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静水寺中的另一名女尼智真,俗名叫李贞儿的,她在山贼还没有纵火烧寺时,便逃出了静水寺。李贞儿向着太阳的方向一路化缘向东走。只是她不识路,一直在山间里转悠着,道路又不平,好几次都差点跌入谷里。她走了三个多月,才到了升州。彼时,她的头发已长了出来,身上的僧袍却已是破乱不堪。
李贞儿无钱购衣,只好到那些荒弃的屋子里寻些旧衣物来穿。可是战乱之世,人们又有多少是丢下衣物不要的?纵使丢下了,还能等着让她捡去?早有逃荒的人收罗了去。又走了几日,终于在一间屋子里捡着了几件旧衣物,她也不管那是男是女的,脱下僧袍换上了俗衣,又取了一块布将头包住。
一连几个月的饥餐露宿,她才深深的体会到了一个亡国公主的悲苦日子。可是,她的父皇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天下会这样?为什么上天待她这样不公?在捡来的一个破铜镜里,她瞧见了她清丽的容颜,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李贞儿身无分文,在山间还可寻些野果子裹腹,可到了集镇,眼见得四处都有食物在叫卖,却吃不到嘴里。七月的阳光照得人晕晕入睡,她又饥又渴,走到一处阴凉地里,歪身坐下。只是身子尚未坐稳,旁边来了五六个花子手拿木棍来驱赶她,“你从哪来的,这是我们的地盘,想在这里蹲着,一日五个钱。”李贞儿想理论,却见那几个人浑身散发着恶臭,一个个又凶神恶煞的,只得起身离开。
她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漫无目地的。这时,来了一位穿着考究的胖妇人立在她的面前,笑吟吟地看了看她说,“想吃东西吗?我带你去吧,我知道一个地方,专收你这种落乱的小姑娘,那儿的老板娘心肠可好了。”
“我不是姑娘家,我是个男子。”李贞儿说,与这女人素不相识,为什么这样好心?她心有戒备。
“嗨,你这样的容貌,哪有男子有这样子的?我瞧人无数,你骗不了我。走吧,我叫红牡丹,在这条街上,我可是出了名的一个善人,尤其是对无依无靠的女子。我的心可是最好的了。”红牡丹笑得花枝乱颤,手中的蒲扇晃如风车,见李贞儿心有所动的样子,拉了她的手就走。街边有出租马车的,红牡丹叫了一辆车,两人一同坐了进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车停了,红牡丹付了钱,先跳下车来,李贞儿也跟着下了车。
只见面前是一所大宅子,宅子上面挑着两个硕大的红灯笼,都写了“丽人园”三个字。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门前,红牡丹轻扣门环,一个通身都着翠绿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开了门,见到红牡丹与李贞儿,笑着说,“哟,红姑,你怎么将一个花子带来了?待会儿刘妈妈知道了,看她不骂你!”红姑说,“茵茵,你这个小妮子知道什么?你是有眼不识荆州玉。”茵茵说,“是,是,我不是卞和,识不出荆州玉。”
李贞儿跟在她二人后面边走边看,那两人边走边说笑着,不多时三人已走到了里院。红姑是一叠声的高声叫着刘妈妈,“来了,来了,屋顶都快给你叫塌了呢!”一个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的中年美妇人摇着一柄小扇子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李贞儿,起初眉头一皱,看了几眼后,便唤茵茵,“吩咐人备香汤给她沐浴。”
不多时,李贞儿焕然一新的走了出来。屋中的人都大吃了一惊,连红姑也惊得睁大双眼,李贞儿的美出乎她的想象。只见她瓜子脸儿,丹凤眼,忽闪地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腰身纤细,如扶风杨柳。只是少了头发,不过不要紧,戴上义发便可。刘妈妈是大喜,对李贞儿说,“你可以留下了。”原来穿上女装的李贞儿举手投足都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你头发——这个不成问题,红姑,马上去兰桂坊里找一副上好的义髻来。”
李贞儿心中诧异,这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收下她了?这里是个什么场所?除了门口有两三个看门的,厨房里有一个打杂的,余者全是女子。因说道,“多谢夫人的款待,只是小女子不知贵府是什么府邸?不敢造次。”
“我这里呀?红姑没对你说?”那刘妈妈呵呵呵呵地笑了,“我这里可是个妙处,你只需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陪客人们吃吃酒,喝喝茶,陪他们聊聊天,给他们唱唱小曲就行了?”
“就做这些吗?这里是教坊吗?”李贞儿问。她记得昔日何皇后父亲在世时,何家有一处教坊,寻常人去观舞听曲也是要付银子的。想不到几年后,自己也流落到如此。
“教坊?呃?啊,是的是的,是差不多类型。”刘妈妈笑着说,“然后呢,你在这里可不是免吃免住的,只有干活,客人付了银子,我就从中抽一份子给你,你便有钱来付这里的住宿及伙食费了。有工作,有钱挣,有饭吃,有地儿住,你看多好,比你在街上做花子可是强多了?你说是不是?你觉得好的话就在这个合约上摁的手印吧。”刘妈说完拿出一份文书。李贞儿还没看明白,刘妈便拉着她的手在文书上摁上手印。“这里的姑娘都是签的同样的文书,你放心好了。”李贞儿还在那里迷糊。刘妈又问,“你可会唱什么小曲?”
“我不会。”李贞儿说。
“不会?”刘妈眉头微蹙。“那,可会跳舞?”
“也不会。”李贞儿说。
“这样啊?那——你可需出一份钱来请师傅来教你了。你一样也不会,怎会招来生意?”刘妈说,“这份文书上可得添上一笔费用了。”
“我会弹琵琶。早些年有专门的师傅教过我。”李贞儿说。她的这个师傅其是就是她的生母李昭仪。她还是益昌公主时,曾学过两年的琵琶。
“是吗?太好了,正好有个客人想听琵琶,偏原先会的那个又病着,你会可是再好不过了。”刘妈妈欣喜地说。
一直住了一个月,那刘妈妈也没有差她做什么活,只是拔来一个小丫头服侍她。红姑也每日来教她些走路身段,李贞儿从小就由专门的宫人调教过,现在学来,只是温习面矣。不几日便做得比院里的其她人要好,她长得又出众,刘妈妈心中大喜。
此时的李贞儿又有了做皇家公主的感觉。
这一日,刘妈妈差人来叫她,要她去院里的蕉雨轩。“这位徐三公子是咱们这里的贵客,你可要伺候好了。他平时出手也是极大方的,不会亏待你。”刘妈妈说。
李贞儿梳妆一新,一个小丫头领着她走到一处宅子,那宅子旁长着几丛碧绿的芭蕉,难怪此处叫蕉雨轩了。雨打芭蕉,声音极美。李贞儿提起裙摆走进了屋子里。丫头在外间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