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太阳一点也不炽热,反而带着暖融融的舒适。阳光透过那变得有些稀疏的树叶之间的缝隙,投射下来,在李贞儿那光洁如玉的面庞上投射下斑驳的影子。使得她本来如同仙女般清纯的面庞带着几分的诡异。
她躲在阴影里,也没有丝毫减弱她的美丽,反而更加神秘。她双眸波光流转,依稀能看到狡黠和一丝决断。她唇边溢出的笑容中都是狐狸般的老谋深算。
兰草好歹算是收回了自己有些恍惚的眼神,然后站在了一个能稍微阻挡其他人视线的地方,又竖起了耳朵,一面听着周围的动静,一面又想着李贞儿和那个人在说些什么。
“嗯,你做得很好。这次之后,估计她是不会再对你起疑心了。你看小环的事……”
“这次姑娘的安排倒是正好解了她的心病,看她的意思,虽然是对小环还有疑心,但是起码觉得她应该是没有归顺姑娘你的。”
“这就足够了。以后你还要多多帮忙了。”
“姑娘说的太见外了,我……才应该多谢谢您。”
“你放心,你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悄悄把他们送走,只说是你的舅舅接她们去小住。”
……
接下来的话,兰草已经有点听不见了,因为她们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其实也无心细听了,因为她现在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夫人身边的棋语居然会来和姑娘私下见面,而且说的尽是这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事情!瑞禧堂。
老夫人看着过来请安的李煜之,眼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李煜之已经跟着李灿之一起去到家学几天了。他乖巧懂事,又用功上进,天资聪颖,很得先生们的喜欢。已经有几个先生都主动和李靖夸奖过这个新近回府的三少爷了。
老夫人轻轻摸着李煜之的头,听着他用那清脆的童声背着新学的《幼学琼林》。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月里蟾蜍,是月魄之精光……夏时大禹在位,上天雨金;《春秋》《孝经》既成,赤虹化玉。箕好风,毕好雨,比庶人愿欲不同;风从虎,云从龙,比君臣会合不偶。雨旸时若,系是休征;天地交泰,斯称盛世。”
抑扬顿挫,朗朗上口,听起来格外的顺耳。
她早就听李靖复述了那些教学先生们的赞扬之语,本来还以为是有些夸大其词。此刻见李煜之居然能把刚学了几天的新书背得如此流利,老夫人才相信了那并不是先生们的一味奉承,这孩子果然是有几分读书的天赋的。
最起码,二房那兄弟二人,除了在自己面前撒娇卖痴讨好,就从来没有这样流利的背过功课,更别提诗词歌赋等等了。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李炀之小时候也是聪颖异常的,可是大了却成了只顾吃喝玩乐的纨绔,而李灿之则是一向就嚣张跋扈的小霸王,两个人虽然都不是愚鲁之辈,可是心思都无一例外没有放在学业上。
老夫人不禁就开始埋怨二夫人江氏,她觉得完全是因为这个做母亲的不着调,不懂得教儿子,才会让好好的天赋都被糟蹋了,活活的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李煜之背着背着,突然发现老夫人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自己,反而看向了其他的地方,而且还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
他只好停止了自己的背诵,有些奇怪的看着祖母,担心是不是自己背错了什么,而惹得她心生不快。
老夫人发现那悦耳的背书声戛然而止,才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也同样有些不解的看向李煜之。
在看到孙子有些迷惑的眼睛后,她才意识到是自己方才想得入了神的行为让这孩子感到奇怪了。
“祖母,可是我背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李煜之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夫人赶忙收起方才有些怨愤的表情,放缓了眉眼,和蔼的说道:“没有,没有,你背得很好,并没有不妥的地方。祖母只是想起了早年,你父亲和二叔给我背书的情形。”
那时候,老侯爷还健在,又掌着兵部的大权,安平侯府还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鼎盛年代,来府里奉承的人每日里都是出出进进,煊赫一时
两个儿子也是非常的争气,年纪轻轻都过了秀才,若不是因为当时自恃侯府子弟的身份,而权贵人家没有去和那贫寒子弟同场应考的传统,或许儿子能得个状元、探花也非难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否则当年,那最最目中无人的王家又怎么肯把那嫡出的女儿嫁给一个区区的异性侯爷的儿子为妻。
可是如今……老侯爷故去,门庭冷落,一切都已经成了远去的辉煌……
老夫人的面上有了几分的失落,她又拉过了李煜之的手,细细的问道:“这‘赤虹化玉’做何解?”
