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六年七月初七,景天皇朝都城,长安。
幽禁于皇宫三十二天的辅国大将军沈博明,望了这冰寒无情的宫门最后一眼,决绝地带着十万大军,踏上了安定北方的征程。
辅国将军府门前,将军夫人柳怡君泪眼朦胧地握着女儿的手,轻声叮咛:“宫里比不得府里自在,勿要闹小姐脾气才是。能忍则忍,一切等你父亲凯旋归来。”
“云嫣谨记。母亲也不要为女儿担忧,保重身体才是。”
软轿旁的总管太监李公公等得有些不耐烦,轻咳了一声,瞧了那将军夫人一眼,又看看她身后一众女子,觉得甚为奇怪。
怎的这三夫人看着比大夫人还要伤心?
手中的锦帕搅成一团,脚下方向前踏了一步,却是被身旁的二夫人挎住了胳膊,似有似无的一下,偏偏困住她不得上前。四夫人手中的团扇正巧掉在三夫人的面前,低身捡起时,背对着李公公,挡住了他的视线。
“忍耐。”
两个轻飘飘的字,沉重地砸在三夫人的心里。即便眼中的泪水落下,可还是强装着微笑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四夫人。
“云嫣,”四夫人任冰心拿着那个精致的荷包走上前去,又唤了贴身的丫鬟乐儿递过一个锦盒,脸带笑容地说道:“这是姨娘们今早为你备下的东西,自是比不得夫人准备的好,但多少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总有用到的时候。”
沈云嫣没有抬眼,沉默着将锦盒和荷包拿了过来,低头瞧着母亲的金丝牡丹鞋面,没有说话。
“夫人,小姐,入宫的时辰到了。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呢。”
李公公一挥袖子,身后的几个太监宫女麻利地上了前,将沈云嫣贴身丫鬟的东西全都接了过来,撩起轿帘,恭敬地候在一旁等着她上轿。
“云嫣拜别母亲。”
白皙的脸上露出倾城的微笑,那温柔的目光掠过夫人,看向她身后的每一位姨娘,才转身上了轿子。
珠帘叮当作响,看似贵重的玉珠是那么的苍凉。沈云嫣忽得勾起一丝凉薄的讥笑,随手将胳膊上夫人戴上的鎏金嵌玉的凤镯取下,死死地抓住,眼神越发地冰冷。
“云汐,从此刻起,你就是辅国将军府的嫡女——沈家大小姐沈云嫣。若是被人发觉了身份,不止你要死,你娘要死,将军要死,将军府上下一百零三口全都得给你陪葬。左右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进了宫,深居简出就是了,避开锋芒低调地活着,将军回来,自会接你出宫。”
“云汐,都是娘无能,这么多年也讨不得将军的欢心。不然,又怎会轮到你替代嫡女为质入宫。眼看着都城的天就要变了,你若是有机会,就逃吧。这辈子我已知足,切不可因为夫人的威胁委曲求全。”
“云汐,黎山上的青鸾花开了,今日,瑾陌在你我初遇的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瑾陌,瑾陌……
临华殿内,重伤的章武帝轩辕毅淡淡地看着华贵的皇后发髻间的凤钗,只一个眼神,遣退了床边一众服侍的宫人,伸出右手,沉静地抚摸着依旧如新的凤钗。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两人刚刚结为连理,每每下了朝,她总是候在王府的长廊亭边,很安静地望着他,柔情四溢,让一切烦恼烟消云散。
“皇上还记得这凤钗……”
章武帝点点头,仔细端详着皇后的脸。手指轻轻划过那温润的容颜,指了指床榻边上叠摞着的几个奏折,漫不经心地问道:“玉珩,今日也该回来了吧!”
“大概要晚些时候。”皇后小心翼翼地取过最上面的奏折,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继续说道:“玉珩派人送了信儿,说要改道接了芙儿和玉辰再回宫。”
章武帝苍白的脸上瞬时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这样做是对的。”
“北方战事告急,玉珩自是不能放心他们。”皇后浅浅笑过,起身,端起放在桌上的参汤,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前:“皇上喝了这参汤,臣妾才好安心回宫料理其他的杂事。”
“是博明的丫头吧。无妨,带到这里来,朕也好些年没见过他这个嫡女了。”
皇后暗生疑惑,可还是照着章武帝的吩咐做了,遣了身边的云秀去宣武门前等着,等那孩子一到,就领到这里来。
沈云汐双目微闭,想着当今天下的局势。只是北方边陲的游牧民族不安分的动乱,怎会两位上将军有去无回?还有父亲的幽禁,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又怎会容得下将军府众人安然度过一个月的时日;如若不然,以两人的关系,皇上又为了什么要幽禁父亲?
