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凛天本来安安静静坐在轮椅里，听见门响，忽然回过头去，呆呆看着唐绍礼。
唐绍礼眯起眼睛，叫了声“爸爸”，这一声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老人突然哆嗦了一下，然后激动的大嚷大叫起来，董菁被他抓着的手臂上都捏出了掐痕。
“快，快来人……”董菁顾不上疼，跟佣人一起好不容易压制住发狂的唐凛天。
只见他瘫在轮椅里，双目失神，张着嘴巴，好像在说什么，来来去去都是重复那一句。董菁嫁过来有一阵子，她知道唐凛天这个毛病，有时候会无缘无故犯癫狂，而且他一发病就说这句话，她听来听去终于听清楚，是两个字——XIAOSHI。起初她以为老人说的是“消失”，还愣愣的问佣人，是什么消失了，佣人全都三缄其口。直到有一次她打扫书房，在一本落满积灰的书本里找到一张老照片，是唐绍礼的初中毕业纪念照，照片后面刻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她无意间扫过“陈小诗”这个名字，才突然间意识到老人口里常常念的可能不是“消失”，而是一个人名……
董菁像平常一般轻轻拍打着老人的肩背，老人终于渐渐松懈下来。
唐凛天拽着董菁的手，指向餐桌上的炖蛊，董菁迟疑的看了眼那炖蛊，哄着老人：“别急，这就给你盛。”
唐绍礼把炖蛊推到她面前，若无其事的看她忙活。董乔揭开炖蛊的盖子，把汤盛进碗里，一调羹一调羹吹凉了才送到老人嘴里，喂一口，就拿起口水兜擦一下老人的嘴角。
一抬头，就看见唐绍礼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捏着碗底的手一紧，突然听到他说：“明晚我会带女朋友回来，你准备一下。”
董菁端着碗的手僵住。
*
董思武的二审判决由死刑改为无期徒刑。
开庭的日子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所以董乔走出法院的时候也感到一种久违的松懈。持续了两个月之久的案子终于落幕，董思武保住一条性命，病情也转危为安。董乔迫不及待的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闺蜜蒋姿。
“我已经在电视看到了，这案子闹得这么大，都上新闻了。”
“那是因为江家的影响力大。”
其实案子怎么会忽然引起媒体关注，董乔至今不解。
“不过……我好像看到你跟唐绍礼在一起……”蒋姿欲言又止，仿佛在拿捏语气，“董乔，你该不会……”
她笑了一下：“你想问我有没有跟他发生关系？”
蒋姿讷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唐绍礼那个人，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而且他忽然对你这么好，我担心……”
的确，董思武的案子从一审开审至今，董乔出入法院，每每都是唐绍礼保驾护航陪伴左右，与律师面谈，搜集证据，事无巨细他都亲历亲为。一些花边新闻早就在暗暗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事实就是他们除了那晚在车里的一个吻，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他甚至一次也没提过要她如何报答，董乔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去问他。
“我不知道他帮我有什么目的。不管你信不信，至今为止，我没有任何损失，他也没有对我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蒋姿不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
谁知道呢？陷阱，馅饼，傻傻分不清楚。
“当初你不是也劝我献身给江臣尧。反正是卖，卖给谁不一样？”董乔若无其事一般，其实心里也疑问过，这次自己是欠着唐绍礼的，将来有一天他要是让自己还，自己真的能乖乖的脱干净了躺在他身下？
蒋姿着急了：“那不一样。你跟江臣尧是两情相悦，但唐绍礼……他对你不可能是认真的。”
“为什么这样说？”董乔扬起眉毛，蒋姿笃定的口气让她产生了一丝好奇。
蒋姿叹了口气，慢慢告诉她：“我小学的时候，跟唐绍礼住在一个巷子里。他那时候好像还不姓唐，只知道巷子里的人都叫他黑仔。他经常跟一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弄得巷子里人人见了他都避着走。也没人见过他父母，他好像一个人住，生活上全靠邻居一个姑娘帮衬。他跟那个女孩走得很近，后来他离开巷子的时候，把那个女孩也一起带走了。唐凛天出事的时候，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才知道他竟然变成了唐绍礼，城南唐家的掌门人。你想，那样一个跟他患难过的姑娘，唐绍礼怎么可能忘记？”
董乔听得云里雾里：“你小学的时候……落雨巷？”
二十年以前，落雨巷是城北旧城心地段有名的“脏乱差”，因为下雨天屋棚漏水滴滴答答就像落雨一样而得名。那里住的都是下岗工人和无户口的迁移居民，混混痞子云集。后来海坪市规划改造，首先整治的就是落雨巷一带。
唐绍礼曾经住过落雨巷？
她怎么也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唐绍礼跟江臣尧一样，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她难以置信：“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蒋姿悻悻道：“你也没问啊。我们只是住一条巷，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谁敢跟他攀亲搭故啊。”
唐绍礼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何况他走的又是黑道，普通人家确实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正说着，手机“吡”的一声，有插播，她一看，正是唐绍礼，忙对蒋姿说：“有电话进来，我先挂了啊，咱们待会再说。”
挂了蒋姿的电话，将唐绍礼的通话切进来。这几天他们常常碰面讨论董思武的案子，已经熟悉了很多，今天是二审开庭的重要日子，他倒是没出现，听说好像生意上出了点问题。电话倒是打得及时。
董乔整理好心情，抛开蒋姿的话，像往常一样接起电话。他的声音透过电波在她耳畔沉沉回荡：“我看到新闻了，恭喜你。”
她抿嘴笑笑：“多亏了你的帮忙。”
“别忘了晚上的约定。”他提醒她。
一周前，他忽然提出要邀她共进晚餐。他戏言：董思武的案子一天没定论，她就一天吃不下饭，所以等终审结果出来以后，一定要好好请她吃一顿。
不过是一顿饭，对于他的大恩，她没理由拒绝。
她“嗯”了声，唐绍礼又说：“晚上我会派人去接你。”
“好，晚上见。”
她乖巧的答应，挂上电话，沉默的看着从停车场出口缓缓向自己驶来的车子。
白色限量版迈巴赫，似曾相识。
董乔见到从降下的车窗里露出的这张脸时，似有一时的怔愣。
江臣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