“孔子完成《孝经》后,赤虹从天而降化为黄玉,长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而受之。”李煜之略想了想,就接口回答。
“‘雨旸时若’又是何意?”老夫人又提了一个问题。
“这……”李煜之似乎有点想不起来,大大的双眼微微眯着,似乎在尽力的回忆。
就在老夫人想要开口提示的时候,李煜之终于开口朗声说道:“就是下雨和出太阳都顺应时令。”
“嗯!不错!果然是用了心的。”老夫人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赞扬。
李煜之见老夫人这样当年毫不掩饰的夸奖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讷讷的说道:“祖母谬赞了。我……知道,我比祖父差远了。”
“哦?”听到孙子提起了自己的夫君,老夫人顿时饶有兴致的直起身子,笑着说道:“你这小小年纪,又能听说你祖父什么事情?”
李煜之偷偷看了祖母一眼,大着胆子说道:“姐姐……不,二姐,告诉我的。说是祖父是最厉害的,连先皇都称赞他‘才比状元’呢!就连我们的张先生都说他的才学是远远不如祖父的!他可是当年的探花啊!”
老夫人果然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
李煜之带着孩童般的憧憬和敬仰,接着说道:“我想,祖父一定是比张先生还厉害!二姐还说,我要好好用功读书,我也能像祖父一样,光宗耀祖,成为整个侯府的荣耀。”
老夫人心里感叹,这个孙子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好歹还是知道心存高远的,只要有志气,加上那样出众的天赋,再有张先生那样的名师指点,将来一定会成大气候的!
另一方面,她也感慨,李贞儿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并不是一味的只关心李煜之的衣食住行,或者是只是教导他防备别人的谋害,反而是教导他把目光放远,多多学习先祖的优秀品质。这种不同于内宅夫人小肚鸡肠的想法,果然是有些非同一般的,也不像是那种真的生长于市井的粗俗之人能有的境界。
这也不由得让老夫人对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更加的不解。
她好好夸奖了一番李煜之,又嘱咐他继续好好学习,每天按时来这里向自己请安。又叮嘱了芳儿好几句,让她一定要注意三少爷的饮食和衣物的增减,不要贪凉就随意减了衣裳,以免得了风寒等等。
李煜之听话的点点头,又故意猴在老夫人的怀里也撒了一会儿娇,好好的表现了一番自己的孺慕之情,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跟着芳儿走了。
见李煜之离开,老夫人便吩咐金枝去把冯嬷嬷唤了进来。
昨天的一场大雨,害的冯嬷嬷多年的风湿再次发作。她正躺在自己的厢房里休息,又拿了热毛巾敷在自己的腿上,想要减轻那钻心的痛苦。
她闭目养神,刚刚有些睡意,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冯嬷嬷,老夫人唤你过去说话。”听那声音应该是金枝的。
冯嬷嬷立马睁开了眼睛,她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道,难不成老夫人是还没释怀?还是大夫人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大夫人不肯消停,折腾的老夫人也难以安枕,间接也导致自己连稍微安静休息的时刻也无。
她只得撑起自己疼痛的右腿,有些艰难的下了床,弯腰穿上了自己的那双老夫人送给她的,杭绸制成的鞋子。她觉得本来正好的鞋子,此刻却有些挤脚,想必是双脚已经有些肿胀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稍微耽搁片刻,只得略略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就匆匆掀了帘子,果然就看见金枝站在门口,对着自己露出了笑容。
她有些蹒跚的走了出去,也同样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说道:“怎么还劳烦你亲自过来了?”
