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那个杜侍卫。奴婢听宫女们说,杜侍卫一早进宫,送给宫女们一碟绿豆糕,小环一时嘴馋,抢先吃了一块,吃完便出事了。胡太医说,那盒糕点中撒有热疫的种子,像是用天茫草培育出来的。想不到,杜侍卫这样老实的人,竟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宫女凄凄艾艾的述说。
想起杜松眼中的满足与喜悦,唐凤灵心里一阵悸痛,这个杜松,实在可恶,昨日紫微明明嘱过他不可白送性命,为何才隔一日,他的复仇行动便已开始?为了报仇,他竟枉顾他人性命。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是有家人的,如果人人都想着报仇,怨怨相报何时了?可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从哪得来的疫种?天茫草远在天边,他又从何处培育?
南书房近在咫尺,脚步似有千斤重,发丝在风中勿自纠缠,一如她如麻的心事。热疫可通过空气传播,只要接触过那碟绿豆糕的宫女,全都身感不适,半日功夫,后宫哀号遍生。一切全因那只莫名其妙的金箭,可是,她却茫然无绪,如何向皇上交待?
王公公已在书房外守候,见到她,慈爱的一笑,恭敬的屈身,“唐大人,皇上已候你多时了。”说完,便替她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日已西斜,南书房内光线幽暗。书房阔大,夏明轩静坐在龙椅中,似旷野中一只黝黑的影,孤寂,荒凉,脸上的神色也一并融入无尽的黯然中。
“皇上。”声音如微风抚过湖面,漾起淡淡的涟漪。
“嗯。”夏明轩缓缓睁眼,阴暗中的两只眼闪着平静却锐利的光。
“臣失职,令皇上受惊。”唐凤灵深深一礼,言语中皆是羞愧。
“此事你怎么看?”夏明轩依然淡雅如菊,纵然身处黯然之中,亦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气定神闲之气。仿佛辰时那样的勃然大怒与他无任何关联。
“怒臣直言,皇上的金箭交由哪位大臣保管?”唐凤灵望着他,他一向冷静的神智中,大概已有了些判断。
“太后说得没错,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万不像朕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他悠然叹息,就有淡淡的带着些许忧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金箭一共三支,朕曾通告天下,见金箭犹如见朕,执金箭者掌有生杀大权。”
唐凤灵一愕,金箭如此权威,怪不得杜松会深信金箭由皇上授意。
“可是,这三支箭,一支,朕给了唐将军,用于惩治边关其他关口图谋不诡的武将。一支,朕给了朕的皇弟靖王。朕知道母后一直对他心存介蒂,他身边一直有母后的细作,朕担心他随时性命不保,这才以金箭相赠,供他防身。”说到此,他顿了顿,望向她的眸中多了些无奈与颓败之色。“先皇子嗣不多,朕的母妃死后,朕就只有靖王一个有血缘关系的至亲,朕无时无刻不记挂他的安危。朕知道,你是未来的靖王妃,原本不该跟你说这些。”
唐凤灵心中荡起一层暖意,“皇上,臣是侍卫大臣,不是什么靖王妃。”
夏明轩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日后有你保护靖王,朕也可安心。”
唐凤灵低垂着头,不再抬眼看他,两颊滚烫,一颗心莫名的乱撞,好在,黯然中,夏明轩看不清她的炯态。她的生命不需要与靖王有任何关联,也不需记挂靖王的安危。从前如此,往后更应如此。
“第三支箭,朕一直放在南书房。朕听说了杜松与紫微之事后,曾派王公公查过,那只金箭一直放在书阁之中,现在仍布满灰尘。”他的眉深深蹙起,仿佛眼前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只射向紫微的金箭,是出自何处呢?唐将军远在边关,第三支箭又存于南书房。”
唐凤灵惊得脱口而出:“靖王?!”
夏明轩的眸中破碎出生生的痛楚,眉蹙得更紧。“朕不希望是他。”
唐凤灵自知心直口快,揭开了夏明轩最不愿意揭开的伤疤,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红胀着脸,低语道:“皇上,靖王手无缚鸡之力,但那射箭之人功夫极好,一箭直中身体要害,一眨眼便飞身逃走。”
夏明轩的眸中闪过激动的光,“靖王府有的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的眸光割在唐凤灵的心上,那样白衣翩翩的人儿,那样风流快活的王爷,为何要用这卑鄙的一招?杜松的热疫种子和天茫草又是从何而来?
“皇上。”唐凤灵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靖王,他为何要害皇上?”她仍不懂,本是同根生,为何总会有骨肉相残之事在她身上或周围发生?
