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紫微姑姑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卯时的钟一响,她便拾起包袱,朝宫门走去。
本朝规定,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可申请出宫与家人团聚。今天,紫微姑姑正好满二十五岁。
她在出宫的队伍中排队,目光急切,她甚至能看到杜松在宫门外一脸焦急的等她。
“紫微姑姑走得好急啊,今天刚满二十五岁,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宫了。也不说与未央宫的姐妹们聚聚再走?”不知何时,唐沐青已带着两名侍卫赶到了她身边。
她的脸色登时惨白,一颗心似要从体内蹦出。“前两天就与她们聚过了。”
“是吗?”唐沐青轻笑。“前两天,未央宫内鸡飞狗跳,姑姑居然有心与姐妹们聚会?”她的眼锁住紫微的一言一行,紫微娇小的身子竟有些发抖,素色衫衣更显得小脸苍白。
“沐青听说姑姑要走,特意做了些梅子糕,来为姑姑饯行。”说完,一招手,便有一名侍卫上前,双手奉上梅子糕。
紫微只得故作镇定的接过糕点,拿起一块,细细的咀嚼。“多谢开元神针。”
“味道怎么样?”唐沐青负手而立,任由青衫被风吹起一角,一如她即将揭开的真相。
“很好吃。奴婢的家人还在宫外等候,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跟上排队出宫的队伍。
“且慢。”唐沐青含笑,笃定的拉住紫微的手,三指轻按脉博,双脉急促,不觉莞尔,白玉郎这厮,果然博学多才。
紫微的包袱落地,一颗心也似乎掉在了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将这与人私通的逆贼拿下。”唐沐青厉声吩咐两名侍卫。
杜松在宫外看到这一幕,急得欲冲进去,要将紫微抢出。只差那么几步,就是那几步,居然被唐沐青给拦住了。他心中悲愤,却又苦无良策。宫门外皆是他的同撩,他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只得不甘心的折返家中。
丽妃娘娘见到唐沐青押着紫微进了未央宫,当下心惊,但随即便摆出一幅懵然不知的姿态。
“丽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唐沐青携两名侍卫叩拜。
丽妃俏脸一抬,并不理会。
唐沐青当下也不客气,略一示意,两名侍卫也一齐起身。
“你好大的胆子,本宫没让你起身,你倒自己起了。”丽妃饶有兴味的把玩手里的金护甲,一句话悠悠出口,并不抬眼看她。
“丽妃娘娘心知肚明,在下找娘娘,并不是专门叩礼来的。”唐沐青一幅大义凛然之态。这个丽妃,死到临头还真是淡定。
“午时一到,唐凤灵就要被处死。开元神针不去送家姐一程,倒有兴致来本宫的未央宫挑衅。”丽妃心似鼓擂,但奈何,此刻容不得她怯弱。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在下早已查明家姐是被人陷害,自然无须为她担心。”
“哦?”丽妃眸光流转。“是被何人所害?”
“先有景仁宫一等宫女暗香图谋不诡,后有未央宫丽妃娘娘顺水推舟。”
“放肆。”丽妃一拍桌案,腾的站起,怒目横扫唐沐青。
“皇上驾到,皇贵妃驾到。”王公公尖细的声音传来,丽妃不禁一怔。她最后的希望全寄于紫微,她不能输,绝不能。她轻咬嘴唇,目光凛凛的看着紫微。
奈何,紫微只低头,并不看她。唐沐青将这一幕看在眼内,唇角勾起一缕好看的弧度。
“皇上,这个狗奴才竟敢来未央宫挑衅。”丽妃娘娘先发制人,跑上前就往夏明轩怀里钻。
夏明轩并不迎合,只冷冷的问:“爱妃身子好些了?”一如他头上那顶冷冷的明黄龙帽,龙眼中亦弥漫着威仪的冷光,明黄龙袍上的那股淡淡的龙涎香也是冷冷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丽妃一阵心惊,轻按太阳穴,微蹙眉,一脸疲态,“还是那样,臣妾气血不足,猛的一站起来便会头晕。”
夏明轩亲自扶她坐下,他到底不是绝情的人,丽妃心中一阵窃喜,拿眼瞟了眼皇贵妃,微微欠身行礼。皇贵妃心里阴晴不定,只略一颔首,优雅的坐于下首,一张脸在五彩凤钗金步摇的辉映下更脸娇俏红润,一袭淡紫罗纱裙更衬得她婀娜多姿。
待主子们坐定,唐沐青朝侍卫一点头,随即押上来飞雪与暗香。飞雪见跪倒在地上的紫微姑姑,登时如见了鬼魅般,面如死灰,再无半丝笑意。暗香看了眼唐沐青,又瞟了眼大惊失色的飞雪,只道这事另有乾坤,说不定她能饶幸逃过此劫,当下心中略略一宽。
最后进来的,是唐凤灵。飞雪更是大愕,她明明见唐凤灵痛得痉挛,被侍卫抬出时,脸色苍白,全身僵硬,一如死人,这才半刻功夫,她怎会如此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她眼前?一袭官服,银色飞羽天下冠束发,一柄黄金龙头剑负身,更显英姿飒爽。
唐凤灵朝飞雪莞尔一笑,“感谢飞雪姑娘告诉在下,什么叫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在下只是稍微模仿,技巧太拙,让飞雪姑娘见笑了。”她可是千年火凤,别说铃兰,毒雾了,就算是砒霜又如何?只要未曾攻入心脉,只要她还想活命,她就能用千年真气将毒生生逼出体外。“我看飞雪姑娘想要致我于死地,下次不妨试试鹤顶红。”
“你。”飞雪一张脸似火烧,万料不到她最得意的结果原来也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这叫她如何对得起主人?