“瞧您说的,您这样的身份,除了我稍微能有些面子,谁还能请得动?”金枝自然是知道冯嬷嬷的身份不一般,是和老夫人共过患难,同度艰辛的,并非寻常的奴仆可比。
冯嬷嬷笑着走了过去,金枝也识相的扶起了她的手臂,扶着她慢慢往老夫人那边走去。
冯嬷嬷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也没心思多打听。”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今天早上二夫人来了,老夫人就去了大夫人那里,又碰上了二姑娘。方才又特意叫了三少爷过来。”金枝也是点到即止,不过是让冯嬷嬷心里有数,并不敢多说什么。
冯嬷嬷却是个心思通透的,又兼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登时就明白了,事情只怕是又和二姑娘有关。
她心里有些矛盾,这个二姑娘是她亲自接进府里的。之前看着不过是个容貌出挑又有些小聪明的普通小姐,而今却渐渐露出锋芒,越发的与众不同起来。
这到底是福是祸?
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几乎桩桩件件都与这二姑娘脱不开干系,到底是她引来了这些纠纷,还是说这些纷扰找上了她?
她只得默默的又叹了一口气。
不管究竟是何种情况,从本质上来说,这位姑娘就是个容易和麻烦挂钩的主儿!
冯嬷嬷刚刚走进老夫人休息的内室,还没等行礼起身,老夫人就急不可耐的说道:“不要弄那些虚礼了,你快过来。”
冯嬷嬷只得又有些一瘸一拐的走到老夫人的下首,坐在那张小杌子上,有些奇怪的问道:“您这是怎么了?难得见您这么心急火燎的!”
“你快帮我参详参详,这几个人到底是唱得哪一出,我怎么倒是看不清了。”说完就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发生在大夫人院子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冯嬷嬷听过之后,沉吟了半天,才拿捏着说道:“这……我真是迷糊了。这二姑娘哪里是个那样莽撞,没有成算的人?大夫人就更不是个朝令夕改,善变的人。怎么今天两个人都如此的反常?”
“可不就是!二丫头这些日子的表现,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是个沉稳、细心的人,可是今天她却是战战兢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心虚和惊恐。”老夫人皱紧了眉头。
她又问道:“昨晚兰香那事,你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请您恕罪,我昨日就犯了老毛病,一整日都在床上不敢动弹半分。昨日又出了那木头人的事情,咱们院子不说是人仰马翻也是人心惶惶的,又哪里有心思去关心一个丫鬟的事情。”冯嬷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唉……也是的,别说是你了,就连金枝居然也不知道那事情的真相,真是奇怪,怎么就会出这样的事情。看来我真是老了,原本怎么会有这样没头没脑的事情发生?如今我的精力是越发的不济了,发生在自己眼皮子低下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掌握了。”老夫人的口气里多了几份的无奈和唏嘘。
她却不知道,那行事之人本就特意钻了一个空子,趁着侯府众人都因为那魇镇之事慌乱疲惫之时行事。
他选的时机恰到好处,彼时,老夫人疲惫不堪,金枝等人都忙着伺候老夫人休息;大夫人气愤于要把李贞儿记在名下,变成嫡女之时,琴语等人也都噤若寒蝉,不敢轻易离开院子半步;而李贞儿呢,正在和小环促膝长谈,她院子里的众人早就被兰香训练得严守规矩,不肯轻易离开院子半步,免得惹是生非;二房的四姑娘被金枝遣送回西府之后,自然是和二夫人嘀嘀咕咕了半天。
这府里的其他姑娘更加不可能在傍晚时分没事去老夫人的院子那里乱逛,更何况,她们都分别得了老夫人的嘱咐,不许过来凑热闹;而那些少爷们自然自然是不会没事就在二院里横冲直撞,即便二少爷和三少爷年纪还小,可是没有那样不守规矩的。
所以这事,就这样诡异的发生了,而且居然在大面上是没有任何人发现的。
老夫人心里不甘,也是可想而知。从前这府里的大小事情有那件她不尽在掌握的,而今居然被人钻了空子,而自己却毫不知情。“您也是过于苛求了,这偌大的侯府,一天发生的事情难保没有一百件?若是不是因为兰香是二姑娘的丫鬟,您又怎么会这么在意一个丫鬟?如今别说是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即便是真的跳了井,抹了脖子,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她的死活又能影响什么大局?”冯嬷嬷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不明白,我这心里啊,总觉得兰香这事不简单。更何况,连我都看出不妥了,怎么老大家的,那像狐狸似精明的人,却偏偏轻易抬手放了过去?岂不是太过于反常了?”老夫人还是不能释怀。
冯嬷嬷的右腿依旧在隐隐作痛,可是她却顾不得,反倒轻轻给老夫人锤起了腿。
她放低了声音,说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事情,只怕和二姑娘也是脱不开干系的!既然您都发觉了她是成心在做戏,大夫人又哪有不知道的?你不妨……坐山观虎斗!”
