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睡眠里,是一个和一个连环的梦境。
她梦见,火红的凤凰窜上了天空,乱世的流云里,染血的夕阳下,美丽的凤凰,涅槃重生!
她梦见,金色的羽毛绕着她的脖子,漂亮的凤羽缠着她的手腕,痒痒的,却又是灼热的,乔静姝不知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却是那么的真实。
她看见万民的朝拜,却不是对着她,是对着那只升天的凤凰,彩羽飘落,百姓跪拜,唯有那天边的一双锦靴,迟疑着向前走了一步,却又退了一步。
她看的那么清楚,却又那么模糊,她可以看的见那人锦靴上勾花的痕迹,却迟迟看不清那人的脸庞,这个梦,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她一做,就是三天。
滚烫的凤羽划过她的脸颊,好烫,像是有灼烧一切的力量,薄唇微张,只吐出了一个字来“水!”
苏令仪一怔,指尖微抖,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清茶下了胃,乔静姝漂亮的眸子微微睁开了一个小缝,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她的小允子,干裂的嘴唇微微抿了抿“红豆呢?”
苏令仪垂了垂眸子“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军医说还要多观察几日。”
乔静姝舔了舔嘴唇,“那就好。”
苏令仪轻声叹了口气,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关心自己。
乔静姝环顾四周,眼睛无力地眨了眨“这是哪?”
“我的军营。”
“越国的军队退了吗?”
苏令仪的一双眸子顷刻染了野心和鲜血,乔静姝瞧着这样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你……”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苏令仪将她轻轻放在枕边“一切都会好的……”
他要为她倒茶,怎奈的乔静姝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你,是要回头去攻打燕国吗?”苏令仪回首,对上她的一双眼眸,她还是那个可以洞察一切的人,还是那个头脑冷静懂得分析的人。
“恩。”骗她,无益……
乔静姝咬了咬下嘴唇“你当初说沈佩玖对你来说是死亡的存在,后来那么怕见我,是不是因为,其实,那个死亡的存在,该是我……”
苏令仪的身子一僵,这个女人,太聪明,聪明地让他不敢靠近……
他眸色温柔,抚了抚她的鬓角“你想到哪里去了,乖,好好睡一觉,我们就到京城了。”
乔静姝瞧着他,眼珠子轻轻地转了几圈,有垂下“夫君,我们不争了好不好……”
他的身子一怔,看着那榻上的人,不争了?怎么能不争了?这是几十年的一场谋划,这是几十年的一场阴谋与努力,又怎么能不争,黄袍加身,皇位在握,他,便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人,再也不用去伪装,去懦弱,再也不用被人呼来换取,或许,如果他的父亲早一点做了,便就不会死了……
他轻合双眸,满满的苦楚,这一生,这一世,他太累了,为了那个计划而活,如今,加了她,他的担子,又重了……
他带着些许茧的手掌轻抚上她的脸颊,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乖……”他说这话时,染了一层温文尔雅,可是战场上的野心,却在眼眸之中,历历在目……
乔静姝咬了咬嘴唇,瞧着他的模样,眉间轻锁“我听过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你攻打京城的结果如何,这必定是场血雨腥风!”
他眸间一痛,对呀,血雨腥风,他已经揭开了一场血雨腥风,这场以命搏命的抗争,这场用鲜血堆积起的抗争,苏令仪瞧着她,瞧着她眸中淡淡的伤,却是咬了咬牙。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江山美人兼得,我只是想要不在屈辱不在寄人篱下,我只是想要众人跪倒在我的脚下,我只是想要黄袍加身做着天下的第一人,我要那害我父母的人在我的刀下哀嚎,我要那嘲讽我的人在火下挣扎,我要这天下,我更要你……”
他眸间满是痛苦和苦楚,乔静姝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靠近他,靠近他的心,他的灵魂,这个男人,这个自己四年的夫君,这个自己爱着他也爱着自己的男人,第一次这么彻彻底底的表达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份野心。
如果你是那么一个人,五岁丧母,六岁丧父,寄人篱下,百般屈辱,忍辱偷生,装哑强病,你是否也会有这样的一份仇恨,渗入骨髓,难以剔除……
可惜,她乔静姝不是他,她看着他的仇恨,看着他那么浓烈的仇恨,那二十多年的卧薪尝胆,原来,只为今朝……
她合了合眸子“不要伤到无辜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好……”
他转身为她倒茶,她的眼前,却出现了那么一个人,面色僵硬,怀抱里,却拥着另一个女人,她明明看不清那人的脸,心底,却像是滴血一样的痛……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自那日醒来,那个有关凤凰的怪梦,每日必至,一次比一次地清晰,那双锦靴的主人,却始终瞧不见容颜……
半月后,皇城…
又是一年春暖桃花的时节,月朗星稀,带着点点的桃花香气,却是一个黑影子,窜进了皇城,守卫森严的皇城,终究抵不过那一块金牌,无人敢拦,那人穿着太监服,只道是那容妃娘娘宫内的人。
容妃的宫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太监抬了抬额头,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蛋来,这来人,不是乔静姝是谁,烛光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铜镜边的女子,唇角勾出一丝苦笑“你让我快逃,我却让你进宫,为什么,你还要来赴约……”
倒影将一切剪得斑驳,乔静姝勾唇一笑“因为,我信你!”
