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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成冰的天气,冷得直教人打颤。这日云释心刚送走一位客人,就看到门外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夺门而入,满脸风尘面容憔悴,还没顾得上喘口气,一把抓起王老伯就往外走。

王老伯毕竟上了年纪,个子也矮,被他这么一拽,倒有些站不稳。

“你……要干什么?”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鲁莽,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大汉铜铃般的眼睛布满血丝,外表明明就是个铁血硬汉,此时却眼角微红,竟似要哭了一般:“大夫!快救救我家少爷!他快……”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外地口音。

看来,他家的那位少爷情况实在不妙。

情况危急,王老伯也没有与他计较,整了整衣服,就看到阿心已将诊箱拿了出来,两人二话不说便随大汉出了门。她也有过随王老伯出诊的经历,小小年纪倒也显得十分平静。

二人随男子左拐右拐,穿行了数道小巷后,来到一座普通的院落里。虽说普通,内里却十分简陋,与寻常人家比起,寒酸得很。

门帘卷了一道风进来,本不暖和的屋里更加冰凉。云释心扫视一眼惨淡至极的四周,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凌乱的床上正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乌黑的发,双目闭着,秀眉紧皱,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似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一般,他不停地哆嗦着,却是连句呻吟声都没有发出。

王老伯试了试他的温度,面色一凝,又把了脉,却是叹了口气。

大汉早就忍不住,焦急道:“大夫,怎么样了?”

王老伯道:“这病可是拖了很长时间?是否经舟车劳顿?”

大汉目光一抖,头不由得垂下。

“糊涂!就算是一个正常的汉子,得此寒症未愈便又经长途跋涉,也会半死不活!何况如他这般年纪!如今病情拖沓,寒气已经如体,高烧不退,寒气不出。活不成了!”

云释心早就已经习惯了王老伯的脾气。医者父母心,何况病人又是这样一个年少的孩子,即使他看惯了生死,也不免有些怨起这照顾孩子的人来。

大汉吓得唇色发白,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只不断重复着道:“求大夫救救我家少爷,少爷不能死啊!求大夫救救我家少爷……”

王老伯叹了口气,从诊箱里取出一粒药丸塞到少年的嘴里。

“这是祖传下来的退热疏寒的药丸,明日能不能醒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云释心知道,这药对伤寒倒是十分有效,但也并不是人人有效。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少年,她心底竟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来,只是她年纪尚小,还不懂这种亲近从何而来,只盼望着少年能像自己一样坚持下来。

王大夫开了药方,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她离开了。

路上,王老伯想起一事去了他的老友家。刺骨的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疼,路边摆摊的小贩也就回家,只余零星的几个行人瑟缩着身子神色匆忙。她只想赶快赶回铺子里。忽然,一阵叫好声从前方的茶楼里传来,在这清冷的街上显得格外突兀。捧一杯淡茶,在火炉冉冉的暖堂里,听着说书人讲那大江南北侠僧道谈,是再惬意不过如此。这是城里的闲人一到冬天最喜欢做的事了。

云释心纤细的身影经过茶楼的时候,却猛地站住了。

“……六大门派率武林七十二大高手本想着此去西域,直捣黄龙。哪知路经云磬山时,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只道经过这云磬山后,七十二大高手只余三十八个,云磬山也燃起了三天三夜的大火。”说书人的声音一顿,却将厅内的茶客们吊了个胃口十足。“各位客官且猜上一猜,在这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释心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心跳得极快,手已经不知不觉握成了拳,竖着耳朵想要听说书人的下文。

暖堂内的茶客们纷纷猜测,却让说书人一一否决。只听他醒木一拍,继续道:“世人哪里知晓,原来这磬云山有一奇怪石阵,名曰‘玄石阵’。七十二大高手路过此地时,不知是何原因触动了此阵的机关,将他们困在阵里十天十夜。这玄石阵厉害无比,相传是困过巨兽的阵法,变幻无穷,威力十足,这些武林高手在里面没有少受委屈。死的死,伤的伤,只余三十多人。身负铲除魔教重任,却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着实让他们着急。就在此时,少林寺一空大师找到了破阵生门,就是山腰处的磬云山庄,必辅以火攻才能破解。本来生机在望,哪里会有人想到,有一魔教奸细早已悄悄混入。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水里下了软筋散,众英雄一下子内力皆失啊。形势紧逼,也只好火烧磬云山庄,才得以逃出生天。”

云释心只觉脑子“轰”的一声片混乱,手一抖,诊箱掉到地上。自己一直以为的天灾竟是这些武林正道中人一手造成的。去年,在那个暖入春的小屋里,她还一脸天真烂漫地想给山庄外徘徊数十日的人们送些吃的。就连大火烧了起来,她也希望多拿一个馒头就好,也许可以多解决他们一人的温饱!

