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红袖馆,散尽了繁华,一如美人散了妆,素衣披发,斜倚睡蹋,正欲沉沉睡去。白玉郎置好琴,长舒一口气,端起桌边的梅花盏,神态悠然的轻呷一口酒,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公子太过妇人之仁。”苍老的声音至身后传来,骷髅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就算用整个开元皇宫陪葬又如何?主人可以为公子另造一座皇宫。”
酒有些涩,是今夜红袖馆未售完的残酒,白玉郎的眉轻轻皱起,气恼的将梅花盏丢向窗外。闷声传入耳际,是梅花盏坠地的声音,亦是他心里一阵沉重的叹息。
“她在皇宫。”他低喃,似自语,眸中的柔情陡盛。
“公子,红颜祸水。”苍老的声音中夹裹了悲凉与无奈,似大漠深处绝望的老狼。
“后宫哀号不止,她会比夏明轩更忧心,本王不想看她忧心。”他仍似自语。
突然,他转过身,眸光陡然犀利,“本王就是要让仇人睁大眼睛看着,本王如何一血深仇大恨。死,尚便宜了他们。”
骷髅面具轻叹,“公子打算如何?”
白玉郎轻笑,“牺牲你的死士,令夏明轩在众臣和天下百姓面前失信,岂不比杀了他们母子更令人痛快?本王要天下人都认为,夏明轩的退位和死,都是应该的,没有一个人会为他们母子惋惜。”
良久,骷髅面具似重重的叹气,“好吧。上次的京城血书之事,已引起了不少义士的激愤,尤其是那名宫女的老家,京城近郊平安镇。”
“如此,甚好,热疫一除,夏明轩会亲自前往平安镇。记住,死太便宜了他,我要的,是他们母子身败名裂。”说到最后,白玉郎竟咬牙切齿。
“遵命。”骷髅面具拱手一礼,身形一闪,已跳出窗外,脚步轻点树枝,渐渐消失在月色中。
白玉郎低语:“她开始怜惜她的死士了?这才是真正的妇人之仁。”
复有个声音,婉如龙吟之音,低沉雄浑,从白玉郎喉间喷出,“总之,你尽快夺了你的江山,我尽快唤醒火凤喝孟婆汤前的记忆,你将不再受我控制。”
白玉郎原本的声音响起,似嘲讽,“你真的以为你能控制得了本王?本王自始至终都是爱那冰面美人唐沐青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就如你的心意,千年不变一样。”顿了顿,他复问,“对吗,丹凰?”言语间,竟有挑衅的意味。
体内的丹凰沉默了,白玉郎的唇边挂起意味深长的笑,“本王记得,当日开元国挑选武状元,无数英豪拜倒在青儿的七玄剑之下,更有些男人,连她的血影飞针都避不过。那套血影飞针,针到血飞,当时的唐沐青,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本王当时便立下重誓,定要娶她为本王的王妃。至于你,本王只能替你扮演这个角色,令火凤因为爱,从本王的眼中看到真正爱她的你,从而将从前的封印揭开。揭开之后,她是否愿意跟你走,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对吗,丹凰?至少到现在,没有人看清本王的眼是绝世双瞳,有另一具游魂藏于瞳深处。”
“够了。不用你提醒。”丹凰不耐烦的低吟,火凤定会从白玉郎的眸中看到他,只要火凤爱的是白玉郎的内在,而不是他风流惆党的外表。白玉郎的内在,正是丹凰。
这段千年之恋,曾令冥王大怒。冥王一气之下,收回了丹凰的真身,并逼火凤喝了孟婆汤,尘封了她关于丹凰的一切记忆。
冥王曾答应他,如果火凤能认出他,便会将真身还给他,并成全这一对昔日的爱宠。冥王说这话时,一脸的不屑,他不相信火凤的记忆会被唤醒,人间没有如此纯粹的爱。
“哦,本王还要提醒你,世上有很多女子爱本王,无非是爱本王的权势,银子和外表。本王也很想知道,唐凤灵在何时会开启千年火凤眼,又在何时,爱上本王身体里的你。”白玉郎的表情与说话的腔调,与冥王如出一折,他们都不相信千年绝恋会战胜一切。
“我助你夺天下,不止一个开元国,而是整个人间。你助我得到火凤的爱,如果她不能爱我,我便毁掉你欲夺的一切。鱼死网破的结局,相信靖王也不想看到。”
“本王不知,你竟会用威胁这一招。”白玉郎折扇轻摇,“她能否再爱你,取决于她,而不在本王。你活了一千年,该知道最难把握的,是心。”正如,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想得到唐沐青的心,耐何她的心与人,皆是冰做的。
他曾想,就算唐沐青是一块冰,他也要将她捂热。奈何在这个当口,丹凰的游魂选中了他当傀儡。
唯今之计,得天下,成全火凤丹凰,是他必须要走的路,至于唐沐青,待他得了天下,一道圣旨,不由她不从。
