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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立夏前,最冷的那一天。

逃荒的难民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几千人向南一路壮大,人人脸色蜡黄,消瘦的只剩一副皮包骨头,只知道僵硬的向前挪动脚步,空洞的眼窝里眼球深深凹陷,灵魂好比鬼火一般亮亮灭灭,所过之处均如蝗虫过境一般,草根老鼠自不必说,地皮都被刮了不止三尺。

“求求你们,求求大家,谁能舍下一点树皮草根,一点点就够了……求求大家了,我孙子眼看就活不成了。”六旬老人衣衫褴褛的跪在路旁,消瘦的肋骨露出身上麻布的外面,核桃一般的脸孔紧皱着,求生的欲望已经全然消失,只知道以头抢地微弱的呼救,干枯如鸡爪一般的手掌死死地抱着怀中脸色青紫、眼帘紧闭,也不知是否还有呼吸,瘦的如同猫仔一般的小童。

路过的人群大多视而不见,麻木不仁的走着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逃亡之路。少数逃亡时间尚短的下意识摸了摸贴着肉藏着的最后一口粮食,在庆幸自己不用立刻面对活活饿死的惨状之余,颇为难受的别过头去不愿在看。

还有极少数在逃荒中依然活得两眼有神、孔武有力的大汉,则在人群中交流了一个饥渴的目光,狠毒的望着老人怀中似乎还未死透的孩子,喉头耸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在他们眼里,那早已经不是什么孩子,而是能让他们略略饱腹的食粮。

有逃难的官兵大人赶了上来,死命的抽着胯下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的老马,退了光泽的马鞭劈头盖脸的抽在前方挡路的人群身上,吆喝畜生一般疾声大骂:“都给老爷滚开,挡了老爷的路,要你们祖宗八代都掘坟鞭尸!”

能吃牲畜,怎么都比吃人好。

一向锦衣玉食的官兵大人即使在逃难的时候仍不懂这个道理,依旧保持着以往的嚣张和高调,却在下一瞬间就淹没在了逃难的人流中,那吵嚷的声音连同那匹老马疲惫的喷气声一同,突兀又淡然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群依然不断在壮大,无论什么样的生死离别都激不起哪怕一个小小的水花,人人自保尚且不足,良知和善良在死亡的威胁下,显得如此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有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烂书生服的青年奋力挤过人群,手中握着婴儿拳头大小的鼠肉,想要塞到那奄奄一息的孩童手中,却被人流挤得身形不稳,手中的鼠肉很快就被那些孔武有力的人夺去,重重一推下倒在地上,眨眼间就被人踩了数脚,再也不能爬的起来。

书生依旧有着愤世救人的胸怀,身上连连挨了数脚,苦笑着咳出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愤恨的望着苍天,数十年寒窗苦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乱世人……哈……不如盛世狗……不如盛世狗啊!”

最后的悲音划过苍穹,惊起落在附近枯树上的秃鹫,这些有灵性的小畜生睁着一双阴霾的眼,审视着每一个似乎下一秒就会死去的人群,一向只吃腐尸的它们在乱世中倒也不再挑剔,尚存一息无能自保的也敌不过一群秃鹫迎面扑来,无力的挣扎两下,就被撕去大片血肉,悄无声息的栽倒在逃亡的路上。

距离那灭门惨案半月有余,女童身上的夹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白净的小脸被厚厚的灰尘掩埋,也如大多数人般行尸走肉的挪动着小小的步伐。在人群中随波逐流的路过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老人面前,略一停顿后立刻紧走两步,眼神死寂的就如逃荒中的任何一个人,不敢懈怠的跟上大队人群的步伐。

骷髅般的老人僵硬的低头,看了看手心不知谁塞进来的柔软东西,茫然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神采,小心的背对着人流,掰开孩子的小嘴,把手中的东西强塞了进去,又推着孩子的下颚帮他下咽。

最开始的几千人如今还活着的不到五百,逃荒的人群却越加壮大,如同蚂蚁群般一眼望不到边际,缓缓地往着千里之外的王城挪去。

直到有早先流亡的人群迎上这只逃荒的队伍,大哭大笑仿若疯癫,一个消息很快就在这望不到边际的人群中流传开来——“别再走了,皇城已经关了大门,皇上下旨若再有流民进京,直接在城墙上射死。”

听大难不死的人说尸体已经填平了护城河,士兵开始磨尖树枝充当箭矢,流出的血染红了桓来河足足十天。

这个消息在逃荒人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人人眼中的绝望清晰可见,少部分苦苦支撑的人猛地被夺去了生存的信念,自暴自弃的咽了最后一口气,立刻就被人流吞没。还有小部分人苦苦思索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逃荒的人流,大部分的人明知去哪都一样活不了,却还是无可奈何地继续挪动脚步。

没有办法,就算停住脚步,他们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活着和死了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能指望的皇帝老爷也抛弃了他们。

女童也一样很快听闻了这个消息,黑到看不出原貌的脸蛋被泪水冲出一道浑浊,隐隐能看的到下面的白皙,却又被主人胡乱的抹了抹,立刻又看不出原色。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慢慢的挪动着步伐,向左一些,再向前走一段,如此循环数回,没费多大力气的就向左边一点点的靠过去。

官道修的很高,道路两旁都是被人小心翼翼去抠干净了的草根树皮,站在路边往下看是斜度极大的深坡,也不知会通到哪里。

她木然的抬头看了看依旧不息的人流,虚弱的眼中闪过什么,身子重重向左一倾,仿若失足般冲着人流伸了伸小小的手掌,得到漠然的无视后,迅速双手抱头的从那坡度极高的官道上滚了下去,父亲临终的叮咛言犹在耳。

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她咬牙挺着体内不断传来的断裂声,直到护着头的右手不知磕到了什么棱角上,不再听她指挥软软的垂了下去,本以为冰冷的心中才划过一丝悲哀,却也隐隐有着解脱。

爹……容儿实在是尽力了,若是就此死了,也不能算是不孝罢。

瘦小的身体在狰狞的坡路上磕磕碰碰的滚了下去,人已然失了意识,这坡度实在太过险恶,就连成年人都不敢一试。若是草皮还没被人吃光的话,倒还不至于受如此重的伤。

或许是老天非要她受尽苦楚,等她被浑身的剧痛换回神智,就对上了一双跃跃欲试的兽瞳。

那是一只饿的眼冒绿光的黑狗,也不知觊觎了她这还有一口气的人多久,不过显然已经失了耐性,后爪蹬地的不住大吠,亮白的犬齿露在外面,分明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鲜红的狗舌从狗嘴边露出一角,威吓的在虚空中做了两个撕咬的姿势。

女童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却被这个动作激起了全身的疼痛,欲哭无泪的向后挪去,这半月来早见惯了死亡,可若葬身在一个畜生腹内……这个认知让女童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死寂的眸中燃起熊熊不甘,她下意识的操控着还有知觉的右手,在身后贫瘠的土地上四处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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