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董思武回来，这出戏又演了一遍。
董乔觉得神奇，继母的感情戏是信手拈来，完全不需要酝酿，她怀疑继母当年是不是念过北影中戏。
顺便一提，传说继母年轻时有个与她形象极为不符的艺名——小玉儿。
继母本名，连红玉。
继母边哭边滔滔不绝，简直把董菁说成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受尽欺压的新世纪灰姑娘，而董乔就是那个嫉妒继妹美貌而性格扭曲的恶毒姐姐。
这又一闹，等连红玉消停下来，时针已指向十二点。估计继母也是哭累了，哭不动了。
董思武瘫在沙发里猛抽烟，神情显得疲倦。他四天不沾家，一回家就遇上这种状况，连红玉的性格他也明白，这些年他都忍了，不明白何以这时显出不耐烦。
董乔低着头默不作声，不打算做任何解释。实际上也不需要解释。
这事不管他们愿或不愿，惹上城南唐家，那就是板上铮铮的事实，董菁不嫁也得嫁。董乔就是看破了这点，才敢这么大胆贸然行动。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董思武终于掐了烟。
连红玉不解的撑起眸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家是什么背景，你难道不知道？现在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还由得着你说嫁或不嫁吗？”董思武不耐烦的起身，“况且，嫁给唐家也不是坏事。”
“你……你居然也想卖女儿？”董思武的态度让连红玉一时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就因为董菁不是你亲生的？董思武，你也摸摸你的良心，你偏心了这么多年，董菁埋怨过一句吗？现在就连董菁的终身大事，你也由着董乔这小蹄子胡闹。董乔算什么，不就是一个野丫头，我家董菁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凭什么让她嫁给一个糟老头，要嫁你让董乔嫁去……”
“嘭”的一声巨响，是董思武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吓得连红玉立刻闭了嘴。
“够了！你不想她嫁，就自己带着董菁离开海坪市。”
话说得决绝，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董乔深知继母的性格，她也就嘴上说说，让她抛弃现在的安逸生活，一个人带着董菁在外面漂泊，那是天方夜谭。
连红玉果然安静下来了。董思武撇开她，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又回头说：“董乔，你跟我上来一下。”
唉，该来的躲不掉。董乔垂着脑袋，从继母身边走过，正好与她怨毒的眼神对上。
其实继母说爸爸偏心，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些年里，她眼里只有宝贝董菁，提到自己动不动就是“野丫头”“小蹄子”。人总是很难拿要求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董思武坐在书房那张黄藤木的八仙椅子上，仰头闭目按压着眉心舒缓精神。其实董乔一直不知道爸爸在帮江家做什么事，只知道他常在外面跑，有时是三五天，有时是半个月。问起来，董思武一律含糊回答外贸生意。
董乔轻轻带上房门，缓步走到书桌前。桌案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纸页发黄，不知搁在这里多久没人动过，上面蒙了薄薄一层积灰。董乔凑近仔细看了几行，竟是张爱玲的《金锁记》。她不认为董思武有看这种书的闲情逸致。
但她的目光很快被一副相框吸引。老照片的颜色陈旧而迷糊，那时候相机技术也不发达，拍出来人总像在日暮黄昏下似的。可在这模糊的黄晕下，照片中女人的线条却越发显得柔和美好。细眉黛目，齐耳的卷发一边整齐的梳在而后，一边却慵懒垂在腮边，女人低眉颌首，嘴角轻扬，无限风情就溢在眼角眉梢，那层湿晕的薄光仿佛要将她羽化了似的。
董乔没见过生母，照片却是有看过的。小时候憧憬过，长大了却只有庆幸。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母亲，要是活到现在，恐怕也要生生被继母气到泼辣。
董思武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见董乔手里拿着照片，一阵怔忪，目光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让你母亲一个人呆在这儿，恐怕也寂寞了。我一回来总想先看看她。”
董乔只是笑，用手缓缓擦去相框上的浮灰，指尖触到的全是冰冷。她头也没抬，只轻声问：“爸，你爱过我妈吗？”
董思武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董乔也没等他回答，把相框擦得一尘不染，就拉开抽屉，把照片翻面朝下放了进去。
“我妈喜欢干净。你要真在乎她，就别总让她一个人在这落灰。比起被摆在明面上，她更想被你好好收藏。”
呵，男人的爱，总是嘴上说说。虚伪。
董思武的表情尴尬。他看着董乔良久，叹了口气：“乔乔，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爸爸想把我也嫁出去？”她这会子心情不好，便有些敏感，像浑身是刺的刺猬。
董思武也不生气，目光里只有父亲的慈爱：“爸爸当然想你能嫁个好人家。不过现在不急，那些个混小子，想娶我女儿，没有三年五载的考验都不过关。”
董乔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
董思武又继续说：“你也快毕业了，爸爸送你出国留学好不好？”
出国？变化太快，她一时有点转不过弯，便直接问：“去哪里？”
“你喜欢哪儿？上回你不是说想去东京看樱花，去日本好不好？”说完自己又先摇头，“不行，太近了，小日本的男人爸爸不放心。英国，美国，或者澳洲，乔乔你喜欢哪里？”
听爸爸这口气，就像要把自己今后的人生都安顿好一样，不禁疑惑了：“为什么要出国啊，待在爸爸身边不好吗？”
董思武呵呵笑：“爸爸现在有钱了，当然想送你出去喝点洋墨水。等你在国外安定下来，爸爸也过去。”
“爸爸想移民？”那继母和董菁……？
“先别想这么远，你先过去读书，要是不喜欢国外将来再回来也一样。”
言下之意，就要把这事拍板了，董乔赶忙说：“我再考虑一下吧，出国要准备的也多，我这破英文，都不知能不能过关。”
“你是不是舍不得江臣尧那小子呀？”董思武一语道破她心事。
董乔耳根泛起红，嘴上否认，眼神却闪避起来。
“呵呵，让江家那小子陪你一起去不就成了？爸爸看的出他对你的心思，你一个人在国外，多个人照顾爸爸也放心。”
董乔蓦地抬起眼睛：“你已经跟他说了？”
“这是你江伯伯的主意。你江伯伯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女儿疼，他想送江臣尧出国读管理，正好你也快毕业了，你们俩一起去，也能互相有个照应，还能多个人管着他。”
原来这事爸爸和江伯伯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那白天江臣尧突然和自己表白，是不是也因为这个？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一时接受不了，可心里觉得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