了嗓子眼里,满脸急色地唤道:“妹妹!妹妹!”
林无双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幅身子会弱成这样,歪在床榻上,急促地喘着粗气。
冬瓜赶紧和林容誉一起扶起了她,连倒了一杯蜂蜜水喂她,然后又帮她抚着背扶着她躺好。
过了好一会儿,林无双才觉得气顺了些,再仔细一看,林容誉和冬瓜都是一脸煞白双眼发红,冬瓜都已经有泪光在眼里打转了,她心中一悸,认真地打量起了冬瓜,这是一名年约十一二岁的少女,她头扎两个发髻,绑着两条紫色的发带,身着同色系的丫鬟服,五官清秀,端的是伶俐可人。她再看了看林容誉,又看了看自己身处的极为古香古色的房间,浓重的恐慌感涌上心头。
“这……这是哪里?”她不由自主地拽紧了手中的锦被。
冬瓜不禁愣住,林容誉已经答道:“妹妹可是病糊涂了?这儿是你的闺房啊!”
“我的……我的闺……闺房?”她轻轻地重复他的话,声音就像刚刚出生的小猫叫声一样孱弱无力。
林容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道:“是啊,妹妹,这是你的闺……”
“我不是你妹妹!”他话还没完,林无双就咬紧了牙关,努力迸出这句话。
林容誉一愣:“……妹妹?”
“我说了我不是你妹妹!”她忽然大吼了起来。
林容誉和冬瓜皆被吓住,还没反应过来,林无双已经将床头处的两个靠垫给抽了出来,一一扔在地上,怒道:“出去!”
林容誉并未发现她的异常,面露忧色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你高烧还未全退,此时万万不可激动,有什么事跟哥哥说就是,哥哥定为你办到。”
一旁的冬瓜也想上前给林无双抚抚心窝顺顺气,却被她一把推开,声嘶力竭地吼道:“出去!”
这一声吼完,林无双就觉得胸口一窒,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歪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
见她这副模样,林容誉越发担忧,刚想再说什么时,冬瓜就已经先低声劝道:“少爷,小姐现下正激动着,您切不可再惹急了小姐,不如您先回去,一切有奴婢看着呢,若有不妙,奴婢立时就差人去告知少爷!”
林容誉面露犹豫,抬首又见林无双呼吸急促面如纸色,心思急转之下,只得无奈点头道:“只能这样了。”顿了顿,又道:“妹妹刚醒过来,你万万仔细照顾着,若是出了个好歹,你这脑袋就得搬家了!”
冬瓜心头一凛,毕恭毕敬地道:“是。”
林容誉这才扭头对着林无双柔声道:“妹妹,那哥哥就先回去了。你好生歇养着,明日一早,哥哥就过来看你。”说完又嘱咐了冬瓜几句,然后起身离去。
冬瓜目送着林容誉出了房门后,才转身来替林无双压了压被角,一边面露关忧地道:“小姐,您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林无双看着她那张担忧的小脸,只觉得心中的恐慌感又开始上升,不由得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冬瓜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手一碰到林无双的身体,林无双就不由自主地打起抖来,下意识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推开这名小丫鬟!
冬瓜一个趔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一脸错愕地看着林无双。
林无双被她那样看着,身上的颤抖越发地厉害,勉强伸出手指着她,颤颤巍巍地道:“你……你出去!”
冬瓜见她这样激动,当下也不敢惹她,只得顺着她的意往房外退去,临要迈过门槛时却听见林无双蓦然将她喊住:“这……这是哪儿?”
她下意识转过身去看林无双,对方面色惨白得吓人,她心中一悸,脱口道:“小姐,这儿是多福轩,是您的闺房啊!”
闻言,林无双的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竟半天不得言语。
冬瓜心中一惊,本要上前,又见她正睁着双眼,看着不像有事,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出了房门去,踌躇少顷,她到底不敢违抗林无双的意思,默默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