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就是这里!”火把将石道里照得昏黄。
“大家都进来了吗?”宁潋师太的脸色在火把的照耀下分外苍白。
如今一空大师重伤未愈,桓清道长还未归,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她了。
各派掌门纷纷报备了自己门下的人数。有备而来的一百三十八位江湖高手如今只剩下七十二人。外伤不尽,内力尽失,真可谓是残兵败将。石道内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这石道前方还是黑暗无比,定是通往山外的,看来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各位先歇息一下,我派弟子探探路,顺便在此等候桓清道长。”
“这等事,还是由我们这些男人来做吧!大家内力皆失,峨眉弟子又是些娇滴滴的大姑娘……”丐帮帮主赵启曾与峨眉有些过节,说起话来也就无关情面,倒是直接得很。
“赵掌门放心,我峨眉自郭襄祖师创派二百三十年以来,还未在江湖上落于人后的。宁漠,你带两名弟子去。”宁潋冷冷道。
身后走出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虽说数日奔波疲惫多少折损了她们的气韵,但比起狼狈的众人还算光鲜耀眼。为首名叫宁漠的峨眉弟子十分美艳,神色却是分外冰冷。
三人领命而去,众人也开始坐下调息身体。本来并不宽敞的石道更显拥挤。
“师太,我这里有个馒头,给大师垫点饥吧。”一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灰色的馒头道。
“想不到少公子倒是聪明,我等都饿了几天了,少公子竟然还藏着馒头呢,哈哈……”几个别派的弟子嘲笑道。
齐忠门门主詹思远皱了皱眉,他又岂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无非是年纪轻轻便列入了七十二大位高手之一,遭人嫉妒罢了。
“绪儿,这是你藏起来的?”
少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爹,这是孩儿……孩儿在石门前捡的……”
几个弟子嘲笑声更重:“哟,我怎么就没捡着啊?”
“有人就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命,咱们可比不起……”
“好了!”金刀帮帮主蔡骁低喝道:“一空大师身受重伤,我等又内力尽失,你们几个有本事就去将魔教妖孽抓来,在这里嚷嚷算什么?”
几人讪讪闭住了嘴,一时间众人缄默。
一个身着布衣却容貌非凡的年轻公子道:“师太,此次我们出去,还要前往西域吗?”
这句话正是大家心里所想,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宁潋。
宁潋一想到支走桓清子火烧山庄的作为,不免心绪繁杂:“各位意下如何?”
“杀过去!”不少人纷纷嚷道。
“如今我等内力尽失,先不说长途跋涉耗损体力,就是到了那里也会白白送死!”青城掌门余霄反驳道。
“余掌门言之有理。”崆峒派雷惊岳道:“魔教以逸待劳,我等必输无疑。”
年轻公子道:“魔教有史以来举行大规模的浴火大会,千载难逢,到时候一主两护法三公子四翼法集聚,正是一举歼灭他们的好机会,若我们就此作罢,岂不可惜?”
“花公子此言差矣,如今我们至关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余霄道。
原来这俊美公子正是花满楼的少主花惜诺。只听他笑道:“列位难道忘了,江湖上有一个人,有解百毒的药水!”
“千亭山千越!”人群里不知是谁低呼一声。
众所周知,千越是有名的钻营小人,没有报酬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管他们的死活呢?
花惜诺似乎看出了大家的想法,笑着道:“小弟不才,正好与千越尚算识得。到时候我们出了这磬云山,我就飞鸽传书给他。”
“此法甚好!到时候待我等元气恢复,将魔教杀他个落花流水!”刚才还偃旗息鼓的众人一下子又沸腾起来。
角落里,一个黑影趁大家不备,朝石门走去。
“智一,你要去哪里?”石门前站着一人,道袍静敛,正是一路寻来的桓清道长。
这一声不高不低,甚至算得上温和有度,众人却觉得空气里沉得喘不过气来,宁潋师太更是心有戚戚,也顾不上桓清道长的话中之意。
“智一,你可知错?”
智一脸茫然道:“道长何出此言?”
桓清道长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因重伤而昏迷不醒的一空身上。
“一空大师此时若是知道,他最信任的弟子竟然是圣火教的西翼使木青,定十分后悔当初收容你!”