老夫人斜睨了冯嬷嬷一眼,却不得不承认,这老东西的说法正中自己的下怀!
精明的冯嬷嬷只稍微一抬眼,就知道自己的说法必定是合了老夫人的心意。
她接着说道:“更何况,二姑娘的真实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对大夫人形成了一种牵制,使得她行事不再肆无忌惮,反而瞻前顾后起来了。这就可以说是二姑娘的聪明之处。也可说是她已经体现了她的价值。您说,是吗?”
老夫人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又嗔了一句,说道:“还是你这个老婆子知道我的心意。连我自己都不能想得这么透彻。就照你的说法吧,我们就看热闹吧,且看着一老一少能闹到什么程度。也好让我消停两日,好好照看照看李煜之的学业。”
大夫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李贞儿吸引了,那么必然会减少对李煜之的关注,也不得不说是对他的一种变相的保护。
不管李贞儿是不是这么想的,她的做法已经达到了这种效果,这就已经足够。
说到底,一个成器的孙子还是比孙女要重要得多!李贞儿带着还有些迷糊的兰草回到了静兰苑。
少了兰香的静兰苑,只觉得安静了许多。
平日里,每当回到院子的时候,李贞儿总是能听见兰香那有些尖利却清越的嗓子,泼辣的说着“兰草,你又在偷懒!”“小环,怎么你还是这么笨!”又或者“XX,你这院子怎么扫的,这不是还有两片落叶!”等等。
虽然有些聒噪,却是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和充实的。
而今,这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李贞儿和兰草都觉有点不适应。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悲哀和愤愤不平。
两个人又都同时移开了眼睛,仿佛是怕想起昨晚看到的惨状,又像是在逃避现实。
李贞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了床榻之上,发了一会儿呆。
兰草也就是那样愣愣的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问。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李贞儿先开了口。
“棋语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之前不是让你去调查过的吗?我后来给了她银子,让她去解决问题。至于织锦楼的事情,她其实也参与其中了。但是如今,她已经决定做一个内应,帮我探查大夫人的消息。”
“奴婢知道,只是提醒姑娘,还是不要太过于相信别人了。好歹存点心眼,别再被小人利用了去。”兰草被李贞儿一点,就想起了这件事情,也就有点释然了。
“你的话,我都明白,你放心吧。”李贞儿点了点,表示自己是听了进去的。
兰草忍不住说道:“还有那个小环!不是奴婢多事,只是她的言行实在是表里不一,让人无法相信。更何况,一个背叛过一次的奴婢,很可能会背叛第二次!”
