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赶紧拖出去,找个乱葬岗埋了就是!”穿着青蓝色比甲的夫人利落吩咐着。
站在苏湄榻前的小丫鬟,看了眼床上的人,嘤嘤的道:“可……可是……”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拉了下衣角。
“王妈妈,我们这就办,您只管去给夫人回话就是。”女子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的讨好谄媚。
年长妇人撩开大红罗夹板帘子,一股凉风吹进了室内,临离开前,还不忘叮嘱道:“香翠,给我处理干净了,别污了院子,还有等院子空下来了,整个院子都要撒上雄黄,祛祛腌渍。”说这话时手捂口鼻,眉头微皱,仿佛床上躺着的人是得了什么要传染的恶疾似的。
“王妈妈,您只管放心就是!”
送走了妇人,站在榻前的小丫鬟朝着刚才拉住她的香翠问到:“香翠姐,姨娘她……她……她还没死呢!”
撇了眼盖在锦被下的人儿,原本细嫩白皙的脸,已经青肿的看不出原来面貌,左边脸夹长长的疤痕,狰狞可怖,如一条嗜血的蛊虫,盘布在苏湄的脸上。看的小丫鬟一个激灵。
“夫人就要临盆,府里见不得她晦气,再说她也就这几天的事,早一天晚一天的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香翠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没有闲着,将盖在苏湄身上的锦被掀了开来。
“香翠姐,我……我有些害怕!”小丫鬟看到掀开的锦被下苏湄的亵衣已被鲜血染红,身子忍不住的哆嗦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赶紧出去,让姜管事找几个壮实的来将她拖出去,咱们也好交差。”
“……”
一句句的对话苏湄都听的清楚,像是就在耳边,可仔细听去,又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那样空洞的抓不住。
她知道她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翠红楼钱妈妈跟她说将死之人会梦到过去,这些日子她总是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睡在紫檀木雕镂的摇篮里,肥肥的小手被她塞进了嘴里,甜甜的吮吸着大拇指,摇篮边挂着姨娘用杏花带着小铃铛制成的风铃,乳娘轻晃着摇篮,累累叠叠的杏花带着风铃簌簌作响,悦耳动听,像是姨娘在她的耳边哼着的摇篮曲,安心恬静。
许是这梦太过美好,梦中的小婴孩嘴角都挂着甜甜的笑。
乳娘手上的动作更轻,任谁都不忍打断了乳娃娃的美梦。
“睡着了?”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传来,乳娘一听声音立刻起身屈膝朝女子行了个福礼,恭敬的喊了声:“魏姨娘!”
少妇颔首微笑,弯腰去抚了抚苏湄娇嫩的小脸,淡淡的玉簪花香萦绕在苏湄的鼻尖,少妇指间略带冰凉,都沁人心脾。苏湄睁开眼,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清楚姨娘的模样。
“姨娘,姨娘……”她强忍着内心的酸楚,想要大声的呼唤她的生母。
发出的声音却是咿咿呀呀,全然不成字句,生母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她疯狂的奔跑,明明小小的婴孩儿依旧恬静的熟睡在摇篮里,苏湄却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在奔跑,寻找着生母,她怕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温柔的女子。
她大声的呼唤着,突然一道白光闪烁,透过白光,她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依旧是她的乳娘,怀里抱着的苏湄穿着石榴红遍地金百子图褙子,白白胖胖的小手又塞进了嘴里,大拇指似乎成了她的美味,目光懵懂的看着穿着华贵的嫡母,发间的赤金步摇随着她说话起伏摇晃,吸引了苏湄全部的注意。
“冰倩你跟着九小姐一起去请了魏姨娘过来。”这是苏湄记忆中嫡母的声音,高贵中带着命令,优雅却又无情。
又是奔跑,无穷尽的奔跑。
“啊!”乳娘的尖叫声,被她抱在怀里的苏湄显些摔落在地,好在冰倩扶了一把。
突然看见了镶满了彩色琉璃的彩榻上,腥腥红的暖帐,激情交缠的旖旎春光,半截香槟色的相裙在空中摇晃,裙摆下露出一条白嫩的腿,脚上的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锦绸面绣鞋随着韵律上下起伏……
暖帐内的人似乎才意识到了来人,慌乱的遮盖着自己。
苏湄的眼睛没法从发丝凌乱的美妇人脸上移开,这是她的生母,终于……终于见到了生母的模样,却是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
“快,快捂住九小姐的眼睛,带她下去,彩蝶,你赶紧去请老爷和太夫人过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冰倩唯恐天下不乱,她沉稳有序的吩咐着。
有人去抓榻上的奸夫淫妇,有去请太夫人的,有去请老爷的,有去请宗室的……甚至有去请几个姨娘的,如此的井然有序,苏湄不得不佩服她的这个嫡母。手段干脆利落,如若不能将人一击毙命就绝不出手,一旦出手,就永无转寰余地,她的娘亲,就是这样含冤而死的吧!
