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书身后的助理显然不是一般的助理,他在气氛改变的第一时间就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对准段玖云的太阳穴,场面瞬间紧张起来,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梁玉书勉强压下窒息感,断断续续地开口:“阿肖……不得、无理,把枪放下。”
叫阿肖的年轻助理迟疑了一下,正考虑着要不要执行命令,但梁玉书这一句话却让段玖云冷静了下来。
可怕的气息很快消散,段玖云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饲养员。她见梁玉书捂着喉咙不断咳嗽的狼狈样,不由有些歉意,无奈道:“真是老了,居然因为一句话就不淡定,吓着你了吧。”
然后她看了看阿肖,淡淡地说:“把枪放下吧,小伙子,我不会伤害你们。况且,就算开枪,你的子弹也未必快得过我。”言罢,她又冲梁玉书严肃地说:“但是,希望你不要隐瞒什么,这对我很重要。”
梁玉书喘了口气,低声道:“二十年前,盛天的老总还是个潦倒的小职工,在一家小私企工作,本来那家私企不缺人,是老板夫妇看他可怜才把他留下的,谁知这人忘恩负义,为了利益把老板一家出卖给一群放高利贷的危险分子。老板一家全是本分人,哪里对付的了那些人。最后老板夫妇被逼跳楼,当场身亡,两个孩子,姐姐失踪,弟弟不久后病死在福利院。那个人趁乱接手了公司,才有了他发家的第一桶金。”
段玖云默不作声的听着,手中的烟燃到了尽头都没有察觉。整整二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量来正视过往的黑暗。她的人生大半是在腥风血雨中度过,她本以为自己在闲暇时间会对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感到内疚,其实到头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死人见的多了,也会有免疫力的。
刚刚梁玉书的一番话,像一根针,挑起她本以为已经愈合了的创口。她这才发现,原来不是愈合了,只是伤口周围的神经已经彻底坏死,虽然伤口处腐烂可怖,但到底……已经麻木了。
她狠狠吸了一口烟,掐灭了烟屁股。
从高楼坠落四散飞溅的血肉,曾经的家被人肆意糟蹋,当她被人从哭喊着的年幼弟弟身边强行拉开的时候,小小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欲哭无泪。二十年,每当她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时候,她就咬牙切齿的提醒自己,她不能死,不能让那个害她全家的凶手逍遥法外。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至少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知道是谁害我至此。”许久,段玖云缓慢而坚定的说,“不过,我刚才的答案,不会改变。”
“什么?!”这回梁玉书是真的失声惊叫起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段玖云,“他不是你一直在找的凶手吗?你不想找他报仇吗?”
段玖云笑了笑,多少有些疲惫,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退出地下世界吗?”
梁玉书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齐越死了,因为我一时愚蠢的冲动。”段玖云凝视着虚空,很突兀地说。
齐越……梁玉书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很淡的人影,看不清面容,但感觉是一个骨子里就很温柔的人。这个人,当初似乎是和段姐一起来的,但是和性格怪异却存在感十分强烈的段玖云相比,他似乎就是一个寡淡的影子。就是那么一个人,让人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会干佣兵这一行。
“从前,我总觉得我的生活已经毁了,活着的意义就是复仇,幸福和快乐什么的,我是不配得到的。”段玖云抬起手覆住双眼,微有些梗塞,“可是他却死了,明明死得那么难看,明明是因为我,可是那个笨蛋却还能笑着说,和我相处很开心,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才是笨蛋,齐越,是个比我更懂得生活的人。是他告诉我,即使像我这种家伙也是有人在意的。是我,为了已经不可能的过去的幸福,亲手把未来的幸福给毁了。那一刻我发誓,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现在不是做到了吗?你看,原来也没那么难。”
她松开手,冲梁玉书疲惫而略显苦涩的笑一笑。
梁玉书沉默了,他终于明白这个女子身上的改变从何而来。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因为我刚刚安定下来,地下世界有很多人和你一样不相信孤山雁已经死亡。如果现在我跟剪刀手再起冲突,不管我能不能杀了他,以后都不会有平静的机会了。”段玖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是……我明白了。”梁玉书有些苦涩的道:“我再想办法吧,真是打扰你了。”
说罢,他站起身,向段玖云微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去,助理阿肖又看了段玖云一眼,便快步跟上。
段玖云又点了一支烟,若有所思的看着梁玉书的背影。呵,这小屁孩,还真成熟了不少,她还以为他会使出其他法子请她帮忙呢。没想到他还真有几分硬气……
“喂,小子,站住。”段玖云拍了拍沙发垫,大大咧咧的叫道。
梁玉书有些诧异地停下。
“我说你啊,说是要自己想办法,可是你还有什么办法呢?”段玖云叹了口气,“我提前警告你,别想去找其他佣兵帮你。佣兵虽然是一群见钱眼开的混蛋,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除非你能找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悬赏榜万年第一佣兵老大,否则地下世界不会有人愿意为几张钞票而与剪刀手为敌。”
“那你要我怎么办!”梁玉书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什么人啊这是,让你帮忙你不帮,难道我请别人帮忙也不行吗?太缺德了吧!
