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凤灵擦了太医院的烫伤药后,顿觉有清凉的感觉渗入皮肤,焦痛感也渐渐缓解。
她一直守在未央宫门口,看桃花一片片纷飞,凋落,半日功夫,洁净的地面竟洒落了一地的花瓣。丽妃今日颜面尽失,定会耿耿于怀,奈何人间仇恨的种子,也似这飘落的花瓣,微风一吹便会洒落心间,可是,又有哪一把扫帚能扫走心里的这些仇恨?
她本身也因仇恨而苦恼,因仇恨而苟活,那只骷髅面具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结。
守了一天的未央宫,直到傍晚时分,竟无人前来传她用膳。腹内饥火正旺,登时想起子琪,一时之间,感慨万千。若是子琪在,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二小姐忍受饥饿之苦。
“唐大人。”有人在未央宫门外唤她,粉纱长裙衬银色镶花卡腰小褂,正是一等宫女的打扮,而此人,端庄秀丽,清丽脱尘,正是皇贵妃身边的暗香。
她见过暗香,她与唐将军落狱之时,暗香与当时的如妃,一起在南书房门外磕头求饶。如妃磕一次,暗香必然会跟着磕一次,如妃头破血流,暗香亦如此,足见此人对主子的忠心。
唐凤灵拱手一礼,温和笑道:“暗香姑姑不在景仁宫伺候,跑到未央宫来做什么?”丽妃与皇贵妃,一位怀了龙种,另一位刚被册封为皇贵妃,原配皇后福薄,早已过逝,所以,这两位为了争宠夺后位,必定势同水火,断没有往来的必要。
暗香嫣然一笑,如桃花绽开,低声道:“今日之事,景仁宫也有所耳闻,皇贵妃料定未央宫必不会善待唐大人,大人此时定然饥肠鹿鹿,特命奴婢送来糕点,供大人果腹。”
唐凤灵心里一阵感动,想那皇贵妃,虽是家姐,但也是将军府的长女嫡女,更是后宫的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被重视的侍卫,遭人排挤的庶女,长姐却还惦记着。看来,这人间也不泛善人。
当下接过暗香姑姑递过来的食盒,欲送姑姑出门。暗香却面有难色:“大人,宫中人多口杂,请留步。断不可让旁人知道暗香私送食盒一事,以免有人说皇贵妃管别宫的闲事。”
唐凤灵会意,脑袋似捣蒜,拿出食盒中的一碟芙蓉糕,将印有“景仁宫”字样的食盒还给了暗香。
一碟糕点,怎满足得了千年火凤的好味口?暗香姑姑转身,已然走远,全然看不到她脸上失望的神色,唐凤灵眼圈都急红了,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进宫受这种罪。但有总比没有强,垫补垫补也是好的。
正张了口,准备一口下肚,却听到一阵“咯咯”的笑声。这种笑声,她早上才听过,正是那故意泼了自己一身烫水的宫女。唐凤灵气恼的不理她,并非唐二小姐小气,也并非唐二小姐不知道这宫女背后有主子指使,只是这小宫女,长了一张清纯的脸,水汪的眼,一笑起来还有两只深深的梨涡,说不出的亲切可人,却偏偏生了颗歹毒的心,这叫千年火凤怎么看得过眼?
“唐大人还在生奴婢的气吗?”她款款走近,粉色纱裙衬粉色小褂,该是初入宫的宫女吧?“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奴婢刚入宫,不懂宫中礼数,冒犯了大人,请大人见谅。”说完,眼眶中布满泪水,旋然欲落,目光楚楚的看着唐凤灵。
千年火凤如何受得了这样的眼神?心想,这小丫头定也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四十大板也挨了,千年火凤可不是记仇的主。
唐凤灵柔顺的道:“不必多礼,在下并没有怪姑娘。”
那宫女俏脸陡然一抬,恍似雨过初霁,眉开眼笑:“真的?大人可真是宽宏大量。奴婢飞雪,是未央宫的宫女。”顿了顿,又道:“大人还没吃饭吧?大人守卫未央宫,万般辛苦,怎能只吃一碟芙蓉糕呢?”说完,夺了唐凤灵手里的碟子。唐凤灵心里叫苦不跌,她已饿得四肢发慌,就算区区一碟芙蓉糕,只要能下肚,也是好的呀。
见她一脸凄迷的看着自己,飞雪灿然一笑:“大人是武将出生,食量惊人,据传,大人一餐可吃御膳房一整桌全肉宴,奴婢晚膳时,特意找王公公讨了几只乳猪手,这就给大人送来。”
猪手?猪手?!唐凤灵登时心花怒放,人间恶人无数,好人也不少哇。刚有人送了糕点,转眼又有人送猪手,可怜她这幅饿透的皮囊,又是几日不识肉滋味了。
飞雪端着芙蓉糕,纤纤身影步入未央宫,边走边大声道:“丽妃娘娘今日没什么味口,正吩咐奴婢寻些可口的糕点,可巧唐大人心思缜密,这就寻了来。丽妃娘娘看到唐大人的诚心,今日的怒气定也消了几分,味口自然也好了。”
唐凤灵啃猪手的嘴顿住了,这小丫头如此说话,倒像是存心要为自己在娘娘跟前讨喜,用一碟芙蓉糕化解娘娘心里的怒气。可是,这个如泥鳅般的小丫头,一颦一笑皆不似出自内心,她为何要单单帮自己?