夏明轩一挥袍袖,双目圆瞪,“开元神针所说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心知不妙,事情远远不像他所眼见的那般简单,一个初入宫的宫女,竟想致他的侍卫大臣于死地?!
“皇上,奴婢在说明真相之前,先求皇上饶了这位紫微姑姑。原本她今天出宫,即可与情郎远走高飞,奈何禁不住奴婢的软磨硬泡,这才犯险来未央宫作证。”唐沐青暗想,丽妃如此狡猾,万一她抵死不认,反而要置紫微的私通之罪,那唐沐青可就得不偿失了。
夏明轩急于知道真相,只摆手道:“朕准。”
唐沐青朝紫微点了点头,紫微方抬起头,缓缓道来,“皇上,丽妃娘娘并没有怀孕。”说完,从包袱中拿出一只人皮面具,那眉眼,那口鼻,分明就与丽妃无异。
全场哗然,丽妃登时如临大敌。皇贵妃的嘴角缓缓舒展。
“放肆,本宫岂容你辱灭。”丽妃欲做垂死挣扎。
紫微凄然一笑,“当日,奴婢吃梅子糕时,有了孕吐反应。丽妃娘娘得知奴婢有孕,便下令处死奴婢,奴婢千求万求,丽妃娘娘终于答应放奴婢一条生路,只是她要奴婢扮成她的样子,给胡太医诊断,奴婢心想,反正二十五岁一到,便可逃出宫,于是便答应了。由于隔着纱账,且奴婢戴了人皮面具,胡太医便认定那是真的丽妃娘娘,结果,胡太医果然确诊,丽妃娘娘有孕在身。后来,听闻丽妃腹痛,胡太医前来诊治的,才是真正的丽妃,丽妃根本无孕,胡太医自然诊治出滑胎的结果。”
夏明轩的一张脸已变得煞白,枉他为失去皇儿整日忧心,原来,不过是丽妃一人的奸计。
“丽妃是怕纸包不住火,这才想了这招金蝉脱壳之计?”夏明轩的心冰至极点,目中却喷出噬人般的光芒。
“不是的,臣妾冤枉。”丽妃娘娘慌忙跪身,稍一抬首,便见皇贵妃唇角勾起的弧度,不禁心中气恼,金护甲直指皇贵妃那张倾世的脸。
“皇上,是她,是皇贵妃。臣妾的皇儿,是被皇贵妃送给唐大人的糕点毒死的,皇上,当时胡太医也看到了,满盆的鲜血,还有血中的淤结,那淤结便是皇儿的尸体,皇上,你别信这贱婢的一面之辞,她是被唐沐青收买的。”丽妃如发狂的猛兽,一顿狂咬。
“丽妃娘娘要不要将当日血中的淤结拿去化验,看那到底是皇子的尸体,还是一般的血淤仲块?那块淤血尚存于太医院。”唐沐青一脸淡然,仿佛那淤血真在太医院。
惊慌失措的丽妃又怎会反应过来,这只不过是唐沐青的一诈?唐凤灵暗笑,原来丽妃的戏演得如此生动逼真,害她差点成了替死鬼。
果然,丽妃瘫坐于地,眼中已不见了神彩。
“那糕点之事,又是如何?”夏明轩已明了,丽妃怀孕,滑胎,皆是她一手策划的戏码。
皇贵妃欲起身,却被暗香的眼神拦住,只听暗香道:“皇上,是奴婢的错。奴婢见皇贵妃不得圣宠,未央宫一墙之隔却日日盛欢,于是,便买通了未央宫的飞雪,将有毒的糕点送给毫不知情的唐大人,飞雪再将糕点接应到未央宫。但想不到,飞雪并不是真心帮奴婢,而是将计就计,助丽妃脱壳。”
夏明轩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暗香的说辞天衣无缝,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忠心护主,才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皇贵妃如坐针毡,他又岂会看不出?
“来人,将丽妃贬为庶人,与飞雪一起,打入天牢,隔日处决。宫女暗香,心怀不诡,险些谅成大错,不可再在皇贵妃身边伺候,即日起,贬去夕人宫。皇贵妃管教不严,罚禁足三月,闭门思过。宫女紫微驱出宫门,不再追究其私通之罪。”夏明轩似被抽干了力道,缓缓的说出口。
“唐大人日后随朕左右,不可轻离半步。”夏明轩心中有愧,人人都心怀不诡,唯有这个唐凤灵。他差点错杀了她。“唐沐青破案有功,特升为三等侍卫大臣,即日起,全力保护寿安宫安全。”
一众人等千恩万谢。明黄龙袍起身,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