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一刻,首映仪式才开始。导演是个脑后扎马尾巴、满腮胡子的矮胖子,他亲热地招呼台下的观众:“亲爱的上帝,请离我们近一点,集中一点好吗?”坐在第十排的都非立刻站起来,往前面中间走,这原来也是策划好的一种“托法”;在几个都非式“托儿”的带动下,观众们果然大体都集中到了前面,密集起来的观众使整个放映厅里的气氛热烈了一些。
导演一一介绍上台的人物,尽管他用了好长一段话,里面嵌入了好多夸张的形容词来介绍那位瘦高的摄影师,观众们报以的掌声还是零零落落;直到他把女一号——最近一年来颇露头角的那位演员唤到台口时,台下才响起了比较热烈的掌声,都非还不失时机地吹了一声口哨,引出了一阵哄笑、一些嘘声和一些意义丰富的掌声,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这正是主持者所企盼的……
她觉得,那台上的女一号,目光与她有短暂的交接,仿佛阴阳二电一触即炸,她心中闪出狂光响出惊雷。她太清楚她了!她们前后脚漂到北京,一起跑过龙套,甚至在一把伞下避过雨……今天,女一号在那短暂一射的眼光里,向她宣布了自己“有志者事竟成”;她呢,在那短暂相接的瞬间,她把什么信息传递给了对方?“再让你半年!”对,至多,一百八十天,那时候……不会是在这么个破地方,面对这么多空座位!哼!
台上的人尽量地诙谐,台下的笑声多起来,似乎也并不勉强。陆续又进来了一些观众,场面竟渐次热闹起来。她心里却越来越不痛快。那女一号穿着露出胸沟的连体黑裙,手里拿着一定是都非式“托儿”献上的花束,不断地举臂向台下观众挥动……太不得体,冲那股酸劲儿,她就断定此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台上请台下观众自由提问,都非头一个站起来,接过组织者递上的话筒,仿佛是刚从台北赶过来的,用标准得令人起腻的“国语”,向女一号发问:“那我很想晓得,演过这样一部喜剧以后,你会不会把自己定位于喜剧型演员,蛮自信地朝‘笑星’的目标挺进?……”
她喉咙里有欲呕的感觉。她离开座位,赶紧往外撤。
本来,都非还约着她,跟着剧组再转移到另一处电影院,参加另一场见面活动。她知道,都非和她可以坐进那辆依维柯小面包车,跟在导演与女一号他们坐的本田雅阁小轿车后面;而在车上,都非会让她也得到一个信封,里面至少会是一张百元大票(而她也就必须在下一场见面活动中站起来提“恰到好处”的问题),末后,他们还会一起到一处餐厅,吃自助火锅,而那时,无论都非,还是她,以及另外两三个“托儿”,酒肉作媒,就都有机会争取到导演,或至少是副导演的特别注意,乃至于陡获青睐,于是,那下一部戏里,怎么也就会摊上个在演员表里列出来的角色……这其实也就是他们“京漂”的日常生活;但是,她怎么能容忍,那女一号再以那样的目光,来射她睨她瞥她?更何况,如果对话,她能说什么?那一位却可能或者话很多,或者竟根本无话,这两种情况她都难以忍受!是的是的,人生的痛苦,有时候并不一定是自己失败无获,而是他人的成功丰收!
她快步走出电影院大门,下得阶梯。手机响起了蜂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