“你放心,我并不是多么相信她,只是因为我们两个人有共同的敌人,才暂时合作罢了。”李贞儿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不必过于担心,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帮我给今日进府的那人送去。”
说完就细细嘱咐了一番。
兰草心里一动,这才明白,为什么昨日李贞儿那样胸有成竹的去往织锦楼,居然都不需要自己一同前往了。
大夫人吃了午饭,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就起来准备着下午想要去书房见一见李靖。
她的心里到底还是不甘愿,不想要就这么随便的就如了老夫人的心愿,让那个小贱人,轻易的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嫡女。
谁知她刚穿戴整齐想要出门的时候,就有人来回禀说道,那织锦楼的掌柜卫枫亲自上门,把许诺送给她的这个月限量版的一套大礼服给送了过来。
大夫人心里倒是一喜。
她半笑着对身边的琴思说道:“这卫掌柜手脚倒是够快的!既然他们都来了,我就给他们个面子,亲自见一见,也看一看这限量版的衣服有什么独特之处。”
琴思心里禁不住的嘀咕,能让这织锦阁的掌柜亲自上门,也算得上是颇有体面了。
她带了个小丫头出去到二门处,准备把那位卫掌柜迎了进来。
二门上的婆子也算是识相,也知道这织锦阁的掌柜非同凡响,也没多加为难。
此刻见大夫人身边最最得宠的琴思姑娘居然亲自出来迎接,顿时觉得他们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那两个婆子都带着谄媚的笑容,一个说道:“姑娘,怎么居然亲自过来了。”另一个说道:“您快来这边坐一坐,如今日头虽然不烈了,可是好歹也有几分晒人的。”
琴思的头都没有低一下,只是高傲的瞥了一下,看到那两个婆子惯常坐的那两张有些破旧又不干净的小杌子。她顿时厌恶无比,又哪里肯稍微碰一下。
她只是用帕子轻轻掩了掩鼻子,带着假笑说道:“两位快别客气了,我这还有事要办呢,大夫人着急要见这位卫掌柜呢。”
说完就冲着卫掌柜微微一点头,说道:“您随我来吧。”然后就转了身子率先迈了步子走了开去。
卫枫手中亲自捧着那一套用上等绸缎包好又放在托盘里的衣裳,恰到好处的低着头,既能看到前方的路,又不至于直视对面走过来的人的脸。也就避免了可能会冲撞女眷的尴尬。
那两个婆子弓着腰看着卫枫随着琴语和那个小丫头渐渐远去,就迅速的直起了身子。
一个婆子带着鄙夷的笑容说道:“哼,一个黄毛丫头罢了,不过就是因为被老爷睡了一宿,就这样作张作乔起来,真是眼皮子浅得很。”
另一个婆子附和着说道:“牛姐姐你说的在理。可不是,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金贵人,也不过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了!”
说完就从那旁边的矮树丛中取了一个粗布包袱出来,又打开,拿出来的居然是一个锦缎所致的圆形坐垫,又轻轻放在那张小杌子上,然后才请那个姓牛的婆子坐下。
那牛婆子大咧咧的坐下,才又吩咐道:“老徐,你去那边通知一声,就说人已经进去了。”
徐婆子答应了一声,就顺着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匆匆的往园子的西面去了。
卫枫随着琴语快步走着,这一路都保持着身子笔直,头部微垂的姿势,眼睛也始终不会向任何的方向乱看,显得既谦恭又不会真的失了身份。
琴语冷眼看着,心中也由不得多了几份赞赏。难怪这卫掌柜年纪轻轻就能把个偌大的织锦楼经营的有声有色,就这份气度和规矩,也是不可多得的了。
琴思边走边想,却不想居然有一个圆滚滚的影子风风火火的突然向自己撞了过来!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重重的撞了肚子一下,紧接着就向身后的卫枫倒去!
卫枫吓了一跳,可还是不得不赶忙扔了手里的托盘,一只手抓紧了那个包袱,另一只手则轻轻扶了一下那倒过来的琴思的纤腰。
琴思在卫掌柜的帮助下终于是站稳了身子。她的俏脸一红,也顾不得先去感谢卫他的相助之情,就着急想要看看方才那个莽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见之下,她的满肚子怒火顿时无处发泄!
那圆滚滚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李灿之那只异常肥胖的大猫!
