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儿!咳咳!尘儿!”年迈的声音急切的叫着孩童的名字,等候在门口早已泪流满面的司尘急急的冲了进去。
司尘单手扶着门框,看在远远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的老者,终于忍不住哭道:
“爷爷……”却是早已经哑了嗓子,失了平日里的清脆伶俐。
“尘……咳……尘儿……你过来。”老者勉强支起上身,挥挥病若枯骨的手示意司尘过来。
“爷爷!”司尘哭着,飞快的飞到老者的床榻前。
县里经常给老者看病的王大夫早就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不愿意看着伤感的一幕,这司老太爷早已经是强弩之末,疾病早就纠缠了他三年之久,司尘多次去他那里买药,还特意学会怎么煎药煎的火候适中,若说这孩子,也是费了一番苦心,却无奈,仍旧是回天乏术。
“乖……乖……尘儿不哭。”老者布满老茧的手扶上司尘的眼角,想要为司尘擦干眼泪,却奈何自己眼中也早已浑浊一片,泪意纵横。
“司尘……爷爷……爷爷这辈子,做……做的最开心的一件事情,就是那年在观音庙里面捡到了你。”老者边说,脸上边带着满足的微笑,却是想到那年他路遇暴雨,在观音庙中看见这个黑不溜丢满脸泥土的小孩,当时她的杏眼散发和温暖的光芒,就仿佛是太阳一般,霎时间灼痛了他的心,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这么可爱的孩子都丢下,看着孩子的摸样,分明是一个被遗弃的,沦落成为乞丐的五岁幼童。
“爷爷!司尘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也是遇到了爷爷,所以,爷爷不要离开司尘好么,司尘还想每天晚上听爷爷讲的笑话,爷爷做的菜最好吃了,司尘还说要和爷爷学会了,长大了做给爷爷吃呢。爷爷,爷爷不要离开司尘好么,司尘真的不知道,离开了爷爷,要怎么活。”司尘哑着嗓子,显然是背地里自己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这孩童稚嫩的话听得王大夫也是一阵心酸,暗道天意弄人。
“咳咳……傻孩子……”老者边说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抚摸着司尘的头,“爷爷是人,都有生老病死,早晚都要有这么一天,可是我们尘儿还小,还要好好的活下去。王大夫……咳咳……”老者边说边拽过王大夫的手,另一只手拿起司尘的小手交付到他手中。
“我司竟远这辈子无妻无子,本是毫无牵挂,却偏偏放心不下尘儿,如今我大限已到,只求你能好生照顾尘儿,将她抚养成人,我没有太多的财产,就只有这一家小酒馆,以后,就一同拜托您了。”老者说着,禁不住老泪纵横,叹了一口气,无力的躺回了病榻。
“世伯快别这样说,我必然要好生的照顾尘儿,尘儿她乖巧可爱,我心中也喜欢的不得了。”王大夫说着,不禁也热泪盈眶。
“那……那我就放心了。”老者说完,便开始了剧烈的咳嗽。每一声都敲击在司尘的心上,疼痛万分。
从小陪在她,与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如果爷爷再离开她,真的无法想象以后孤身一人的日子应该怎么熬,司尘心痛的想着,鼻子酸涩的要命,她的眼睛肿肿的,失了往日杏眼的光彩。
“帮我……帮我照顾好司尘……”老者艰难的说着,干枯如骨的手紧紧的抓住王大夫,在做临终托付,王大夫郑重的点头,眼眶中的眼泪再也无可遏制的流了下来。
“拜托您,我就……放心了。”说完了这句话,老人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也在这个微笑中,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爷爷!”幼童一声凄厉的嘶吼,司尘的心狠狠绞痛,这世上,她再无亲人了。
……
“尘儿,跟着王叔叔去药铺好不好,王叔叔需要个伙计。”王大夫耐着心和司尘说,这孩子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就再也不想往日里那么鬼灵精怪,活泼好动了。
他怕这孩子睹物思人,就将司老爷子的小酒馆儿盘了出去,将盘剩下的钱全拿给了司尘,他心中清楚司尘虽然只有十岁,但是是个完全独立聪慧异常的孩子,所以将这些钱交给她可以完全的放心,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司尘拿了这些钱之后,将司老爷子丧事所花还有平时在他这里佘下的药钱全都算好了给他,这样一来,原本盘小酒馆儿得的很微薄的钱就更加所剩无几。
他心中感动司尘这孩子虽小却如此懂事,却又心酸命运待人不公,从小就被遗弃,如今连抚养她的好心人也失去。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的让人无可奈何。