什么!此话犹如晴天霹雳般,震得众人回不过神来。
智一见状,变脸似的邪魅一笑:“这都被你知道了?那又如何?你们一个个中了软筋散,本想出了这鬼山洞,再处死你们,没想到你一来,就把大家的死期提前了!也好,早死早超生!”
余霄怒道:“魔教当真是卑鄙无耻!连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木青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了逃生,不择手段,不也累了数十条无辜的性命!和我们相比,真是不分伯仲啊!”
空气中沉默了数秒。宁潋吸了口气道:“妖孽休要诓害我等!一空大师早就箴破生门,就在这磬云山庄,必以赤焰辅之,才能破了玄石阵。他慈悲为怀,本想硬撑到明日一早,也好告知庄内的人尽快逃生,却没想到众人中了你这妖人的诡计!”
木青的神色分外诡异:“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可笑你们这些蠢货还等着出了山洞,和那个什么山主飞鸽传书呢……”
“不这样做,又怎会拿到真正的解药呢?”花惜诺走上前来,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木青收起笑道:“什么意思?”
“引蛇出洞。”
木青不以为意地嗤笑道:“就凭你们?将本使引出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等着受死!”
花惜诺笑而不语。桓清道长漫阶而下,气息丝毫不乱,哪见一丝中毒的迹象?
“你……内力就恢复了?”木青一时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弄伤一个,还有一个恢复得这么快!”
桓清道长道:“世间万物岂能被掌握于手中?木青,你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性命因缘,轮回果报,你何不赶快交出解药,得明正法?”
“哈哈哈!”木青仰首狂笑,面目狰狞道:“引我出来,不就是想得到解药吗?桓清子!少跟我来这套虚的!磬云山庄被夷为平地,你难道就不怨恨?武林人人皆知,这山庄可是云淼香的故居!”
火光明明灭灭,看不清桓清道长的面色,他沉静如水的身形却是微微一动。
“听闻你武当功夫以慢制快,无人能出其左右,今日我们就比试一番,看看快和慢究竟谁占鳌头!”话刚落音,众人眼前一闪,一道银光急速如风划向桓清子的颈间,竟是木青的千炼擒风铁爪。
宽袖一挥,绵绵不断的掌风排山倒海般化凌厉于无穷,铁爪以退为进,依着一股纯阴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撮到对方胸口,突伸出十几只尖锐的手指挖向桓清子的心脏之处!桓清子身形一动,使出一招“千云抱月”,架住铁掌,只余只根手指悬在半空中,只听“咔嚓”一声,桓清道长的掌风犹如游龙般轻扫过铁爪,数只铁指被生生震断!
木青大叫一声,一个铁球直袭桓清子的面门!
众人心里一紧,却见桓清道长袖袍一挥,一股雄浑的内力汹涌而来,铁球竟然化为齑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本被桓清制住的铁指尖竟然射出无数根细如毛发的银针,桓清道长全掌一出,银针数落,紧接又是一个铁球,却是烟雾四起,哪里还有木青的踪影?
“哪里跑!”桓清道长身形一跃,施展梯云纵,已飞过众人朝石道深处追去。
云释心幽幽转醒。
疼——
脸上、身上火烧般火燎燎地疼,似有黏黏的东西滩在上面,却是锥心难耐。她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却发觉手疼得根本抬不起来。
黑——
四周黑得吓人,芸娘不在身边,芸娘……想到这里,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却发觉嗓子干哑得犹如被烈火焚过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求生的意志力突然无比坚定地从脑海中用了出来,她挣扎着蠕动着小小的身体,“救命……”
“什么东西?”寒光一闪,宁漠手里的芳羽剑已经出鞘。
“救命……”云释心嘴无声地张着,血肉模糊的小手摸上宁漠的鞋角。
芸娘临走前让她坚强地活下去,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失望了。所以,她不可以死……
“师姐!”后面跟上两个峨眉弟子,手里的火把一照,就看到宁漠的脚下,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孩子趴在那里奄奄一息,血迹斑斑的小手却死死地抓住宁漠的裙角。
两人惊诧万分,就连一向冰冷的宁漠,都没回过神来。
“师姐,你怎么能……”其中一峨眉弟子刚要开口,却被宁漠瞪得脚底直冒寒气。她这位师姐,脾气坏得很,容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是。
“伤得这么重,不知怎么样了?”另一个峨眉弟子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势,发现她还有一丝气息尚存,连忙从腰间取出一颗峨眉秘制的护心丹服下,又在伤口上上了药包扎了一下。
“还这么小,真是可怜……”看到眼前的小孩满身是火烧过的伤口,二人面露愧色。火烧磬云山庄是峨眉弟子执行的,那晚她二人也在内,当时虽然知道这样做会白白连累无辜的性命,可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这样做是多么残忍!
