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与人间不同，日已高升，彩霞消散，浓雾减薄，晨起的鸟鸣渐渐遁向林子深处，山中已经是晌午时分，在淡淡的晨雾中，庙中的炊烟已起。
唐归晨并不住在珞珈寺，而是珞珈寺后面的一座房子，只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负责洒扫等粗活。
唐归晨的师父是一个臻百岁的老人，鹤发童颜，一双眼睛充满了睿智和仁慈，永远不离手边的便是一盘棋局，每一次唐归晨见他，似乎都是在琢磨着棋局。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而他自己似乎也忘了。
唐归晨称呼师父。
除了唐归晨之外，所有人都喊云大师。
唐归晨是关门弟子。
云大师并不是僧人，据说他与珞珈寺一位已经圆寂的高僧是好友，多年前，就在这里盖了这间屋子，准备在这里终老的，而云大师用自己高深的佛法和渊博的学识赢得了珞珈寺的承认，得到寺庙的供养。
唐归晨是他在巧合之下收的一个弟子。
几人用过了午膳，便各自散开。
唐归晨去了云大师住的小院。
“师父。”
云大师坐在棋盘便，一直垂首注视着棋盘，似乎在研究着其中的残局，微微抬头，平静如湖的脸庞露出温煦如初阳的笑容，深邃的眸子像是能容纳所有的一切，也像是澄澈着世间的一切，“长歌，过来陪为师下盘棋吧。”
唐归晨摇动着轮椅，细细观察着盘中的旗子，从棋钵中捻起一粒黑子，轻轻落下，“师父今日似乎兴致不错。”
云大师看着唐归晨落下的那粒棋子，淡淡笑着，“长歌，你今日有点急躁了。”
唐归晨自然是觉察到自己的心情变化。
“可是内息修习？”
点头，唐归晨也是不明白，“第九重的关卡，已经将近大半年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八岁便开始修习内息，关卡不是没有遇到，可是像现在这样卡了这么久，却是没有的。
云大师看着唐归晨，露出一个极其慈爱的眼神，口中却是悠悠一叹，带着几分怀念和愁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是啊，你的天赋极好，比倾陌好……”
如果不是极其了解云大师，唐归晨不会注意着他语气中极淡极淡的异常，至于倾陌这个名字，也是在云大师偶尔的几次失神中听到。
倾陌，倾陌，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梦幻的美丽，梦幻的魅惑。
一种雪山之巅的风华绝代。
“师父……”
“倾陌是我的第一个弟子，比你大六十岁。”
唐归晨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反应才是对的，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我这一生，只有你们两个弟子。”
云大师似乎有着伤感，微微一靠，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如果唐归晨一直看着云大师的眼睛的话，就会发现那闭上的瞬间，一闪而过的是无尽的悔恨与无奈愧疚。
唐归晨一直低着头，刚刚那一步棋，她确实是急躁了。
重新捻起一粒棋子，想补救一下……
“长歌，你学弈棋之术，我教过你的，所谓弈棋，便是谋略，不谋一局，不足以全局，你这几步棋，都太过急躁了，谋略之中，最重要就是审时度势，前瞻与大局……”
“你心不静……”
唐归晨索性丢下手中的棋子，她何尝不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若说是思恋那人间的滚滚红尘，却是不可能的。
前世，早已经是千帆看尽，万般如是了。
“长歌，你该下山了。”
唐归晨颇是不解，她想过很多的原因，就是没想过这个。
“师父认为我也该下山了？”
云大师点头，微微一叹。
“昔日，倾陌跟在我身边，在第五重关卡，他便要游历人间，寻找自己的感悟，以来促进自己的内息修习，而你，到了第九重关卡。”
“大千心法，本是万物本源之法，岂能脱离人世间？”
“你不是纯粹的武人。”
“一个习武之人，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需要实战，才能巩固所有，得到新的感悟，才能进入更高一个阶段。”
“大千心法，遵循万法自然，你终日困局深山，又怎么能得到自己的感悟呢？”
“唯有人生的经历，才能造就你自己的感悟。”
这个道理，唐归晨是懂的，一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懂。
她前世的经历，弥补了很多的空缺，但是，那是前世，并不能取代今生。
云大师轻轻笑了起来，充满了智慧，也充满了宽容，捻起一颗黑子摆了上去，“长歌，去经历你自己的人生，收获你自己的经历，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取代的，唯有经历了这些，你才算是圆满的，你的缘，你的劫，即将到来。”
唐归晨一怔，很是不解，“师父，我的缘，我的劫……”
云大师又笑了，“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唐归晨摇头，“师父，我不想离开云浮山，至少现在不行，一旦出去，我恐怕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的眼睛，困住了她的脚步……
没有人愿意数十年如一日呆在深山之中……
老人又放了一颗棋子，摇头，“那是你的福，也是你的祸，你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只有在凡俗之间，你才能知道你是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活？”又说道，“人生一世，就如同着棋盘，什么都有，尝尽酸甜苦辣，那才不枉此生，你如果因为害怕未知的结果，连路也不走，就枉为人了。”
唐归晨无奈，“师父，不是这样的，我出去，控制不好自己，我会疯的……”
前世的经历，让她的意志无比的坚韧，但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控制好自己，过分地压制，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老人笑着摇头，“你练的是佛家功夫，温煦平和，如沐春风，练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更不会让你心烦气躁，练这种功夫，首要的便是心平气和，而练的层次越高，心态便会越平和，越淡然，越处事不惊，你是心乱了。”
“你的眼睛，亦是红尘之物，你可以在云浮十几年，同样，在红尘之中，你也会控制好自己的。”
“长歌，相信你自己，你做得到。”
老人解释道，“世间一切不离红尘，就算是佛门，那就是红尘之中衍生出来的，人世间的一切，也只有红尘之中，才有极致，不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可是，你没有属于你自己的感悟，自然，当你陷在迷茫之中，也就走不出来，别人的指导，能帮你一次两次，那是因为总会有一些事相同的，但是，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别人的东西你不能用一辈子。”
“长歌，你两世为人，应该看得更加清楚才是。”
唐归晨苦笑，就是因为看得更清楚，才更加不想去。
“长歌，你要记住，有一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容忍的，有一些底线，是永远不能逾越的……”
“长歌，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去寻找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陪着我这老朽在深山中腐朽，唯有真正经过繁华的人，才有资格说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