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仿佛黄宝石般的眼睛,带着一丝狡黠的看着气急败坏的琴思。紧接着,它就“喵”了一声,身子一弓,尾巴一竖,又猛地一窜,就撒腿跑了。
她想要破口大骂,可是又不愿意在一个陌生的男子面前失了仪态,去和一个畜生计较。
她只能勉强笑着说道:“真是让卫掌柜见笑了,这猫乃是府里所养,一向有些恃宠而骄放肆惯了的,真是不好意思。”
“姑娘说笑了,既然是个畜生,又怎么会懂人事,所以有些野性也是难免的。您若是无事,咱们就快去拜见夫人吧。”说完,他突然不动声色的将一只手轻轻的放在了另一只袖子里,那样子倒像是在行礼。
“既然如此,就请这边走吧。”琴思说道,又回首骂了那个已经看呆了的小丫头一句:“你这死丫头,看到我被撞倒了,居然连扶都不扶一把,留着你到底有什么用!”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有些惊慌的神智,上前扶着了被撞得肚子生疼的琴思,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的跟着走了。
其实,她刚才就想说,她分明看到在那只猫撞倒琴语的同时,有那么一个纸片从天下飘落,落在了那个卫掌柜的脚边。
可是刚才离开的的时候,那个纸片就不翼而飞了!
如今看了琴思那黑得如同锅底般的脸孔,她又怎么敢多说!如果是被她知道,自己是因为贪看什么也许并不存在的从天而降的纸条,才忘了去搀扶她,琴思姐姐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
所以这个小丫头也不过就是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喉咙转了几转,就还是选择咽了回去。
跟在身后的卫枫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不虚此行!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卫枫就从大夫人的院子退了出来,又急匆匆的跟着那个小丫头出了二门,拜别而去。
那小丫头回转的时候,发现二门那里只剩了一个婆子,就好奇的问道:“牛妈妈,怎么不见另外一个妈妈?”
那牛婆子眼珠一转,笑着说道:“你瞧,我这不是最近身子虚,口干得厉害,就吩咐她回家去帮我取点薄荷茶来。你也知道的,我家就在后街。她这可不算是擅离职守吧?你可别告诉琴思姑娘,否则只怕那老家伙要挨板子的。”说完,还掏出了一把大钱,塞在了那个小丫头的手里。
那小丫头心中一喜,把那把大钱死死的攥在自己的手心,说道:“妈妈,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做奴婢的,自然应该互相帮衬了,我一定不会告诉琴思姐姐的,你放心吧。”她一向是知道,琴思姐姐并不像平时表现的那么和蔼大度,如果被她知道,还真的少不了一顿责罚。
牛婆子立马大笑了几声,就借机说:“我就知道你是最心善的,以后你也多来看看我,我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定然少不了你的。”
那小丫头听了,更加高兴。这些二门上守门的婆子看着虽然不起眼,却是一个个都富得流油。只因为但凡姑娘丫鬟有个急事要出府办,又不想让老夫人和夫人们知道的,就只能求到这些婆子的身上。那么给个几两银子就是免不了了的。
因此,她们的收入其实是比那些跟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们还要高出许多的。只是这些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的罢了。
她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先回去复命,有时间一定再来找妈妈聊天!”说完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牛婆子见一把大钱就打发了她,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她心道,都说大夫人治下如何的严谨,可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丫头反而无人约束,而且居然如此浅薄。这真是人贵事忙,顾得了头顾不得尾了吗?
那小丫头兴冲冲的走了一段路,想着有些耽搁了时间,就准备转到一条小路抄近道。可是刚刚拐了个弯,就看见一个婆子鬼鬼祟祟顺着小路往二门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有些紧张的东张西望。看那来的方向应该是园子东面。
她有些好奇的蹲在一块大石头之后,细细一看,不由得又是一惊。
这不正是那牛婆子嘴里去到后街取薄荷茶的徐婆子吗?