这样一想,心一宽,沉沉睡去了,丹凰是否再说话,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时候,霍凡尘的药都熬好了,王公公取出银针欲试药,却被夏明轩拦住了。
“神医的药,朕放心。”一挥手,就有小太医盛了一碗,递给一名病入膏荒的太监。
唐凤灵暗笑王公公迂腐,就算霍凡尘另有身份,但这些人本就是将死之人,药是否有毒,一试便知。此时的张太后,全身被烧透,阵阵呻吟听得人毛骨悚然,她大概是所有热疫病患中,内心最不甘的一位了。死了一批宫女太监,又躺下另外一批,寿安宫及与寿安宫有过接触的宫女,多数难逃噩运。如此死法,倒不如病急乱投医。
药刚入腹,太监体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似遇到了水,倾刻间熄灭。另一碗下肚,被烧焦的皮肤竟奇迹般的复原,色泽与之前无异。
唐凤灵忍不住惊呼:“真乃神人。”
夏明轩眉开眼笑,立刻吩咐喂太后喝药,心中似鼓入春风,说不出的畅意。“霍神医真乃我开元国的救星。”
霍凡尘却摆手,轻抚胡须,眉眼下弯,似一轮新月,“皇上有所不知,热疫种子并没有真的烧掉皮肤,只是将血肉吸进了种囊之中。草民的药方,先是击破了热疫种囊,后一剂,才是热疫种子的克星,冰蝉种。”
夏明轩惊问:“神医,据说此热疫上一次发于百年前,为何今日,此种会重现人间?”
霍凡尘轻笑,“疫种从未消失,据传,几百年前,有一批侠士叹于它的杀力太过凶狠,便一直将它封于天茫镇的天茫草中,而天茫草,藏于天茫星阵中,只有误闯了天茫星阵的人,才有机会得到并感染疫种。百年前,有一人误闯,待他走出星阵,便已死了,所以世人只知道有人死于热疫,死相恐怖,但并未传染下去。而这一次,此误闯者,不仅闯了出来,而且还将种带进了皇宫,想来此人定有些本事。”
“如此恐怖的疫种,神医怎么得到医治之法的呢?”唐凤灵并不相信她,因为千年火凤眼中,这张脸美丽,年轻,且熟悉。
“百年前就有天茫镇人根据那具尸体,研究此疫的医治之法,尸体一直被冰封,研究一代接一代的进行,终于在几年前被攻克,草民正是天茫镇霍氏传人。”霍凡尘说得镇定。
“无论如何,世上终于有了医治热疫的良方,是朕的福气。”夏明轩想起宫人惨死的样子,感慨万千。“神医不妨将此方存于太医院备档,以便日后用。”
霍凡尘只笑不语。此时有太监来报,太后已愈,夏明轩便不再坚持,急急进未央宫探视。
“神医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这到底是热疫,还是你们的诡术?”待得众人走后,唐凤灵盯着她问。
霍凡尘笑:“鸡蛋美人相信几分就有几分真,在下可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唐凤灵也笑,突然两指倏然探出,紧锁霍凡尘的咽喉,那霍凡尘只笑,不闪亦不避。“蜜柚姑娘好胆识,竟扮成这幅样子来宫中骗皇上。”
“我知道骗不过你,从你的眼神中,我一早便知。不过,我医好了热疫,却是事实。”
“越是如此,你的意图越诡异。你不怕我揭发你?”唐凤灵的两指暗锁,越锁越深,指甲深入肉里,鲜血竟从霍凡尘的喉间流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医好疫症,就凭这一点,我才不怕你的揭发。相反,一会皇上看到救命恩人被人锁住了玉颈,鲜血横流,不知道会不会怪罪鸡蛋美人,恩将仇报?”霍凡尘娓娓道来,不慌不怒。
“你一个青楼女子,哪来的药方?你背后的人,是否又是那只骷髅面具?”唐凤灵倒是慌了,她急于知道,一切是为什么?
霍凡尘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那你们与丽妃娘娘是何关系?”
霍凡尘陡然冷眼一瞪,脸一仰,任凭颈间血肉模糊,“你若再深半寸,我便会断气。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尤其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唐凤灵一慌,两指忙松开,见霍凡尘颈间的血已染污了白衣,若被皇上看到,该如何解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放心,我不会揭发你的。”霍凡尘轻蔑一笑,从袖间拿出一只瓶,倒出些粉沫涂抹,颈间血痕立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