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可儿梳妆完毕，那双流转着慵懒风情的眸子就被遮蔽了大半光彩，只余下偶尔风起时的惊鸿一瞥。顾瑾瑄对此十分满意，和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着，渐渐的让视线模糊，看上去呆滞的如同没有思想的傀儡娃娃。
“小、小姐？”可儿吓了一跳，这样的小姐比之前的小姐愈发的痴呆了。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等顾瑾瑄自己觉得练的差不多了之后，站起身来让可儿为她穿戴好后就缓缓朝着门外走去。可儿见状立即跟上，两人踏过了空寂的走廊，寒风吹过，带起了水红色裙摆，雪白之中立即留下一串美丽的色彩，如烟似霞。
可儿一愣，立即自责开口，“是奴婢疏忽了，竟忘了为小姐加件衣裳，奴婢马上就去取。”
因为家宴，是以为小姐穿戴的是和其他两位小姐一样的，并未穿长直脚腕的袄子，而是穿上了牙白底绣凤襦裙，逶迤拖地，随着主人的动作而飘荡出一股子飘逸的美感。但比长袄子要单薄上许多，在这种风雪未歇的庭院中肯定会太冷。
见可儿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匆匆回头，顾瑾瑄也只是随意笑笑揽了揽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四下里找着可以暂时避风的地方。她可不愿傻愣愣的站在这地方喝西北风。
“嗯？”蓦的，顾瑾瑄的视线停留在某个点上，半眯起眼看了片刻后徐徐缓缓的朝着那个方向靠近。
待走进了她也确定了自己没眼花，就在最隐秘但也是风口处躲藏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小丫鬟，约莫比现在的她还要小上一两岁，瘦瘦小小的面色饥黄，再看见她的靠近后发射性的颤抖了起来，看也不看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磕起头来。
“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要碍小姐贵眼的，奴婢马上滚，求小姐饶命啊……”
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跪在雪地上似完全感觉不到冰冷的小丫鬟哭喊着求饶命，顾瑾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怜悯？不，她的怜悯早在上辈子已经耗光了，一时心软造成的结局是她永远不想去回忆的。所以，只是奇怪而已，奇怪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这个小丫鬟如此害怕。
“你……和可儿是什么关系？”
“姐姐……”顾瑾瑄的这个问题让小丫鬟更加害怕，磕头磕的愈发用力起来，那瘦小的身子更是颤抖个不停，嘴里呜咽着求个不停，“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和姐姐无关，姐姐再也没有给奴婢吃食了，请小姐明察，姐姐真的再也没有犯错，求小姐饶过姐姐吧，要罚就罚奴婢吧，随便小姐怎么罚奴婢都行，求小姐发发慈悲绕了姐姐吧呜呜……”
那碰碰的磕头声加上小丫鬟的呜咽，使得那断断续续的话听着让顾瑾瑄头疼，叹了口气，顾瑾瑄决定慈悲一次，放过这个满眼恐惧的小女孩也放过自己。
“别磕头了，起来。”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小丫鬟竟磕的更重更快了，声音更是颤抖到了破碎，凄凄惨惨的如果不是把事情从头看到尾的话肯定会断定是顾瑾瑄仗势欺人，比如取了件斗篷回来的可儿，一见到这种情景就双目惊愕睁大，蓦的尖叫一声朝着那个小丫鬟扑了过来。
“乐儿——”颤抖着把那个小丫鬟抱住，可儿在看见对方瑟瑟发抖的身体和鲜红的额头后，只觉得脑子里砰的一声炸了开来，害怕、恐惧、理智……这些都在此刻远离了她，唯一剩下的只有满心满眼的愤怒。
“你们是小姐，奴婢们是丫鬟，小姐欺负丫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我们认命。但你们有什么直接冲着我来就是了，为什么要为难乐儿？乐儿才十一岁呐，哪里经得起你们这般折腾？不给她吃不给她穿，在这种冰天雪地还不肯放过她吗？你们这些大小姐是不是定要逼死了我们才高兴？
你们可好，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哪里会想得到我们？之前也是，牧家公子不要你了你就跳湖，你想死就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绝对活不下去！我死不要紧，反正是条贱命，可是他们肯定会把乐儿也一起为你陪葬的！
说什么你一直把我当姐姐？我呸！命贱如我哪里配得上高高在上的三小姐？三小姐您是金贵命，死了还要找垫背的，我们是贱命，死不足惜，要杀就给个干脆点的，磨磨蹭蹭的折磨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儿？”
从始至终顾瑾瑄只是静静的听着可儿愤怒的叫嚣，直到那尖锐的话语停下，顾瑾瑄才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望着还在大口喘气的可儿，声音安静的如同四下飘散的雪花。
“说完了吗？”
一腔愤怒遇上了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回应，饶是被怒火烧光了理智，可儿也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心中的火苗也被一盆冰水扑哧一声淋了个透心凉。她这是怎么了？竟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小姐大吼大叫，害死了自己不打紧，可是乐儿，她的妹妹，她唯一的亲人啊，难道就要因为她的一时口快而死去吗？乐儿才十一，生命才刚起步啊。
想到这里，可儿悲从中来，大大的眼空洞洞的毫无光彩，一颗颗透明的泪珠子扑簌而下，一滴滴的落在雪地结成冰，正如同她此刻的心，冰冷到疼痛。
“姐、姐姐……”乐儿从没见过可儿这般情绪失控的样子，有些怯怯的拉着可儿的衣袖开口，断断续续的解释，“三小姐并没有罚我，是我的错，是我想姐姐了所以偷偷跑来看姐姐，是乐儿错了，姐姐你别生气。”
可儿闻言浑身一震，呆呆的看着抽泣的乐儿半晌，缓缓的转过头来，满脸麻木的对着顾瑾瑄磕了下去：“奴婢无状冲撞了小姐，求小姐责罚。”
顾瑾瑄拂了拂被北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声音无波无澜，不见喜色也不见怒意：“帮我披上吧。”
“……？”一时之间来不及跟上顾瑾瑄的思维，可儿只能维持磕头的姿势呆愣愣不语。
“斗篷。”
“……啊，是！”待反应过来后，可儿急匆匆的起身为顾瑾瑄披上了斗篷，遮蔽了那风中的刺骨寒意。
待可儿系好了固定斗篷的绸带后，顾瑾瑄一言不发的就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可儿面色哀哀的盯着顾瑾瑄的背影，眼中闪过了挣扎，不舍、心疼、愧疚……最终沉淀出一股子决然，便直直的追随上顾瑾瑄离去，对于跪倒在雪地里面的乐儿一眼都没瞧，就连那虚弱而颤抖的一声“姐姐”，可儿也没有为此停留上半步。
乐儿，成长吧，在这个宅院中学着如何活下去吧，姐姐是没办法为你护航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