去后街不是应该往西走吗?怎么她倒是从东面过来的?可是那边除了二姑娘的静兰苑就没有别的院子了。
她有心想要去问个究竟,可是手一摸到那还带着体温的,藏在自己袖子的大钱,她就闭上了嘴巴。
管她呢!反正今天遇到的怪事也不是第一件了!
既然第一件都没有说出口,这第二件又何必多嘴?
那个徐婆子或者不过是去二夫人那里看她的外甥女呢?那丫头不是就是二姑娘身边的一个三等丫头吗?
想到这里,那小丫头也就释然了。
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这个小小的不入流的丫鬟可以多操心的。就让那些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吧!
她拍了拍衣服,也就不再耽搁,急急忙忙的去找琴思复命了。
大夫人虽则看着这套以金银线织就又样式独特的大礼服,心中到底是添了三分的愉悦,可是还没能挡住她去找李靖的脚步。
虽然她也知道,这一去也不过是夫妻二人大吵一架,或者是李靖沉默不语可是却依然用尽各种办法逼她答应。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去试探。去试探李靖的底线,去试探自己在李靖心中的地位。
尽管每次的试探受伤的都是自己。
大夫人还是无法改变自己执拗的想法,也许是她身为王氏嫡女的高傲作祟,也许是……她真的还对李靖保有一丝幻想。
这次,她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如往常那样一大帮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只是带了琴思和陈嬷嬷两个人。
三个人一路无语,慢慢走着。
大夫人自己不开口,琴思和陈嬷嬷又都看出了她心情不佳,对视一眼,都选择三缄其口,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
到了那书斋的门口,大夫人惊奇的发现,那个总是守在门口面无表情又阴阳怪气的福伯居然不见了。
而且,门口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她一度认为是不是李靖根本就不在府里。正当她转过头想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那书斋里传来了喃喃的自言自语。
大夫人听那声音似乎就是李靖,就用眼神示意琴思和陈嬷嬷守在外面。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根本就不想知道大夫人和侯爷这对怨偶之间的私密,都立刻走开了几步,一个守在路口,一个背对着书斋听候吩咐。
大夫人自己则是轻轻的往门边走去。
她抬起手,刚要敲门,却听到了里面的喃喃自语变成了一声声的哽咽。
“逸仙,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你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我多么想要随你而去!可是,可是,……我偏偏不能!我不能!”
大夫人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逸仙!杨逸仙!又是这个贱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死人居然能永久性的占据丈夫的心!
而自己呢,明明是出身名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管家理财,无不精通,怎么就比不过一个除了容貌稍微好点其他样样普通的病秧子!
她收起了那份企图说服丈夫的心。
虽然她自己不肯承认,可是实际上她本来是想着利用李贞儿这件事情作为契机,缓和和丈夫已经冷淡到冰点的关系。如果丈夫肯和自己服软,肯和自己说几句贴心话,她甚至可以答应将那个不顺眼的小贱人勉强认在名下的!
可是如今!她彻底熄了自己那原本有些灼热的心!
这样的负心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自己的真心!又凭什么让自己让步!
她再一次扬起了自己高贵的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若冰霜,她快速的转身,匆匆的就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屈辱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心思去叫一声琴思和陈嬷嬷,就从两个人的身边擦身而过。
两个人先是一愣,却也迅速的反应过来,都立刻迈开了步子,紧忙跟了上去。也都各自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回去之后就要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绝对不能透露出去一句!
在屋子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李靖,压根就没有发现屋外发生的这一番变故。
他只顾着痴痴的看着眼前的人,絮絮叨叨的述着自己的衷肠。
他轻轻的握着那只白皙如凝脂般的手,抬头看着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庞。
这是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她的头上梳着精致的堕马髻,一支做工精巧的赤金步摇插在发髻上,显得风流又婉转。柳叶弯眉,杏核眼,鼻子高挺,樱唇嫣红。她的面庞洁白得堪比最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她的秀发乌黑得胜过那最最漆黑的暗夜。她的星眸美丽得仿佛是最最闪烁的星子。
可偏偏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除了悲悯就是……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