却说现在正是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春日,在这祥和县的某个不引人注目的偏僻巷子里,正上演着恶霸逼婚的狗血戏码。
“我说,林老头,你现在都是强弩之末了,你这老小子死了不要紧,留下这么漂亮个孙女孤苦伶仃的如何是好啊!不如去给我们家老爷冲冲喜,也不枉我们老爷给了你这么多天的药钱!”一个三角眼,塌鼻子,家丁穿着的青年,指着巷子里无力瘫软在地上的老头子说道。
“您行行好……咳咳……放过老夫,老夫答应……咳咳,等身体好了,马上就卖艺还清欠你家老爷的钱,这是我这孙女还小,她一个十二岁的小毛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怕给你们老爷……咳咳,添麻烦,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家老爷的,还请……咳咳……请大爷您,放过我一马。”林老头说着,老眼浑浊的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人。
“老匹夫!你都快去见阎王了,还谈什么还钱,今天你把这小毛丫头交给我们送去我们丁家冲喜,什么都好说,钱就免了你的,要是不行!今天老子就把你废在这儿,看你还敢不敢装蒜!。”三角眼旁边的一个大胖子开了腔,边说话,西瓜一般大小的肚子还一抖一抖的。
“不要啊!不要啊!”林老头在地上无力的呻吟。
“爷爷!爷爷就我!”稚嫩的声音响起,女孩长得眉清目秀,依稀能感觉出以后是个倾城绝色的红颜祸水。
“奻儿!奻儿!”林老头无力的喊着,却是这不争气的病体根本无法移动。
“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乖乖的跟着我们去给我们家老爷冲喜!”三角眼叫嚣着,和胖子一起拖走女孩。
“呦喂,我当着青天白日的,怎么还出了强抢民女的勾当。”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三角眼和胖子都下意识的停手,眼见前面的巷子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看他的穿着打扮,是药铺的小伙计。
“你是什么人!敢坏了老子的好事儿,我告诉你,老子是丁老爷府上的人!”三角眼蔑视的看着前面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孩儿,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司尘嘴角轻轻的划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转瞬即逝,她昂起头,望着前面两个猥琐的家丁说道:
“我当是谁家的人,原来是丁老爷府上的。”边说还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这个礼显然是行到了三角眼的心坎儿上去了,他一脸得意的看着司尘,更加肆无忌惮地说道:“那还不快闪开,我们这里要带人回府上!”
“呦~”司尘故意提高了声调。
“我以为丁家大户,知书达理,怎么如今也这么不明智了?”
“恩?你这话什么意思?”三角眼显然对司尘这句话很不满。
“呵呵,你看,如今这姑娘的亲人重病缠身,正是带着煞气之人,你们抓她去冲喜,怕是只有冲丧了啊。”
“混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三角眼狠狠的啐了一口痰在地上,恶狠狠的望着司尘,奈何他的眼睛原本就不大,无论如何都没有怒目圆睁的效果,反倒看起来滑稽可笑。
“呸呸呸,是小的的不是。”司尘边说,边象征性的给了自己一嘴巴,听的三角眼心里分外舒服。
“但是,小的,小的说的也是事实……”司尘边说边抬眼看看三角眼的反应,感觉他的确是在思考。
“不如,您回去和您家老爷说说,先给她家老人医治好了,再接进门冲喜,这样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林老头此时早只有在地上呻吟的份儿,那林奻儿听了司尘的话本是十分的不愿意去冲喜,但是能给爷爷治病,她也是在所不辞。
“这个……这个……”三角眼显然没有想过司尘说的这件事情,但是仔细一想,倒也是条条是理,但是近日的任务不能完成,怕是回去,免不了被一顿责罚……
司尘看着三角眼的脸色,识相的从怀中掏出了几个铜板,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给这两位哥儿吃酒,还请两位哥儿回去跟你家老爷禀明厉害,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呵呵,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识相的,我们先走。”三角眼高高兴兴的接过铜板,回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林老头。
“算你这老小子今天走运!我们走!”