夏明轩的眉突然舒展开,袍袖大挥,“靖王有理由恨朕,但朕却不信他会如此对朕。如今之计,先要想办法控制并医治热疫,另外。”他的眸光陡然一亮,似两柄闪着寒光的剑,看向唐凤灵,“唐大人速速查清此事,但不许冤枉了靖王。”
唐凤灵领命转身离开,夏明轩在她身后又吩咐:“就算真的是他,也不许伤了他。”
唐凤灵脚步卒顿,鼻子一酸,眼泪便旋在了眶中,她拼命忍住,快步跑出南书房。如果真的是靖王,她该如何向皇上禀告?夏明轩的心中存着侥幸,一如她曾经在天牢中,对如贵妃害她的事存着侥幸一样。她是太明白此时他心里的痛楚与期盼了。
血红的残阳悬挂在西边,将落未落。此时的京城,华灯初上,红袖馆中的女子早已细细妆扮好,罗列堂前,殷殷期盼高贵的客人。以貌取人,是红袖女子常胜不败的法宝,一旦攀上高枝,不止身价倍增,日后说不定能跳出欢场,独侍一人。
所以,当一身官服,金冠束发的唐凤灵出现在大堂,就有不知情的女子似蝴蝶般,扑向那未绽的花蕊。周身茑笑连连,各色纱裙翻飞中,浓重的香气也尽入鼻端,好一片姹紫嫣红,好一幅春色满园图。
“官爷,看得好面生,瞧您竟还脸红呢。”
“官爷,到奴家房里喝两杯如何?”
“官爷,还是到我那去吧,我那可有上好的女儿红。”
“我看,你们真是一群饭桶,这么大个女人站在这,你们竟对她笑?识相的,快给我赶出去。”有讥笑声传来,到最后,讥笑转为怒意。
那些女子果然如临大敌,纷纷后退,窃窃私语。
唐凤灵转身,那徐徐下楼来的,竟是一对呼之欲出的蜜柚。“蜜柚姑娘。”她朝她浅笑。她曾听唐沐青如此称呼胸脯饱满的女子。
那女子先是一愕,既而反应过来,“鸡蛋美人。”她笑盈盈的走近,望着她平坦的胸部,缓缓开口。
女子中暴发出一阵哄笑,清脆的哄笑,如炸响的鞭炮,红袖馆内好不热闹。
唐凤灵也不恼,依然讨好般的笑,“在下找白玉郎。烦请姑娘带个路。”语气与神态,说不出的客气,恭敬。
就算如此,也保不准被蜜柚姑娘哄出门,女子扮男妆,私闯青楼,传扬出去,是多损名声的大事呀。这种风险,唐大人冒不起。
“白玉郎不在。”蜜柚的眼神已瞟向门外,“我也正在等他。”
唐凤灵的心猛的咯噔一下,那张脸似被人当众扇了一掌,“你在等他?”
蜜柚收回的眼神落在她红扑扑的脸上,“怎么?不行吗?难不成你就是他屋里的那位?”
“姑娘误会了,在下找白公子,有正事相询。”唐凤灵用手轻拭面颊,正如她所感知的,真的好烫,若是此时有盆凉水泼过来就好了。可是,千年火凤什么时候学会脸红心蹦了?
“那也得等,鸡蛋美人不如就在大堂坐下,边饮酒边等吧。”到底那蜜柚不是欺人太甚的主,一指窗边一张桌,便有女仆端了酒放在桌上。
唐凤灵却无心饮酒,目光在入口处徘徊。
就见一黄纱遮面的女子进来,唐凤灵心笑,正是被她占了便宜的舞妓。
“你可来了,今天白公子亲自弹琴,你可得好好跳啊。”妈妈见得来人,匆匆从二楼处跑下来,边跑边摇着手里的丝绢,用千回百转的语调嘱咐道。
“是,妈妈。”黄妙女子欠身一礼,就欲上楼。
似冰水袭面,唐凤灵猛的醒转,那声音,明明是她所熟悉的,只是在她所熟悉的声音中掺加了些媚态。难道?她望着那袭身影,手紧攥酒杯,杯内的液体也似受了感应般,在杯里激荡。
四姨娘?!难怪昨夜唐沐青非要拉她来验证。但昨夜的黄纱除后,却不是四姨娘的面容,声音也不是方才的声音。唐沐青定然没有听错,也许四姨娘正是舞妓之一。唐凤灵心似鼓擂,当下便飞身朝那袭黄纱袭去。
“这位官爷好生无理。”唐凤灵的身形在半空中猛的一滞,就见到妈妈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不知何时又窜到了二楼,生生挡住了她的路。
唐凤灵气恼的落地,却又担心被这些女子哄走,当下赔笑道:“妈妈,方才那女子是谁呀?”
妈妈的脸一仰,“那是我们红袖馆的舞妓,只卖艺不卖身的。公子可别指望打什么歪主意。”
唐凤灵故意抹了抹嘴边的哈拉子,“妈妈竟请了这样美丽的女子来伴舞。真乃仙子下凡人间啦。”
妈妈得意的笑,“那是,红袖馆号称京城的头号馆,绝不是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