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吱唔着,冷汗如炉上的沸水,不停的往外冒,鼻子似被大粪堵住了,要不然,怎么总感觉呼吸不畅呢?一呼一吸怎么这么恶心呢?公主的婚姻大事,这叫她如何应承?万一公主不喜欢镇南将军,自己答应了,岂不真的会被拔一层皮?
不待青梅开口,唐勋犹豫着上前,突然跪拜道:“请皇上恕罪,臣唐勋,乃堂堂一国将军,决不入赘公主府。”
空气陡然凝滞,青梅暗暗松了口气,总算不需要她开口了。皇帝面色僵冷,唐骥又急又恨又不便发作,皇后摆出一幅看好戏的姿势。皇帝一步步走近唐勋,每走一步,唐勋的头便低下一寸,仿佛走近他的,是斩人的钢刀,瞪视他的,是斩人的刽子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帝语气柔和,却透着乌云盖顶的压迫力。
“好男儿志在四方,臣志在杀场,为大荆建功立业,绝不肯带着驸马的头衔逍遥度日。”唐勋终于抬起头,凤目直直的对上皇帝,如果这是刽子手,他也认了。虚无师傅说的宿命,他不懂,他只懂自己的心。
大荆自开国以来,为避免驸马爷拥兵自重,驸马头上的职位,皆属名头,只要是驸马,参政,议政,带兵,打仗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是谁啊,他是神武将军的三儿子,是堂堂一国镇南大将军。一个多月前,他带领美人关将士,战玄青,堵南昭军,一招催眠攻心术,将南宫宇治得心服口服,有谁敢执疑他的军功?怀疑他的能力?将他与大驸马之流混为一谈?!
“你不想救你妹妹了?”皇帝看着他,冷声喝问。
“想。但——”唐勋一时语塞,拳拳报国之心,如烈焰遭遇千年寒冰,这的确是他不得不娶夏七七那个胆小鬼的理由。
“此事,以后再议。”皇帝当场被人打了脸,愤恨的看了唐骥一眼,明黄袍袖一挥,气恼的出了门。“通知刑部,唐雪如暗害公主,证据确凿,判斩立决。”边走,边吐出这句震天动地的旨意。
唐骥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眼神木纳,突然,暴喝道:“还不快想办法救你妹妹。”这一声竭斯底里的咆哮,震得紫福殿里的枯叶纷纷坠落,叶间的鸟儿一飞冲天,急急的想躲过一场狂风暴雨。
一行人来去匆匆,一场风波看似结束,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青梅重重的舒了口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管他呢,一切等公主回来,自有办法。那个唐公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想想就生气。
夏七七眼前的人,身型眉目,的确是苏慕。但原本漆黑如墨的黑发,此时却变成了一头及腰的金发,很自然的三七分开,披散下来。金黄色更衬得苏慕肤色胜雪,吹弹可破。一双眼似久旱逢甘霖的庄稼地,一场贵如油的春雨过后,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永远只负责开合,只知道说“是”的机械嘴,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更显鲜红欲滴。十指纤纤,轻抚琴弦,如行云流水,似仙女游街。水葱似的手指,的确不适合拿刀挥拳,只适合那一袭白袍,一张筝琴。
“苏公子。”一曲终了,夏七七轻声唤道。见此情状,她心生安慰,这才是真正的苏慕,她早就说过,苏慕一定是一个与唐勋不相上下的美男子。
“夏公子。”侍女来报,有位夏姓公子来见他,他心里竟莫名的升腾起些许暖意,直觉告诉他,这位夏公子一定是友非敌,与自己有过某种亲切的关系。自从梦境中醒来,自己恍然从五岁的小孩,眨眼变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岁到十七岁之间,他仿佛被囚禁在一个牢笼中,牢笼在哪,谁在囚他,他不知道。他没有这段时间里的任何记忆,他只依稀记得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对他说:“苏慕,我要解放你。”
苏慕,我要解放你。说这句话的人,是夏公子吗?辨音色,有五成像,但说这句话的人,好像是一名女子。
“夏公子认识在下?”苏慕眸色渐深,心里似揣了两只兔子,蹦蹦跳跳,又吵又闹。他只记得五岁前,他是上荆城琴师苏雅子的儿子,苏雅子在春丽园为姑娘们抚琴数十载,声名远播。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奔赴春丽园,寻找苏雅子。除了这点身世背景,其他的,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可是,当他兴冲冲的赶到春丽园,舞师却告诉他,苏雅子前辈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舞师将那张苏雅子用过的筝琴递给他,他席地而坐,美妙的音符就从他指间溢出。
舞师相信,他的确是苏雅子的儿子,因为他弹奏的,正是苏雅子为自己儿子所编的一支曲。周岁宴上,苏雅子亲自演奏过一次,隔了十几年,这只曲子再次灵动活泼如初,婴孩的娇嗔笑语,犹在耳际,年过三旬,阅遍红尘的舞师,竟感动得热泪盈眶。
“苏公子不记得我了吗?”夏七七试图确认,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成为木偶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吗?
苏慕茫然的摇头,心里的暖意在慢慢消散。他不记得他,搜肠刮肚,仍然不记得。可是,他渴望有人告诉他,这十多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七七暗下决心,她要解救木偶人阵里的所有木偶人,做木偶,无知无觉无悲无喜无记无忆,实在太可怜了,成浩然太残忍了。
“可是,我们是有约定的,你必须跟我打一场。”成亦然心急的想吃热豆腐。“夏公子可以作证。”
苏慕这才抬眼看向夏七七身后的男仆,不禁抚额,懊恼的低叹:“又是你!”自他醒来,这个人就一直在自己身边绕,简直就是自己不小心踩到的一坨鸡粪,怎么甩都甩不掉,倒惹了一身的鸡粪味。
“当然。”成亦然下巴一抬,双手中就多了两把寒光凛凛的指刀和一只杀意凛冽的铁手。指刀如风中的落叶,肆意飞旋。
“在下除了会弹琴,舞刀弄棒真的不会。”苏慕强压下恼怒,这句话他说过多少遍了?九遍,十遍,还是十一,十二遍?这小屁孩是聋子还是脑残?“小兄弟,你想找人切磋,可以上少林寺,上峨嵋山,甚至上光明顶,你找我一个不名一文的琴师,有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