轿子外面的阵阵马蹄声,扰乱了她的思绪,掀起帘子一探究竟,翘首望去,是几十个御林军的侍卫,一辆马车被紧紧地护在中间,瞧不真切里面坐着是谁。不过,想想便知坐在车内的,定是皇子公主。章武帝病重,又有哪个皇子敢不回长安。哪怕是弥留之际的一点好感,都会改变他以后的命运。
“小姐,刘公公派人传话,说是一会儿在临华殿觐见,让您提早有个准备,不要御前失仪才好。”
沈云汐听了丫鬟采梦的话,心中震惊不已:皇上为什么要见自己?要是他见过真正的沈云嫣,岂不是父亲刚出征,就要落下个欺君的罪名?
“将母亲备下的礼物送去,看能不能探出些消息来。记住,一定要谦恭,这李公公最是个捧高踩低的主儿,如今将军府的境况艰难,他定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你忍着就是。”
采梦立即去了,倒是随她一同出府的丫鬟婉秋有些不服气。
她才是真正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嫡女的丫鬟变成庶女的丫鬟,多少心中都是不舒服的。若不是夫人许了诸多好处,她才不会揽这累人的差事。可二小姐真真不把自己当回事,有什么事都不叫自己做,未免太过忽视夫人的嘱托。
想到这儿,生气地挪了位置敲敲轿子,小声说道:“这等事情自是交给婉秋来说,怎么小姐倒让采梦去做?莫不是小姐忘了夫人的话?”
沈云汐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可面上又不能声严厉色地呵斥她的言语,只是好言相劝:“瞧你说的,我怎会忘了母亲的话?你是母亲送来的人,我自是要好生待你,刚才那差事你也听到了,李公公定会说些难听的话来搪塞咱们。我还不是不忍心你受委屈,才遣了采梦去。倒是枉费了我一番为你着想的心思。”
婉秋一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婉秋愚笨,未曾深想。既如此,若是采梦问不出什么,我再去询问。”
这个蠢笨的丫头!沈云汐心里正烦着,可脸上却又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抿着嘴唇看着她说道:“打探不出什么就算了。不要给母亲添麻烦才好。”
婉秋这才满意地噤了声,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跟着。
“奴婢云秀见过沈小姐。”
终是到了宫门,沈云汐下了轿子,先是扶起云秀,恬然地说道:“姑姑客气。”
“皇上和皇后娘娘等候多时,奴婢这就带小姐过去。”
沈云汐小心谨慎地跟在云秀身后走着,看见她的背影心下又是一沉:等候多时,当真吗?父亲出征的圣旨刚下,嫡女入宫的旨意就传到了府中。这么急切地传召嫡女入宫,难道是父亲起了反意不成,所以才以此为质?可是,连皇上自己都清楚地知道嫡子已逝,庶子八岁,嫡女是最好的筹码。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皇就会取笑儿臣,芙儿远离长安,还不是您一手安排的。现下倒怪儿臣回来的晚了。”
临华殿外候着一众宫人,沈云汐听着殿内传来的笑声,忖度了半天,问道:“姑姑,晚些通报才是。莫不要扰了皇上皇后的兴致。”
云秀赞赏地看着她,可步子却没有停下来:“皇后娘娘早前交待了奴婢,沈小姐到了就立即通报。”
沈云汐笑了笑,心下了然,微微整理了衣衫,等候传召。
殿内,章武帝听了云秀的回话,自是交待皇后领着儿女退下。
玉阶之上,玉芙公主凭空地脚下生滑,跌在沈云汐的身侧。玉珩皇子眼看着这将门嫡女在慌乱之中沉稳地扶稳他皇姐的右手,忽生顽皮之心,将锦带上挂着的流苏弄断,迅速地弹到沈云汐的脚下。
刚刚站稳的身子自是滑向了地面,可沈云汐似乎早有预警一般左手敏捷地撑在地上,全然不像柔弱的大家闺秀,将公主扶住,手指却灵活地捡起地上那颗珠子隐在袖中,这才急切地问道:“公主可有受伤?”
殿外的奴才跪了一地,只有皇后和玉珩皇子站在玉芙身边,担忧地看上看下,若不是公主自己笑着说无事,这一地的奴才只怕都要被赏上十个板子。
玉芙淡淡地对沈云汐道了谢,跟在母后身边离开了临华殿,倒是这玉珩皇子,颇为古怪地看着她,在这静谧的殿前,连呼吸之声都听不真切,他,竟毫不避讳地靠近她的身子,附耳悄声说道:“沈云嫣,果然名不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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