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妮斯走进罗尔许可他们单独谈话的这间小厅,只见靠在椅上的男子略微睁开眼,见到是她,似乎略微有些惊讶,却只默默注视着她。她关切地看了眼他的伤势,这才坐到对面。
好不容易捱过几日的心急如焚,兰诺德他们终于平安归来。谁能想到,唯一不平安的,竟然是辛——披着浸血的白袍,坐在卡恩的身前,虚弱地被马驮回来。
兰诺德和玛逖公主的叙述更是让他们愈加惊疑。这件事情一定有什么隐情!或许辛并不是——。她心里的一角似乎突然有些松动。
“你的伤好些了吗?”
男子微微点头,目光凝视着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犹豫了一下,径直开口道,“那几个亚述人招供了,说是前几天突然得到命令,要在你们离开巴比伦国境之前杀了你!!”
“……果然……如此。”
“辛!你到底是——”她急切的声音中不由带了一些期望。
男子却平静地抬头打断她,“我的父亲,正是当今亚述王的兄长。”
她呆了一下,失望地靠上椅背。“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杀你?按时间推断,亚述军队应该是刚一收到你们出城的消息,立刻就下了令!就像是有预谋的一样!”
“或许,正是有预谋的。”辛望着她疑惑的双眼,主动开口解释道,“别忘了,他们还杀了使者,却连碰都不碰巴比伦王子和埃兰公主一下。如果亚述王的侄子和亚述使者都死了,只剩巴比伦人活着,这一切又发生在巴比伦境内……别人会怎么以为??”
“你是说——要嫁祸给巴比伦?我和罗尔也这样想过,可是亚述大军都到边境了,想进攻随时都可以!还这么麻烦地要求人质,再来个栽赃嫁祸,有什么意义?甚至不惜牺牲一个王室贵族——”她蓦地噎住了。
辛随意笑笑,接道,“牺牲了我,对王来说一点也不可惜。我只是一个对国事毫无兴趣的闲散商人罢了。”那笑容中仿若有些苦涩,阿米妮斯再凝神看去,却又只是温和的笑了。
“而牺牲了我,兰诺德绝对逃不了罪责。若是能成功嫁祸给巴比伦——”他眼神凝视着远处,有些迷离起来,“我的父亲,定会与巴比伦为敌,转而支持王的战争。”
转而?她敏感地抓住了什么,打探地问道,“你父亲的支持?”
他目光收回,重又落在她的脸上。“我的父亲,是阿舒尔城的城主,向来反感王的好战黩武。从很多年前,便自动离开王宫,去到阿舒尔城。后来一直不问政事,用心经营城里的民生和商业。因而成为了亚述贵族里面,最富有的一个。”
“对了,阿舒尔城是商人的乐土,有着周围最大最好的市场……”她喃喃回忆道。
辛微微一笑,“那是父亲多年的心血。亚述王以前就曾经要求父亲以阿舒尔的财物,支持他的连番战役。但被父亲婉拒了。这次竟会使用这种手段——或许他的国库已经……”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杀了你,嫁祸巴比伦,好让你父亲支持他的侵略战争??”阿米妮斯口中重复了一遍,愤然道,“堂堂一个大国的国王,竟然这样无耻!!”竟然用这种手段来发动战争……她脑子突然顿了一下,想起什么。
他面色黯淡,没有接话,只轻扯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想了几日。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了。”
“那么,当初你被关进宫,不是正好给了亚述王发动战争的机会?”她不动声色地问道,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辛坦然和她对视,“当初带你回来,我确实是有意想惹怒罗尔,引起他的注意。但我那时的打算是让他派人跟踪或者监视我。这样我在巴比伦的安全也就有了保障。”
“安全?”她大吃一惊,“你那时已经知道有人要害你??”
“就在你跟我离开亚述边境不久,已经有人在跟踪我们的车队了。”他平静地解释道,“因此当时我曾想过改道波斯或者其他地方,看他们有何反应。”他突然停了一下,淡淡一笑,声音变得柔和,“还有……别忘了,我在波斯的宅邸,你随时都可以去。”
“啊?”她一愣,一时窘住,却见辛的眼里都是温和而诚恳的笑意。她心里一暖,坦然道,“……谢谢。如果以后我要周游世界的话,一定找你帮忙。那……后来呢?”
辛闻言似乎怔了一下,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继续道,“后来?你都知道了,万没想到,罗尔竟然立刻把我关了起来。”
说罢,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随意开口,“看来他对你真的……。连民间都在传说,向来多情的执政王殿下自从米提亚带回个女孩之后,再也没收过其他女人——”
话音未落,屋外似乎有什么响动,两人都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门便嘭地一声,突然被推开了。
“你们到底在谈些什么!”——罗尔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形僵硬,一脸的恼怒。阿米妮斯加快脚步,努力跟在罗尔身后,却绷着脸憋住笑。看他刚才那个样子,梗着身子,双眼避开她只顾盯着辛,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真是……她目光落在前面那个大步流星的身影上,——好像有人跟他竞走似的。她不由又抿起嘴,心里却微微一动,他……是在不好意思么?
“我刚才去找父王谈了。”像是要打破尴尬,罗尔突然开口,却依然拿后脑勺对着她,“对于辛这个名字,父王倒是有些印象。”
“辛?”她脚步不由一顿,前面罗尔就像有感应似的,也随之停了下来。
“现在的亚述王,名字也是辛。”他转过身,“当初我对他产生怀疑的时候,甚至有过他会不会就是亚述王的念头。但是不可能,年纪相差太远了。”
“刚才父王告诉我,据说,亚述上一位国王临终前,并没有按规矩将王位传给大王子——也就是辛的父亲、现在亚述王的兄长,而是留了一句话:传位给辛。”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但除了当时的二王子名叫辛之外,大王子年幼的长子——也叫做辛。”
阿米妮斯愣了一下,惊讶地张大了口,“你是说——本来有可能是辛当国王?”
罗尔却摇摇头,“最后继位的,是二王子。到了现在,老国王当时到底是要传位给谁,已经没人能知道。但人们却知道,那个名叫辛的孩子,很快便被新登基的亚述王派上了战场,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战争中。”
她努力在头脑中消化着,用手指向身后方向,“那这个辛——”
“大王子有两个儿子,这个大概是小儿子,想必是在外行动时化名为早已死去的兄长的名字。毕竟以他的地位,若是用真名,很快便会被发现身份。”
“原来,辛只是个假名……”
“是的。不过父王也不知道那小儿子的名字是什么。因为事情发生时,小儿子年龄还小,而自从长子死后,大王子便厌倦了战争和政事,自动申请离开首都,去到阿舒尔城,不再问国事。一家人除了身份,几乎和王室断了关系。”
“这段倒是和辛刚才讲的一样……没想到竟有这些前因。”她喃喃道。
难怪亚述王要用这种狠毒的计谋来骗取他的支持。现在事情败露,恐怕亚述王和辛父亲之间的仇怨又多了一层。
回想起现代那些宫廷戏,看时只当消遣娱乐。原来自古以来,王室斗争就是这么惨烈。辛已经失去了哥哥。难怪他刚才提起自己的家族时,总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现在连他自己也几乎……
在他平日随意洒脱的面罩下,竟隐藏着这么多……伤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