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发生太多事,我外表装作大大咧咧无所谓,但心里其实很紧张,总有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这种感觉害的我再度失眠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失眠,依然发生在暮府,只不过由西厢房换到了东厢房。
第二天,萍儿告诉我,王子荫昨夜已经走了,虽然不意外,我还是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就往暮青晚的书库跑。
暮青晚的书库极大,在这个时代算是藏书极为丰富了,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未及影印成书的手稿,就如那部《栖霞游记》一般。但我今天不是来翻着玩的,我想查的是慕容这个姓氏。
到这朝代几乎一年,我已经隐隐知道,倾朝的复姓多流于贵族。王子荫的身份令人怀疑,暮青晚也似有诸多秘密,然而他们非富即贵却是肯定的,那么这个慕容安然的身份定也非同一般。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查到慕容氏的源来。
我翻了一上午,最后竟在书房最里面的角落里翻到一本年鉴。我想象过可能翻到一些随意的手稿,偶然记载到慕容氏的情况,但我从未敢想会是一本年鉴,而且是一本开国年鉴。即使只是一本手抄的记录。翻到这份手稿的时候,我的指尖都在发颤。暮青晚啊,暮青晚,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才会藏有开国年鉴?你又为何要让我看见?
这手稿成于五年前,慕容氏果然在其中,背景也交代的简洁而清楚。倾朝开国皇帝明敬帝,原本只是个藩王,起家之地更偏近南蛮,因而手下干将多为复姓。建国后,也有功勋杰出之人被赐复姓,久而久之普通人家便不敢再用,复姓渐渐便成了贵族的一种象征。但慕容氏并非赐姓,却是明敬帝起家时便在其侧,建国后,慕容擎天因战功卓著,更位至大司马大将军,后又被分封为侯,管辖一方。
然而慕容安然是这个慕容氏的后代吗?如果是,按照开国年鉴,慕容家族应该显贵之极,慕容安然就算子承父业也该尽享荣华,怎会沦落到投河自尽?甚至死时,身上连一点值钱之物都没有?再者,以王子荫的语气,这个慕容安然绝非浮夸子弟,能耐更似非同一般,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敢冒男子之身行事的女人,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的神态,必是极端的坚强与高傲。但她为何要寻死?她好似无所不能,却最终脆弱地选择以自杀作为结局,我真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事能将她打击至此!
我不死心,又重翻一遍开国年鉴,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一个"暮"字,这"暮"字源自圣武帝率军攻城时的一个副将,然而这副将职位颇低,被提到姓氏,也只因护驾而亡,此后"暮"姓便再也没出现过。至于王子荫更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但我也不意外,王子荫,这名字是真是假都未可知。
一连数天,我都泡在书库里,但是再也没有一丝进展,我还是不敢确定慕容安然就是开国元勋之后。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怕是永远都没法查清真相了。我没法出暮府,没法问人,也没有足够的资料。我从没有这么挫败过。
更让我挫败的是暮青晚。自那日吻过我,他虽不再有过度热情的行为,但看我的眼神,却是愈发地柔情似水,好似要将我溺毙一般。暮青晚风华绝代,我也算喜欢他,原该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可自我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这本不该看见的手稿,我就再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除了原先固定的申时,其他时辰,暮青晚开始叫我到书房陪他。通常我就坐在他的旁侧看书,但我的心思却没法像以往一样平静,每每看着看着,注意力就慢慢转到他的身上,脑中总是不停地重复着暮青晚,王子荫和慕容安然之间微妙的联系。这种猜想,就像是角斗场中的蛮牛,冲来冲去,却总也找不到出口。
"且贵!且贵!"有人柔声地唤我。
我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又盯着暮青晚了,我的脸不由一红,虽然我只是入了神,但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是有些赧然。
"且贵,我有这般好看么?你近日总这般呆看着我,害我的心思总也不能平静。"暮青晚的声音似有些埋怨,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迷朦,显得愈发艳丽,伸出的右手,带着凉凉的感觉,贴上我脸上发热的地方,轻轻地抚来抚去。
"我不是。"我被他说得脸更红了,不自觉就想辩解。
"不是什么?"他接口道:"你刚刚看了半个时辰的人难道不是我么?"
我张口结舌,自觉百口莫辩。
"且贵,我真想……"他凝望着我,眼波流转,然而话却不肯说完,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似有无限烦恼。
我好想问他究竟想什么,但自认识他,他不想说的话,从来也就没问出来过。我只能不去想。
过一会,他又打起了精神,扬起脸,对我笑得像朵怒开的花儿:"且贵,你再等一等,我会明媒正娶,然后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我要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作甚?"我平静地问道,更故意忽略“明媒正娶”,只是心里却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怕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平息。
王子荫说不管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我,而且这世间只有他能满足我,尽管这个我指的是慕容安然。
暮青晚又说会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我面前。
如果没有慕容安然,没有王子荫,没有那本开国年鉴,也没有这暮府里偶尔弥漫出的诡异气氛,我可以把暮青晚的话只当做一句单纯而美好的情话。但是没有如果,我虽然一直想装傻,也许可以继续装下去,但我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很想直接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我不能问,也不敢问。我只是有点喜欢他而已,而他对我究竟如何还不能确定。他也许是喜欢我的,就好似那次遇袭,他只着亵衣便出来救我,然后为我守门的那份关怀,我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忘怀。哪怕那一日他依然是在做戏,我也相信这其中亦有丝丝真情,或多或少,总是有的。
但即使这样,若我揭破了这层纸,我也不敢确定,只靠着这份单薄的喜欢,他能够做到怎样?他甚至从未说过喜欢我。
"我出生没多久,就有个骗子说我这一生大富大贵,害我爹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偏我不相信,因为我不愿意。我要的不过是清茶淡饭,平平安安,若是再幸运些,便有个知心之人,相伴天涯,携手一生。我的心就这么点大,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不该属于我,我也不想要。"我心里有些痛,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才赫然发现,暮青晚,他在我的心中已经好重好重,重的我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这究竟是从哪一日开始的?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眼泪的时候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泪,我只能低下头,拼命忍住,然后继续道:"暮青晚,你说,我不想要的命,又如何会成真?"
我的手被他抓得死紧,他的力气大得让我觉得手要折了,但我任他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搂住我,慢慢蹲了下来,直到将脸庞深深地埋入我的袍间,然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带着说不清的无奈和痛楚:"既是命,你又如何说不要便不要?付且贵,我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