“你来求我呀。”段玖云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只要像小时候那样红着脸对我说一句,‘段姐,拜托了。’我没准儿真会帮你的哦。”
梁玉书这回是真急了,“你别捉弄我了,你都已经说了那样的话,我再得寸进尺我是人吗我!”
“谁捉弄你了,”段玖云的笑容消失了,看向他的目光中有审判的意味,“就因为我的一番话就放弃努力,像你这么没诚意的人,谁肯帮你?难道你在‘尊重别人’和‘达成目的’之间就找不到平衡点了吗?真是的,这点道理都不懂,你真是白混了,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弟弟……”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同一只正在舒展身体的优雅而危险的猎豹。
梁玉书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呆呆地问:“段姐的意思是…。你又想帮我了?”那副样子完全没有精英的架势,就像一个被年长的姐姐耍的团团转的笨弟弟。
“你一口一个叫我‘段姐’,我总不好看着你找死吧?”段玖云倒是很随意,她转过身,向休息室的门口走去,“难得你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来找我,我就当罩着个弟弟。不过仅此一次,我这人最怕麻烦。”
梁玉书浑身一震,似是痴了一般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其实,要不是由于遇到麻烦,他并不会真的想起这个久别经年的‘姐姐’,更别说是专门调查她的死活。他忽然想起段玖云最开始看他的眼神,喉咙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了一样难受。以她的通透和世故,自己的这点自私恐怕在一开始就被她看穿了,可是她居然依然选择了帮他。
梁玉书第一次觉得,这么多年了,原来自己一点也没有长大,甚至在她心里,他依然是那个幼稚又急躁的小鬼头。
眼看着段玖云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梁玉书眼睛一热,几乎是脱口喊道:“段姐,你放心,伤害过你的那个人,我绝对不会让他继续逍遥下去。”
段玖云顿了顿,偏过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直到段玖云离开很久之后,梁玉书依然站在那里,一点儿都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阿肖是新调到他身边的助理,对段玖云的事不是很清楚,只是暗暗心惊那个女人难以捉摸的实力。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梁先生,请问……那位段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梁云书闭上眼睛,轻声道:“段玖云,地下世界排行第四的佣兵,代号‘孤山雁’,在她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华夏女性能站到这么高的地方。七年前,父亲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曾请她来当了我半年的保镖。”
“她曾经,是我最崇拜的女人,搞不好,还是我第一个暗恋对象吧…。”
那个永远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却让人莫名的觉得强大的女子,成就了少年青春里最初也是最美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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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书小盆友:为毛这一章的结尾搞得我跟个变态似的?
段玖云(沉思脸):我收回前言,你还是有些方面成熟了啊小鬼头。没有关系,姐姐理解你,这是青春期的正常心理萌动…
梁小盆友:闭嘴吧你个女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