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四季轮转。你没变,我也没变。】
立夏这天恰逢黄道吉日,那溪告别了自清明开始的连日细雨,迎来了高照的艳阳,也迎来了企盼已久的一场婚礼。
当真是企盼已久。
六年前傅总管怀孕,那溪城民就已经准备好了城主大婚的贺礼,只是这份贺礼到傅总管的孩子出生都没能送出去。那年,那溪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总管顶着重重流言压力,坚持未婚生子。
传闻当神人般八风不动的城主大人接过呱呱坠地的男婴时,双手微颤,清眸隐有湿意,无语凝噎良久,方为孩子命名。而床榻上初为人母的女子大汗淋漓,用力竭前最后的力气开口为孩子取了字。
由此世人皆知,那溪城主司徒玥琤的头一滴血脉姓傅,名长欢,字怀萧。
眼看着城主主动让自己的孩子姓傅,而那边厢傅总管也完全没有嫁给城主的意思,城民们收回满心期待,却收不回种种的不解与焦急,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因为紧接而来的,是天下名门一方泰斗闻人世家勾结江湖势力所发动的夺城之变。
所谓命定姻缘的预言原来只是闻人家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日曜被掌控,公孙家家主被囚,远在锦绣的日曜城主震怒之下动了胎气,段家长子差一点没能降临人世。段城主率三百锦绣卫连夜出动,却在刚出了城门后遭遇伏击,与人数只有一百的敌人短兵相接。一边是实战经验极少的正牌军,一边是江湖草莽武林老手,人数优势只保全了段城主一条命。锦绣卫队溃败,闻人势力强势入侵。
同一时刻,长期蛰伏在锦绣,那溪,无双,赤岩,三清,什刹中的闻人势力依计发起围攻。
那夜正逢新月,六城大火将墨黑苍穹照亮如白昼。深夜到黎明,黎明到黄昏,大地滚烫,鲜血横流。
七天七夜的对峙与厮杀,锦绣破,无双破,赤岩破,三清被困成孤岛。水乡那溪因水而得喘息之机,什刹凭借其深厚的江湖根基顺利脱围,成为这场夺城之变中的关键转折点。
后,以什刹脱困为契机,七城展开了一场艰难的攻防战。历时近三年,方打碎了闻人家根深蒂固的势力圈,又将被截断的小股势力各个击破,逃窜的微弱残部被逼至什刹边陲之外销声匿迹。期间所涉及的人人事事,牵扯的爱恨纠葛,实难一言以蔽之。
七城遭此重创,人事皆有逆转。那溪天佑,领袖英明,地利人和,在此役中留存最好。经过一年多的缮治重建与休养生息,成为了中原大陆最强盛的城邦。
第二年春暖花开,司徒府传出了傅总管二度怀胎的好消息。一个月后,司徒府的大红喜帖发到了七城各处。
——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司徒玥琤与傅西泠大婚。
一时七城雷动,人物尽出。这几日的那溪热闹非凡,前来道贺的人几欲踏平司徒府的门槛。
一辆华美结实的马车为避让那一长段拥挤人潮,转而靠向石板路旁的依依垂柳。车轮碾到路边的石块,一个颠簸,让车内女子闭目养神的微垂脑袋磕上了窗棱。
她蹙眉转醒,抬起垂放的手揉了揉额角,膝上的书册随即滑落。
前头传来随从的报告:“小姐,到了。府门前人太多,马车过不去。”
揉着额角的莹润长指移到太阳穴的位子技巧施力,待昏沉的头脑彻底清明,方才缓缓睁开眼。
窗纱外的艳阳与喧嚣一并倾泻而入。
到了。
这个认知微微搅乱了她平稳的呼吸。
她若掀帘,步入春光,穿过人海,跨进府门,必有数人相迎,唤她,夫人。而后,她会看见她的夫君,傅秋朝。
胸口有什么开始横冲直撞,她伸出手,却微微颤抖。阖上亲人死不瞑目的双眼时,接过锦绣城主大印时都不曾犹豫的手,却在做这个简单的掀帘动作时,迟疑了。
“……我看不一定。傅家大少爷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傅总管让这男孩儿姓傅,定是要为傅家留个后!城主和傅总管总是可以再生的嘛。”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一句话,让她顿住了所有动作与思绪。
“不会改回来吗?真可惜,好歹是司徒家的骨血,还是长子……不过傅家少爷与那上官小姐,据说真是感情不睦。”
“这个不新鲜啦,只要看两年前那场大难傅少爷一直留在城主身边都没有去过一回锦绣就知道了。”
“唉……转眼十年了。你说他们没感情怎么就撑了十年呢?要换了我,让我独守空闺十年,还不如出家当尼姑!”
