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将离正随杜连召坐在房顶上专注地看着前方的滔天火光,夜风习习,吹卷着她粉色的罗裙。他们的前方正是陆府,此刻已经被森然的军队团团围了起来,伴随着哭嚎哀诉,陆仁等一干人等被五花大绑拖出府来。陆府四周早已被涌来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他们居高望远,不费力便将一切尽收眼底。
隔得太远,将离听不见那军队的官员和陆仁说了些什么,但却可以清晰地看见陆仁脸上扭曲绝望的神情,趾高气扬的陆夫人和陆素素被早已是发髻散乱,像破布袋一般被官兵拖拽出来。
“杜大哥,恐怕你早就救下陆素素了吧?”
“半夏果然聪明,其实我第一天就救下她了,只是时候未到,所以不能送她回来。对不起,让你在牢里呆了三日……”
“没关系,我若不在牢中,陆仁那老家伙又怎么会放心你,你这三日在山寨门口叫嚣,还有今日出席筵宴,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吧?”将离问道,见杜连召点头,她转头看向前方的官兵。
“只是没想到你要三天竟然是这个目的……”将离不由得叹道,原来这三日并非指救人所需的时间,而是往来奉城需要的时间。“只是我不明白,你凭什么认定那个捕头会帮你跑着一趟?”
“贪。佛曰,三毒者,贪嗔痴。而他们,无疑都栽在了一个‘贪’字上。”
“贪?”
杜连召看着此时在下方洋洋得意的捕头说道:“李老五贪生怕死,为了保命,将他和陆仁勾结的证据一一奉了出来,而我将这些证据和李老五都交给了捕头,试问这么一个邀功的机会,捕头又怎会放过。其实并非他们受我胁迫,而是我顺应了他们的贪念而已。”
“那你又怎敢肯定丰州知府会派兵前来?你就不怕他包庇纵容陆仁?”
“若是只有陆仁贪污受贿的证据,我自然不敢如此行事,只是,多了一个李老五,一切就都不同了。抓住匪首,这剿匪之功是谁的?多年来剿匪无功的罪名全都可以推到陆仁一个人头上,说他官匪勾结、包藏祸心都可以,又何乐而不为?”
“唉……恐怕这捕头也逍遥不了几天了。”将离叹道:“只看见眼前的功名利禄,怎知那丰州知府不会一网打尽,杀人灭口?”
“罪有应得,这也是他的报应。”杜连召淡淡地说道。
“按照东启律法,只怕陆仁难免一死,而陆素素等女眷也要发配边疆,杜大哥,这样做对吗……”将离突然很疑惑,毕竟陆素素并没有犯什么罪。
“半夏,你知道你这一身衣裙够多少人家的用度吗?”
将离低头不语,陆府装潢华丽、堆金砌银,一桌筵宴便吃掉穷人家一年的米粮钱,一身华裳更是不知裁作多少穷人的血泪。
“你还记得疯老头说他劫的酒吗?这康城最有名的就是菊花,酿制的菊花酒堪称一绝。可是,最负盛名却数景安镇的墨菊菊花酒,产量甚少,味道绝佳,被奉为贡酒。这些草寇竟然有机会喝到贡酒,你可知道,那都是陆仁送去的。”
“什么,陆仁竟敢动贡酒!”
“陆仁利用职权之便,私下里曾多次将兵器卖与李老五,李老五不断地壮大自己的队伍,然后打家劫舍,自然,获取的收入有一半便变成购置军备的钱流入了陆仁的腰包。到今年来,楚遽柯当政,东启吏治混乱,苛政猛如虎,以至落草为寇的人数剧增,李老五实力增强,想要充实军备,却不愿再多掏钱,还胁迫陆仁奉上贡酒,陆仁将贡酒送上之后,李老五贪婪无厌,继续索要钱财,这下,陆仁忍无可忍,索性撕破脸皮,双方协商不成,李老五便决定劫持陆仁的爱女来胁迫他。”
“官匪勾结,吏治混乱,看来东启离末路不远了……”将离不禁叹道。
她不由得想起一路上的见闻,民不聊生、饿殍遍野,难道东启真要葬送在楚遽柯的手里?比起南风国,东启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若不然,东启王被刺杀一事也不会以东启郑城被屠而收尾!心里一时难辨滋味,毕竟,这也算是她的家、她的国……
“半夏,走吧。”杜连召站了起来,冲她说道。
将离抬头看向他,只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气度,在月华下轻轻流淌。但见他轻袍缓带、广袖舒张,衣衫在月光下随风翻卷,一脸从容,带着对苍生的悲悯和不屑。将离诧异,杜连召怎会是这两种水火不容的眼神?