人的心思岂是这种凤脑猜得透的?唐凤灵摇摇头,继续她的填仓事业。
子时,未央宫的灯灭了,只余两只如豆的烛火。飞雪来报,丽妃娘娘安好无事,已然睡下了,唐大人可下去歇息。侍卫营皆是男丁,唯一的女侍卫无法入住侍卫营,宫内宫女房的尽头,有一坯竹苑,乃前朝太监总管的处所,王公公便拨了给她暂居。
竹苑虽然偏远,但好在幽静,一如她的簌雪阁。站了一天,唐凤灵的双眼早已开始打架,一入苑中,便沉沉睡去。
梦里,又是那张骷髅面具,凤尾琴一响,无数根指头粗的钢针朝她飞过来,她本想飞身闪开,身子却被唐沐青牢牢缚住,唐沐青那张脸在她面前诡异的扭曲,一会向左拉长,一会向右拉长,得意的看着她被钢针扎得满脸麻子。
陡然,空中泼来一盆水,冰凉刺骨。她猛的醒转,这才看清,那盆凉水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一个一等宫女打扮的女子泼的,那女子眼中喷火,小脸气鼓鼓的,小嘴努力向前厥,以此表示她此时的怒不可遏。唐凤灵认得她,正是丽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柳湮。
苑内烛火已被点燃,一帮人凶神恶煞似的叫嚷,柳姑姑一摆手,叫嚷声嘎然而止。再一招手,就有两名小太监上前,提了唐凤灵就走。
可怜唐凤灵,寒凉如水的夜里,全身又被泼了凉水,浑身中衣湿透,这帮人,连让她换身干净衣服的机会都不给。
好在,她是千年火凤,千年真气便能供暖,不换衣服就不换吧,湿哒哒的跟他们走,看他们能玩什么花样。
一路无语,直到未央宫。此时天还未亮,未央宫内灯火通明。
皇帝夏明轩负手而立,一张脸因怒火而显得狰狞扭曲,飞雪跪在地上,嘤嘤抽泣,小小的身子如筛糠。胡太医摇头叹息着走上前,拱手道:“皇上,臣已经尽力了,丽妃娘娘已经滑胎。”
夏明轩的瞳孔极力的扩大,既而缓缓收缩,如临大敌般,身子无力的跌坐在乳白檀木雕龙椅上。
一众宫女太监纷纷跪道:“皇上,保重龙体。”
直到此时,唐凤灵才知道这般阵势,所谓何事。可是,她离开未央宫时,丽妃娘娘还好好的,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就滑胎了?
“唐凤灵。”三个字,从夏明轩的喉中咆哮而出。
唐凤灵慌了,忙磕头道:“皇上,臣失职,请皇上降罪。”她是保护未央宫的侍卫大臣,这才第一天,丽妃娘娘就出了事,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怎会不牵怒于她?就算拉她去坎头,也不为过。
“你何止失职。”夏明轩如一只脱笼而出的狮子。
唐凤灵一愕,除了失职,还有什么罪?来人间才几天,耳儒目染太有限,竟有些词穷了。
“皇上。”丽妃撩起粉纱账,声音细如蚊吟。
夏明轩上前,握住她干瘦如柴的手,“爱妃,快躺下歇着吧。”
“皇上。”丽妃紧握住夏明轩的手,目光刺向唐凤灵,煞白的唇缓缓的,却有力的开启。“替臣妾杀了这个贱人,为皇儿报仇。”
唐凤灵恍悟,原来,这般毁天灭地的对她,竟是以为是她导致了丽妃的滑胎。
士可杀,不可辱,她千年火凤怎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皇上明察,臣冤枉。”唐凤灵深深一磕,以表忠心。
“皇上,这个贱人定是受皇贵妃指使,对臣妾狠下毒手。皇上,皇贵妃是她的亲姐呀。”丽妃娘娘颤抖着,如风雨夜的一只海棠。
唐凤灵心中冷笑,明知道皇贵妃是我这个贱人的亲姐,为何你丽妃娘娘就点了名的叫我来保护你?
“皇上,臣冤枉,臣是宫里的侍卫大臣,是为皇上和丽妃娘娘效力的奴才。臣怎会害丽妃?”
“唐大人,你交给奴婢的芙蓉糕里,掺了血结,胡太医已经查明。这味血结可直接导致孕妇几个时辰之内滑胎,唐大人,你好狠的心,你竟说为了求丽妃娘娘原谅你,不为白天的事生气,特意去御膳房求来献给娘娘的。”飞雪的身子不抖了,淡淡的,却义正言词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