司尘看着地上的老伯,迅速的跑过去扶起了他,“我是王记药铺的伙计,你们先跟我去王大夫那里吧!”
“奻儿姐姐,如今,你如何打算?”司尘问着心事重重的奻儿,这几天,丁家的人果然没有找林老爷子祖孙的麻烦,却是不知道又怎么打听到了他们再王记药铺里面,毕竟,祥和县这屁大点的地方,想藏个人,尤其是在这里大户的手底下藏人,是不可能的。
这不,林老爷子的病刚刚好转没多久,丁家的人又找上了麻烦。
“司尘,”奻儿的眼睛红红的,这几天的相处,她实在是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弟弟感激的很,却叹自己命苦,要去嫁给一个七十来岁的糟老头当小妾冲喜。
“奻儿姐姐,要不,你逃了吧。”司尘一字一顿的说着,望着奻儿那张姣好的脸,实在不忍心看着她一辈子毁在丁府上。
“逃!司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逃!这丁家老爷素来和县太爷交好,我们怎么能逃得出他们的手掌心儿!”奻儿说着,眼圈一红,转瞬眼泪就下来了。
“奻儿姐姐,你别……唉……”司尘叹了一口气,要知道,虽然说她本来是个女儿身,但是从小在酒馆儿里当伙计摸爬滚打惯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来哄那些女儿家,奻儿一哭,她马上就手忙脚乱了。
“奻儿姐姐,你信我,你只管放心大胆的逃,到丁府冲喜的事情,尽管包在我的身上。”司尘拍拍胸脯,一脸稚嫩。
奻儿不禁一愣,随后,就梨花带泪的点头。
入夜,初春的晚上,还是带着微寒。
“尘儿,你当真让那林老爷子带着林奻儿走了?”王大夫忧心忡忡的对着司尘说。
“是的吖,奻儿姐姐留在祥和县太危险了。”司尘没心没肺的说着,王大夫不禁叹气。
“你要知道,这丁家和县太爷交好,如今我们交不出人,要如何是好啊。”
“叔叔不必担心,司尘不是在这儿呢么。”
“什么?!你要代嫁!”王大夫从小认识司尘,自知她平时是女扮男装。
“是的吖,怎么,不可以?”司尘继续没心没肺。
“尘儿!唉!”王大夫重重叹气,“你可知道,那林家祖孙,毫不犹豫的就走,根本就没有管我们如何对丁家交差。”
“哎呀,叔叔,是我全奻儿姐姐他们走的,我告诉他们不必担心冲喜的事情。”司尘毕竟还是小孩心性,为了别人全无保留,王大夫皱紧了眉头,若是这却是好事,但是如今的世道,并不全是需要好人的。
“可是尘儿,你知道那林奻儿为何不担心,或许她,早就知道你会代嫁,不过是一把眼泪,赚取你的同情。”虽说原本不忍心,但王大夫还是说了出来。
“怎么会,奻儿姐姐不知道我是女儿家的。”司尘眨巴着她大大的杏眼,一脸无辜相。
“呵呵,你还太小,可是奻儿长你两岁,你们同住了这么多天晚上,她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女儿身。”王大夫苦笑,可怜他家尘儿,一心为了人家好,毫无保留。
“叔叔,我既然是决定了,自然有法子,叔叔不必为我担心,不管奻儿姐姐怀着怎样的心思,我已经答应了她,自然是我可更改。”
无可更改,倒是的确,这祖孙俩跑的比兔子还快,王大夫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无奈的转身回屋。
夜风习习,司尘吹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形成一片阴影。
她小小的拳头攥紧,奻儿姐姐,我也不全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既然帮你,自然就会帮到底。
初春夜色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