“这话都说得出口,真不害臊……”
嬉笑怒骂淡去,耳边只剩一片混乱嘈杂。嗡嗡嗡嗡,她什么都听不清。
“小姐?”
帘外随从在等她回应,她却脑中一片模糊。
眼前耳边的一切都融入了窗纱外投进的白茫茫日光中。微尘轻扬,翻覆时间的齿轮。
转眼,十年了。
从穿着大红嫁衣与他并肩而站那日算起,到如今,竟已整整十年。
岁月无声,它悄然流过,什么都不说,却又会在某个不特定的时刻毫无预兆的撕开表象,揭露真实。
十年的光阴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如浮光掠影,未曾留下一丝一毫让她觉得安心的重量。记忆中只有一片波澜不兴的汪洋,很静,很冷,无边无际,仿佛往后的十年,再十年,再再十年,依旧如此寂静冰冷……
名为疲惫的情绪突然凶猛来袭,她紧紧蹙眉,纤长却不柔弱的五指捏紧了掌心的帘幔。
帘幔之外,春光明媚,人海汹涌。
要去吗?去到那与她无关的热闹之中,看那一对对伉俪成双,如愿以偿;看那历经悲欢离合后终于圆满的一幕幕,一桩桩。
他们锦绣的城主大人与唯一的城主夫人伉俪成双,那溪的城主大人与他的女总管如愿以偿。无双的慕容清音与赫连家余孽,日曜的大捕头楚风邢与闻人家余孽,他们历尽艰辛遍尝爱恨,泪水伤痛后,执手相伴至白头。
那,她的悲欢离合后,又留下了什么?
仍是一盏烛火下埋首书册的彻夜不眠,仍是八角楼上与风为伴的独自凭栏,仍是豪宴酣饮后,醉卧一室寂静冷清。
她的十年,如一日。看似在生死兴亡人事变幻中走过无数遭,却一直只在原地打转。时光卡在了那年的司徒府,卡在司徒府草木扶疏的花园中,卡在她回身看见那个人的那一瞬。那人一袭素服戴孝,仗剑直逼自己脖间。剑光森冷,就像他看自己的眼神。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他用来看她的眼神,只有冷。
有句话叫,拼尽全力,终不可得。
心口浮现熟悉的抽痛,嘴角却习惯性的扬起冷笑。
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上官宁。她对自己说,你是上官家高高在上的家主,你是锦绣城一人之下的代城主。你以一己之力在乱世刀光中保住了上官家上下几百口,保住了上官家几辈人创下的基业,你带领上官家助锦绣城从大难中迅速恢复崛起,让这座积淀百年的名城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重现荣光。
不要想。只要继续往前走。这条路孤身而来,就不怕孤身而去。至少,她还拥有荣耀世家,她还拥有锦绣城邦,她拥有很多人无法奢望的一切,她是闻名七城的上官宁,她有无数的光环围绕。她,不怕冷。
“小姐?“
随从再度轻唤。女子闭目仰首,深深呼吸。窗纱外透入的金光勾勒出一个优雅高傲的侧颜。
她的心有道防线。钢铁浇铸。千百日夜,以寂寞敲打,以倔傲磨砺,层层加厚,坚不可摧。
她的手优雅而坚定地掀开了帘幔。阳光下五根玉指精致洁白,指尖蔻丹娇艳欲滴。
随从立刻跳下马车放置好了脚踏。
帘动,人出。
那女子一袭锦绣薄绡,容妆清贵,丰姿雅逸,神色悠淡。红唇似缀温和浅笑,微敛的眉眼却是目中无人。
周围安静了下来,人群缓缓散开,在她面前让出长路,蜿蜒通向司徒府的乌漆大门。
◇◇◇
始终觉得欠上官姑娘一个交代,于是来了结。因为是番外,所以更新不会很正常,大约会在六章左右完结。所以亲们不如攒文看吧~~~~~立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