两人一路绕过小巷,跳进了一家后院,最后翻窗进了一间屋子,将离这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客栈。杜连召在外间用被褥随意打了地铺,然后对将离说:“这几日都不曾休息好,今晚暂且将就些吧。”
“早些睡吧。”他说完便吹熄了桌旁的蜡烛。
将离躺在床上盯着床幔,对于杜连召,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信任,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而且杜连召知法守礼,所以她完全放心。
去景安镇会经过奉城,两人正好同行,为了躲避中午的烈日,两人早早就起床退了房,然后骑马踏上路途。
一路疾驰,催马急行,赶到虎啸山时已近午时。山道逼仄,将离抬头望去,一线天漏下耀眼的阳光,虎啸山果然是天险,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两人策马出了峡谷,来到一处略微开阔的地带。道路右侧是一条河流,河道中卧着无数大块的巨石,河水激荡湍急,在石头上撞开一朵一朵的白色花朵。
中午日头太盛,两人只好寻了阴凉处休息,顺便补充些干粮。将离择了一块临水的大石高坐在上面,山风徐徐,吹得她好不舒畅。
山谷中突然回响起悠扬的笛声,似凤鸣鹤唳,音色清越明亮,与先前她所听过的玉笛声完全不同。这是一支很简单的曲子,节奏轻快,她总觉得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地就随着曲调哼唱起来,心情也变得愉悦。
偏头看向杜连召,他爽朗清举地站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正执着一管笛子吹奏,风采高雅,犹如一株寒梅凌寒独开。将离不由得看得痴了,若说烈翊远是火,穆子邺是冰,那么,杜连召就是一缕清风,暖煦和畅。
“怎么这么看我?”杜连召突然在她身旁坐下,含笑望着她。
“杜大哥,我想看看你的笛子。”
“原来是这个,给!”
将离接过笛子细细打量,白净而俊俏的笛身上刻着她看不懂的题字和图案纹饰,不过那图案却很漂亮,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
“原来是骨笛,怪不得声音如此清越!”笛子颀长,表面光润,骨质坚硬,骨纹细密,将离不由得问道:“这是鹤骨?”
杜连召回以一笑,表示她猜测对了。
“竟然是鹤骨……对了,杜大哥,刚才你吹的是什么曲子呀?”将离将笛子还给他,偏头问道。
“不过是一首民谣,我也不记得叫什么了……”杜连召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滑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感伤,不过嘴角却仍然噙着明亮的笑。
“很好听呢!就像一只白鹤自在无拘地御风飞翔!”将离荡着双腿,仰头望向天空,耳边充盈着啁啁的鸟儿鸣叫声和潺潺流水声。
杜连召偏头看她,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拂过脸颊,虽是一身男装,但却一点也不能掩住她的风华,相反,更添洒脱率真。
“半夏,我们结伴逍遥江湖可好?”
“好呀!”将离回头粲然一笑,眼角弯起,勾勒出她心中的喜悦。
“你若是喜欢医术,我们可以沿途救死扶伤,对于草药我还是多少认识些的,可以帮你打打下手。若是哪天你腻了,想停下来,那你就开一家医馆,我就去做一个私塾先生,这样可好?”杜连召的神色无比认真,将离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感觉呼吸都停滞了,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唯剩下一句无比真挚的“这样可好,这样可好……”
“杜大哥……”她突然有些慌乱,不知如何作答,也意识到他并非戏言,而是很认真在和她说这件事。
“半夏,你不是说这是你的愿望吗?”
“我……”将离突然想起那个问她愿望的人,那个叫她阿离的人,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游历江湖,可是,却像丢掉了什么一般。
“杜大哥,对不起,我……我恐怕不能陪你一起去了,我还要去迷雾谷求医……”将离低头抱歉地说道。
“求医?这好办!朔历城春回医馆的张老就是难寻的名医,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奉城贺寿,然后我们一起回朔历城如何?到时候请你喝最老的十里香!”
“杜大哥,我……”
杜连召看她一脸犹疑,眸中的光泽渐渐暗了下去。不过在将离抬头的那一瞬他马上扬起嘴角笑了,宠溺地凝眸望着她,释然地说道:“半夏,你还是不能放下他。”
------题外话------
这几章连着写她和杜连召,其实我写得很心酸…!因为想到他们以后,就忍不住感伤…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