谁来告诉她,江湖上是不是已经不再是奉行“匡扶正义、摒奸除恶”的遵旨?为什么他们为了自己活命就可以……可以那么狠心地将住着十数人的磬云山庄烧毁?也许他们的命没有他们来的尊贵,也没有他们的重要,可是禅语里不是常说“众生平等”吗?原来也不过是骗人的幌子罢了!当初在石道里,她神志模糊,身上疼痛,还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威胁。可恨她心安理得地安逸在此,还以为是如今的生活真是大劫余生的后福。

说书人的声音继续飘了出来,夹杂在北风中,听在她耳中却是无尽的嘲讽。

“正逢魔教举行十年一会的‘沐火大会’,颇为隆重。正派三十六大高手早就混在其中,以图时机一举歼灭魔教。可惜天不助也,经过一场血战厮杀,正派最终还是落了个寡不敌众的结果,三十六高手只余十七名,还是身负重伤。当然魔教也好不到哪里去,左使三大公子四翼使全部被杀,只余教主右使身受重伤。这一仗结果是正派人士铩羽而归,却也虽败犹荣啊!”

云释心的嘴角冷冷牵起,目光幽寒。

多年以后,没有人会知道,名震江湖的夜隐公子在自己还是九岁的时候,曾站在北风呼啸的街头里,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回去已是傍晚,天气冷得厉害,寒风咆哮着,天也阴沉沉的,似乎要下一场雪了。铺里十分冷清,却暖融融的。王老伯早就回来了,看到他倒是松了口气。云释心心里一暖,开始按着王老伯开的药单配药。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嚷乱,紧接着冬帘被掀起,一股寒风夹着雪絮扑面而来,十几个衙差沉猎猎地站成一排,云释心只觉一瞬间暖意全无。

为首的那位官爷面色似寒霜一般,厉声道:“今日有没有一个外地口音的大汉抱着十来岁患着寒症的少年前来就诊?”

云释心的手哆嗦一下,这官差她认识,正是上个月抱着气息全无的儿子来这里看病的张业鹏。

王老伯活了这把岁数,见了不少事情,心下一暗忖,倒有几分亮堂。医者父母心,有什么事情等孩子醒来了再说吧。只见他神色一沉,道:“张爷,老夫今日诊了风寒者八位,腰腿疼痛者四位,肺热脾虚者两位,痢疾者两位,着实没有见到什么寒症小孩跟着大人来应诊的。”

张业鹏面色一狞,在堂中慢慢地走了两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云释心的手旁的药箱上。

“丑八怪,滚开!”他手一挥,将云释心生生推坐在地上。打开药箱,拿出一粒王老伯祖传的治疗寒症的药丸,他细细看了几眼,忽然笑道:“听说王大夫这药箱里,每月只备有两粒这祖传的药丸,只有遇到极重寒症的病人,才肯拿出这祖传的药丸来,真是一药千金难求啊!”

这话中有话,王大夫怎会听不出来?想不到那件事他还一直耿耿于怀。

“不知是哪位福大命大的人能用得上王大夫的救命仙丹?”他邪笑道,手里竟有一张一摸一样的包药丸的纸,上面“王氏祖传”几个字清晰了然。

王延松一凛,这张药纸正是下午给那位孩子看病的时候剥下的,这药每月只得两粒,每粒上都有记号,所以他心里很是清楚。如今这纸在他手里,说明他早就闻声去捉人了。但看这样子,似乎并没有抓到,便拿这纸来栽赃陷害。

张业鹏如此瑕疵必报,看来自己一世清名,就要毁在他手里了。这倒无妨,本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却要连累普济堂无辜的人,王大夫心有不安。

官差嗤了一声,打断他:“大家乡里乡亲的,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大汉和少年,乃是京城逃出来的重犯!你这一把岁数,想必是享尽了天伦之乐,千万别一时疏忽,晚节不保啊!”