一声冰冷的嗤笑从宁漠嘴中溢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倘若她如今还好好的,死的就是我们!哪还轮到你们在这里惺惺作态!”
“你——”二人气愤之极,却又无可奈何。
这石道呈下坡趋势,越深越往下,一条不见底的阶梯不知通向哪里。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三人定睛一看,竟是智一小和尚。
“不好了!桓清道长知道了宁潋师太下令火烧磬云山庄,重伤了师太,现在朝这边来了,几位小心!”
话刚落音,三人就看到桓清道长的身影。
“小心!”
木青的铁爪“嗖”地一声袭向一人的后背,却被桓清道长飞驰而来的穿云镖打歪,只抓伤了宁漠的胳膊。
宁漠三人瞬间反应过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木青的铁爪一伸,将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小身躯拉入怀中,“裹着纱布,看来还没死绝!”
石道本就寒冷,可比起习得纯阴内功的木青来说,云释心只觉周身一阵冰冷彻骨,一个寒颤生生将她从疼痛中拉扯着醒来。
她努力地想让脑中清醒一点,却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颔下的锋利的尖爪刮得伤口生疼,她哆嗦着身子:“疼……”
桓清道长喝道:“放了她!”
云释心小小的身子簌簌发抖,木青那阴恻恻的声音听上去使人头皮发麻,“是生是死,就看道长是否给她一条活路!”他抓起云释心就朝石洞深处退去。
桓清道长怕他再伤人性命,只得远远地尾随其后,宁漠三人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越往深处走,石道内渐渐敞亮,前方应该就是出口了。
“你走可以,把孩子留下!”桓清道长一喝,手中的太极剑即将出鞘。
就在这一霎那间,一只碧色锥刺无声无息地射向了木青的后背心,一矢中的!
“谁?!”木青只觉锥心的疼痛传到四肢百骸,身子一瘫,手一松,云释心掉在了地上。
“想不到……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也干这种……出尔反尔背后伤人的……勾当!”
宁漠冷冷道:“道长答应放你走,我峨眉还没答应呢!刚才可不是有人暗中偷袭你,而是我峨眉独门绝技‘倒钩峨眉刺’,这种功夫,熟能生巧,脱离内力也可运用自如。堂堂魔教西翼使木青,死在我峨眉绝技下也不算冤枉!”
木青身躯一抖,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就断了气。
桓清道长心下诧异,来不及多想,他健步上前抱起云释心,却发现她手脚冰冷,脉象已经全无。
明亮的光线下,从小孩的残存的穿着可以看出她是个小姑娘,可是脸上鲜血淋漓,已经辨不清模样。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即使到死,她的牙关也是紧紧地闭着。可想而知,这孩子受了多大的折磨。这些种种,都是拜他们所赐。
世间万物如白驹过隙,功名利禄若过眼云烟。到头来不过是造化弄人。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可笑他还在秉承着师门无量度人的训诫。这些年来,他参了数十年的道法,修了数十年的心法。清心寡欲,无念无求,此时又感受到十年前的那种切肤之痛。
而如今的江湖,不再是江湖。
宁漠看到他脸上一片悲绝的神色,劝解道:“道长勿需悲伤,以她这副模样,长大了也会痛苦万分,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此时,几大门派循声纷纷赶来,一峨眉弟子搜了搜木青的尸身,并未找到解药。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桓清道长依旧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缓声道:“列位无需担心,解药就在磬云峰顶的‘凌云亭’旁。想必大家都知道,世间有一奇树,名‘极苍’,果可解百毒。”
众人心下高兴起来,却也隐隐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花惜诺神色一凛,快步走到桓清道长的身边,却看到他定坐在石壁旁,双目轻阖,神色亦无悲无喜,无念无欲。似乎万物皆不存在,万籁皆无声无息。
“道长!”
众人心里一紧,难道桓清道长……
宁漠念了句佛,道:“花少侠无需担心,道长已经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