伸手,她想要抓住冰倩,想要让所有人住手,改变这一切,手才伸出,身子向前倾去,又是一道白光,将苏湄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跟你们说了仔细点,别污了屋子!”这是香翠的声音,她这大概又是醒了。
“香翠姐,这是姨娘贴身的玉佩,该如何处置?”小丫鬟在苏湄的青花瓷枕下找到一枚碧绿的玉佩还透着油油绿光,只是上面刻着个苍劲有力的‘湄’字!
话才说完,抬苏湄上半身的壮汉,手上一划,她的脑袋‘咣当’一声,将青花瓷枕都撞碎了,鲜血直流。
“香翠姐,香翠姐……香翠姐……”慌张的声音,带着哆嗦,吵到了苏湄的美梦。
香翠横了小丫鬟一眼,“吵什么吵,动作利索点。”
“死了……姨娘……她……她……死了!”指着被摔在地上的苏湄,望着她额头上沁出的血,纵是香翠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死状太可怖,苏湄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好的。被拖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块烂泥,身上的骨头都被打断了,哪里还能够撑的起来哦!
“既然是贴身带的,死了也让她带着吧。”将玉佩塞进了苏湄的衣襟里,便吩咐人赶紧抬了下去。
苏湄想要大声的告诉这些人,她没有死,她还不想死,她要告诉她的父亲苏浩昌,她的娘亲没有背叛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是嫡母的陷害……
“呜呜呜……呜呜呜……”她的喊叫声成了婴孩的啼哭声,洪亮脆响,萦绕在尚书府上空。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大喜,真是天大的喜讯啊。”顾妈妈从内室奔了出来。
“是什么大喜事?”苏浩昌和杨雨烟都坐不住了,杨雨烟身边的陶妈妈忙问道。
喘了口气,顾妈妈急呵呵的道:“魏姨娘诞下了九小姐,母女平安!”
杨雨烟在听到是小姐的时候微微的舒了口气,嘴角上翘,刚才的一丝紧张烟消云散了去。
陶妈妈也擦了把汗,这算的上是什么喜讯。
“不不不,顾妈妈还是让奴婢来说吧。”占春是魏凌岚身边的大丫鬟,“小姐从魏姨娘肚子里出来时,手里就抓着块璞玉,通体翠绿,还散着油油的绿光。接生的张妈妈都说,她接生了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有福气的。”
占春一口气说完,这时候谁都没空去管她的不合礼数了。
别说是接生婆没见过,就是苏浩昌饱读诗书,眼界开阔的官老爷都是闻所未闻的。
“这是真的吗?”醇厚的嗓音略带激动的颤抖,“快抱来给我看看!”大步向前往内室走去。
“恭喜老爷,母女平安,小姐浓眉大眼的,跟老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手里还抓着宝玉,眼见就是有福气的,真正是天大的福气,有神仙的保佑呢。”接生婆将苏湄抱到苏浩昌的面前,眉眼间都是笑意,恭敬的送到他手里。心里想着这一回的打赏肯定少不了。
苏湄只觉一阵晕眩,屁股上被人狠狠的打了一记,痛得她缓不过神来,开口呼痛,就只听到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婴孩啼哭声,这声音不似刚才梦中那般遥远,就像是从她自己口中发出的。
还未回神,她软软小小的身子已经落入了另一个怀抱,男人宽广的胸膛,似乎没有怎么抱过孩子,将苏湄搂紧的全身酸痛。不光身子痛,小脸也被人捏了一下,掌握不住力道,被捏的生疼。
“夫人你来看看,这眼睛真是像我吗?”
这声音……
苏湄心头一震,浑厚中透着点点儒雅,不是她的父亲还能有谁。
睁开眼,努力的想要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人,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够听到周边的嘈杂声。都说新生儿的眼睛是看不清楚东西的,她这是梦到自己刚出生时吗?
在苏湄有记忆起,她就是翠红楼的一个小丫头,负责伺候翠红楼的花魁凤歌小姐,直到她十三岁才认祖归宗回苏府,成了苏府的九小姐,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很模糊,生母更是从未见过。怎么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呢?
“我看着更像魏姨娘,眼梢细长,更细气些,将来也定是个有福的。”杨雨烟捏了捏苏湄肥嘟嘟的小脸,眼中含笑的说道,满目的慈爱,不知道还只当这孩子是她亲生的呢。
听到杨雨烟的声音,苏湄就可以肯定,捏她的不是掌握不住力道的,做母亲的人哪有不会带孩子的,眼见着就是故意掐痛她,就算是哭,刚生出来的小婴孩的啼哭声谁又会去在意,只当是孩子的天性。
如若这是个梦,苏湄只想一直做下去,现实中她无法改变命运,那就请上天怜悯,能让她在梦中改变。
自己为何会长在青楼为奴为婢,她的生母为何会与别的男人苟且,她又为何会被苏家嫁回嫁进同安侯府连奴婢都不如被殴打致死,一生坎坷的命运她要在梦中改变,欺她害她的人,现实中苏湄已无力回天,但是在梦中她发誓要让他们鸡犬不宁,后悔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