王老伯身子颤了一颤,嘴唇嚅了嚅,就听道屋内响起一阵磕头声,云释心不停地比划着手指,嘴里也呜呜呀呀的。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王大夫实在不知情,今日出诊后,我独自……都是小的我……我见那小哥倒在庙里十分可怜,便私自从诊箱里拿出一颗药丸给了他,谁想到,他是大爷要找的重犯呢!”她将此事细细告知,只是将时间地点换了一通,变成了她在街上听书之后发生的事情,撇清了王老伯,也没有将少年真正的藏身之处告之。并不是她存心包庇,只是觉得少年和她一样可怜,她不想让他死。

王老伯哪会让她担着罪名,刚要开口辩解,却看到阿心一脸焦急地向着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不停地边磕头边比划着:“老伯对不住,阿心对不住你,此事一直瞒着你,以致酿成祸端……”

这次的事情来势汹汹,事关重大,又夹杂着一些个人恩怨,王大夫就是想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只是她尚不懂这些,年幼的心灵里只有一个念头,王老伯是阿公的老友,他们一家都对她有恩,她绝对不能让他们有事!

“丑哑巴,滚开!”张业鹏怒从心来,脚下毫不留情,云释心一个趔趄,额头恰好撞在桌腿上,鲜血直流。

“你拿小孩子出什么气!她什么也不懂!”王老伯怒道。

“王老头,刚才你也看见了,这丑八怪说她将药给了重犯,怎么不关她的事?不光是她,这里所有的一个也走不了!来人,给我搜!”他恶狠狠地道。

侍卫们得令,粗暴地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将药材弄得满地都是,不光如此,还跑到后院里进行一番搜查。可惜什么也没搜到。

后院的家人受到惊吓,战战兢兢地站满了一屋子,王老伯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身为大夫,谁又会对哪个病重者询问家室姓名的!”他指着那人的鼻子,气道:“你……你这是公报私仇!”

张业鹏眼中堆满报复的快感,狞笑道:“来人,将这里封了!给我将他们都绑起来,押回去衙严加拷问!不相信他们不会招!”

话刚落音,李氏就晕了过去。

阴冷的风窜入冬衣,云释心冷得打了几个寒颤,猛地醒了过来。脸颊火辣辣地生疼,鼻尖飘荡着血腥难闻的气味。火苗噼里啪啦地烧着,将四周照得明明灭灭,一件件奇怪的铁具摆了满室,无端端地让人脚底生寒。

“终于有一个人醒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语气中有着无尽的看好戏的意味。只听铁门一声响动,罪魁祸首正一脸嫌恶地看着她。

“丑八怪!那两人到底在哪里?快说!”

云释心龇牙咧嘴地摇了摇头,却感觉到嘴角处生疼。

“还不肯说!这次可不是掌嘴那么简单了!”张业鹏恶狠狠地道。

云释心一脸怒色,也顾不得疼痛,嘴里呜呜呀呀地叫着。

“就知道你会害怕!”张业鹏得意一笑,“你们把罪犯窝藏哪里了?”

好好的给人看病,却变成了窝藏罪犯!看着眼前这张丑恶的嘴脸,她心里一阵恶寒。

张业鹏看她不说话,皮笑肉不笑:“我看你再嘴硬!”手已经拿过一根被火淬得通红的铁棒,朝着她的胳膊一戳。

“嘶——”冬衣很快被疵裂,云释心惨叫一声,只觉胳膊上传来锥心蚀骨般火辣辣的疼痛,和上次被火烧的感觉一样,只是更为刺骨罢了。脸上身上都浸着一层冷汗,衣服也有些冰凉。

不疼!忍忍就过去了。云释心咬紧嘴唇,颤抖的身子犹如风中的飘絮。

“说还是不说!”张业鹏冰冷地道。

云释心摇了摇头。她不是告诉了他,人是她救的,除此之外,别想再让自己开口!

但张业鹏显然会错了意,他认为这个丑八怪一定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却不肯说。肯定还记恨着上次自己在普济堂大闹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他也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们如今连个重犯都可以救,为什么当初就不可以救救自己的儿子?就连试一下都不肯!王延松,既然你不让我张家延续香火,就别怪我张业鹏让你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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