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平时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的无瑕阴着张脸,满腹怨气的和已经早起练剑归来的尽欢一同享用着菜式丰富的早膳。
偏偏院外还有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在恭敬的叫嚣,跪了一夜后声音略显沙哑:“昨日多有不敬之处,还望真人海涵。不才昨夜已经修书一封,家兄随后就到,万望真人收回成命。”
正要夹菜的无瑕眉头一皱,愤愤的搁下筷子,不胜其烦的缩回榻上,抱着头发一起藏在锦被里,企图隔绝屋外的魔音穿耳。
他算是怕了这些自以为礼贤下士的凡人,三顾茅庐的执着令人发指,这次来的便是个难缠的货色,下次八成来的就是那个自认有明君之材的兄长了,万一来的时候再前呼后拥、奴仆成群,引起其他有心人的关注……那难缠的程度可不止加倍那么简单。
这青岚山的住处是他百年前就建好的,在上一个住所被人发现之后,就搬到了这边,如今看来不得不再重新找个地方落脚。想来想去都是麻烦,倒不如趁着眼下春色正好,跟着尽欢一起出去游玩一番。
无瑕当下打定了主意,一边在心中思量,一边回想着捡到尽欢的数十年前,最后一次涉足人间去的是什么地方。
一旁用膳完毕的尽欢收拾好桌子,探头看了看榻上缩成一团的无瑕,倒提着长剑缓步走了出去。
屋门轻声开合,沉醉于脑中美景的无瑕并没有注意。
屋外虹销雨霁,风和日丽。
一簇翠竹被风吹的轻微一晃,惹起阵阵波澜,上面落着的蜻蜓抖了抖轻薄的翅膀,迎着太阳忽忽悠悠的飞了起来,跪坐于溪边小憩的男子颈上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
“离开。”
尽欢持剑的手很稳,眉目淡然,没什么凶神恶煞的感觉,仿佛并没有在威胁别人的性命,而只是阐述一个真理。
司马幽慢慢的抬起头,对上尽欢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微不可见的打了个寒颤,他生下来便作为司马家的三公子,生死之劫经过无数,自然能分得出对方是否虚张声势。
他只需一眼就断定了这个正在威胁他生命的少年——眼眸狭长,眉如远山,眸噙漠然,挺鼻薄唇,一副薄情寡义的样貌……亡命之徒。
司马幽苦笑着摸了摸自脖颈滑进领口的血液,一言不发就敢对闻名天下的司马公子动手,若非疯子,也可能是个不同寻常的死忠之士。
“我讨厌重复第二遍。”
脖颈一凉,血迹如蛇蜿蜒而下,司马幽强笑着咽了咽口水:“阁下武功高强,何必难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出去只怕有违侠道。”
尽欢笑了,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语毕就要动手:“既如此,便让你说不出去就是了。”
“慢着!”身首异处的预感令司马幽心跳一窒,他当即断喝,一派悍不畏死、正气凛然之姿:“阁下虽师承紫微真人,却与紫微真人无半点相似之处。既然身在世俗,也就做不得那超脱世俗之人,又何必与我司马家结仇?须知人间权势纠葛,若有我司马家鼎力相助,阁下心中之事不敢说处处便利无碍,起码也要被人高看一眼,不敢等闲视之。再说司马府眼线遍布中原,无论办什么事情,都必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嗯……。”尽欢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挽剑在手,又收剑入鞘,潇洒一指山下:“你只要答应离开,我可以送司马家一个面子。”
“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司马幽再不敢轻视这个少言寡语的少年,当即起身长揖,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苦口婆心仍待再劝,语气极具煽动气势:“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男儿生当带吴钩,杀尽关山十五州!”
“男儿生当带吴钩,杀尽关山十五州……。”尽欢微微垂着头,若有似无的呢喃着重复一遍,又侧头看了看摆明招揽之意的司马幽,凤眸掠过一抹阴霾,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语气森冷的下了通牒:“立刻离开。”
院中吵人的请求终于悄无声息,无瑕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偷眼打量着自家徒儿。
尽欢正端坐在桌前,翻着一本发黄的剑谱,时不时起身比划两招,揣摩其中精华所在。
要怎么开口说想去洛阳的事呢……无瑕重又缩了回去,为此苦恼不已,思来想去干脆闭上眼睛掐了个法诀,装作熟睡的样子放长呼吸。
坐在桌前用功的尽欢哗啦啦的翻过剑谱,扫过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招式,却又突然眼角一抽,一页页的翻了回去。
在泛黄的书页中,极显眼的夹着一张两指宽的雪白宣纸。
尽欢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美人榻上做睡熟状的无瑕,又转过头来打开纸条。
上面的字迹是她七年来唯一熟悉的。
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徽墨的香气透纸而出,上书‘洛阳花会’四个蝇头小楷。
尽欢微妙的挑起眉,片刻后鼓起脸颊,一口气把它吹到桌下去。
她低头把玩着自己略带薄茧的手指,眼中带着凉薄的笑意,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或许她终有一日会难免如司马幽断言般的满手血腥,但起码希望可以不要来得这么快。
午膳过后,尽欢站在又不依不挠回到原位的纸条面前,微微眯着眼睛,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指弹掉了它。
翌日清晨,尽欢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跑到枕边的字条,在是否无视的选择上沉思片刻,嫌弃的用手指捏起,放在眼前摆弄一会,终于有了考虑看看的想法。
“牡丹花期不长,师父既然决定去参加洛阳花会,不如就明日启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