小太监向前走了几步,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三千宠爱集一身的容妃娘娘对我自称我而非本宫,我乔静姝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你!”
狄缱绻一笑,指尖的簪子却是一偏,生生在指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几滴鲜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她含在嘴里,满满的血腥味“原来,是因着这个……”
“那日,我初见你,你哭的很真,哪怕你将我出卖给太后,我也察觉的到,你的那一丝不愿……”乔静姝摘了那太监的帽子,瞧着那铜镜里微微发怔的美人。
只听得狄缱绻呵了一声,唇边吐出的话带了浓浓的嘲讽和伤悲“又有谁希望,从人化作一颗棋子……”
烛光噼里啪啦地响,却照不到狄缱绻眼角的那一滴泪痕“我求动荡,世间便给我安好,我求安好,世间便给我动荡。”她的话语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愁苦。
乔静姝垂了垂眉目,又瞧了瞧她,狄缱绻无奈地扫下眼眸“或许,明天,我便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合眸,讲了那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太过伤悲的故事……
那一年,狄缱绻五岁,提刀的侍卫冲进了她的家,手起刀落,砸物烧房,她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化作一片虚无,她秦瑶瞧着鲜红的血蔓延开来,五岁的她躲在床底,所有的一切,看在眼底,可是,她却偏偏该死的,不能说话,一句话也不能说……
就是那个时候,狄缱绻想,她定是要学好一身的武艺,上战场,勇杀敌,太后,就是这个时候找到的她,她望着那火光冲天的房子,却被人拦腰抓走,她以为是那群人,她木讷,她不动,她冷漠,她无情,她以为自己的生命不过如此,却又怎能知道,自此之后,她的人生,刚刚开启!
狄缱绻被送到了那样一个孩童聚集的地方,她想要血腥,她想要手执宝剑,将整个天下血刃,可惜,她做的,却是一天又一天,学习礼仪,学习舞蹈,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女子姿态,要尽显无疑,这是她的伤,这是她的痛,可她只能遵从,因为她不是人,不过是颗棋子,若是做的不好,连拥有生命的权力都没有的棋子……
可偏偏就是因为她做的太好,那一日,送进皇城的女子,注定是她,她成了一颗有用的棋子,可是她的心,却冷了……
她第一次哭泣,任凭冷风似刀割在脸颊,她起舞,取悦那一身黄袍的人,她屈辱,她无奈,她只想血雨腥风,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个男人宠她爱她,那个男人关心她安慰她,可是,她在那个男人的眼中,又何尝不是看到了无奈,化不开的忧伤,数不尽的愁,对呀,皇家的儿郎,又怎会是废柴,那个藏了太久的圣上,不过是可怜的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方向,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这天下被太后握在鼓掌之间,他若轻举妄动,怕是连命都会赔进去……
她不知他对自己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托付了真心,可这场关于棋子与棋子的游戏,狄缱绻却是那么不争气的输了,把心输了进去,她开始不在意自己只是一颗棋子,她开始默默地想只要他好就好,她开始讨厌腥风血雨,爱上了这般安逸的生活,可惜了,这个世界里,她的存在,就是一场嘲讽,她的希望,又会有谁能听得到呢!
乔静姝的一封书信,她笑,她哭,她笑这天下终于乱了,她哭她的梦里,已经只剩下安逸……
月上枝头,铜镜前的人轻抚鬓角,唇角微勾“本妃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要是你再不见,雲遥王,怕是再要将这皇城翻个底朝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