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儿最怕的就是繁文缛节,偏偏又被生拉硬拽地推上凤王的宝座,在登基大典上一直强颜欢笑,连晚饭都没吃出味来。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子文心里也实在不好受,吃完晚饭,也顾不上去跟大家闲扯,便直接带她回了文轩。
屏退侍女,一向贴心的子文亲自伺候她沐浴,可她连沐浴都心不在焉,子文也猜不透她到底在郁闷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什么也不问。帮她擦干了头发,给她换上干净舒适的寝衣,子文便熄了灯陪她睡觉。
她背对着他,任由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却难以成眠。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陪伴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声渐渐地平稳了,她才轻轻地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泪如泉涌。
当眼睛习惯了黑暗,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她看见他那俊美的睡颜,只是那微蹙起的眉头,在默默地表达他的不安。
三少爷……
抬起手想抚平他的眉头,却又怕打搅了他,她默默地将手缩回,掩着嘴抽泣。
十多年,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了过来,顺顺当当,几乎没有起过什么波澜。没有经历过五哥和璇璇那样的生离死别,但她一直都相信,他的情意和忠诚绝对不比五哥逊色。
他终日嘻嘻哈哈又爱耍宝,和他在一起,她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他总是细心地关注着她一点一滴的情绪变化,想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来哄她开心;他时不时会故意惹出点乱子让她忍不住地跟他吵架,然后又重归于好;他时常装疯卖傻,假装是个一事无成的公子爷,满足她那点儿喜欢被大家夸奖的虚荣心……他疼着她,宠着她,护着她,容忍着她的一切胡作非为,却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
她的快乐和幸福,一直是建立在他无私无悔的付出和牺牲之上的,尽管在别人看来这根本就不能叫“牺牲”,更不能说是“壮烈”。
今天,当她以女王之姿端坐在朝堂之上,聆听凤族的重臣们禀奏事务的时候,忽然看见他远远地立在阶下,漾着一脸温柔的笑意默默地鼓励和支持着她——那一瞬间,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害怕极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因为自私贪玩而爬上了梯子的顶端的孩子,回首时蓦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地面太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下去,什么踏实感、安全感,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坐在宝座上,她一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不安,直到百官退去,才起身跑下台阶,一头扎在他怀里。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于是微笑着在她耳边软语安抚,抚着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可他的温暖气息,却意外地堵不住她心底不断涌出的惶恐!
“唉……”耳边传来一声长叹,“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难过一整天呢?”
她猛然抬头,却望进一双深邃的晶亮眸子里。
“三少爷……”她讷讷地开口,原来他一直没有睡。
“凌儿宝贝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一个人呢!”他轻轻拨开她颊边被泪水沾湿的发丝,笑道。
“凌儿”这个名字,和“多愁善感”这个词搁在一起,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于是凌儿哭着哭着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样才乖,”他满意地拍拍她的头,“三少爷陪着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呢,嗯?”
“子文……”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唤了一声。
“嗯。”子文应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头顶上,抚着她的头发,等她的下文。
十多年来,她习惯叫他“三少爷”,偶尔会诡异地叫他“六哥”,很生气的时候就叫他“南宫鼎”,叫“子文”的几率大概是几十万分之一。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委屈?”
“哈?委屈?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啥好委屈的?”
“可是……我总是欺负你,而你每次都让着我。”
“那又怎么样?我高兴。”
“你……”凌儿叹了口气,“今天在栖梧殿,我坐在上面,看见你远远地站在台阶下……我突然很害怕。”
他感觉到她的颤抖,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什么好怕的呢?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离你越来越远了……”她又哭了起来,“我自私,任性,虚荣,可你一直都宠着我,护着我,容忍我的胡闹,从来没有对我抱怨过什么,我却似乎不曾好好地珍惜过。就像下界的人们传说的那个偷吃了灵丹独自飞升的嫦娥,自己越飞越高,却把那个深爱着他的男人撇下了……虽然我知道那只是民间的传说,可是我依然害怕自己会变成那个主角……所以……”
“这就是让你哭了一晚上的原因?”子文忍不住叹了口气。
“嗯……”
“傻子……”子文吻吻她的额头,“我不是那个‘后羿’,你当然也不是那个‘嫦娥’啊!不管你飞得多高,我总有办法把你牢牢拴在身边呢,你信不信?”
“我相信你,却不相信我自己。”
“凌儿,”子文轻叹一声,握住她那只紧紧揪着他衣襟的手,“我明白,你是担心这样会让我没面子,可是你这根本就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知道吗?你看,我哥在圣灵宫,在雪儿面前屈膝行礼的时候,有谁会认为他很没面子?不是每个人都在称赞他的风度和气魄吗?我虽然比不上他,但这是一样的道理,男人的尊严,并不取决于他和女人之间的地位对比,而是在于他的品性、他的人格魅力,还有他心中的信念。如果连这样的自信都没有,我就真的白当了一辈子男人了。”
“三少爷……”
“三少爷永远都是你的三少爷,不管飞得多高多远你都不用怕,因为三少爷会一直陪着你,若是你真的变成月里的嫦娥,那我就是那只兔子,或者是那棵桂树,上穷碧落下及黄泉,一步也不落。”
“我决定了,以后,你要和我一起坐在宝座上面。”
“反正你是女王,怎么高兴就怎么办咯!”
“子文……”
“呀呀!真是奇迹,这一晚上你叫了我两次‘子文’呢!”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那么用心地呵护着我。”
“嗯嗯,你真是太客气了,”子文点点头,“不过,我觉得吧,要是爱妃你今晚好好伺候伺候本王的话,会显得更有诚意呢!”
凌儿翻了下白眼,戳戳他的胸膛“你这家伙还真能得寸进尺!”
“那——是!”子文咧嘴一笑,“对了,要不然咱们以后换个称呼吧,我是王爷,你是我的爱妃。”
“王爷?”凌儿皱了下眉,“虽然你确实是王爷,可我怎么一说这两个字就会想到洛王爷呢?好别扭。”
“那就直接叫我‘爷’。”
“你信不信我腻死你?”
“好啊!反正是死在你手上,怎么样都可以,就算做了鬼,也是个幸福鬼呢!”
“既然怎么样都可以,那我干脆掐死你好了!”凌儿一边说着就一边掐住了他的脖子。
子文迅速翻身下床:“哇!你真下手啊?”
“君无戏言嘛!”她好生无辜地说道。
“你你你……你这死丫头,谋杀亲夫是大罪哦!”子文狠狠地凿了她一记爆栗。
“好嘛,夫——君——”凌儿摇着他的手,笑得那叫个甜,甜到可以直接把人腻死,“别生气哦,乖啦!”
“哎,你说,”子文失笑,把她揽进怀里,“为什么我们每次,不管是吵架、谈心还是瞎扯,到最后总是会发展成很奇怪的结局呢?”
“因为我们两个都很奇怪。”
“嗯,我喜欢这个答案!”他点点头,笑着钻回被窝里。
凌儿趴在他胸前,卷着他的头发玩:“你说,要是老天爷当初安排姻缘的时候,没有把我跟你绑在一起,而是让我跟了五哥,璇璇跟了你,会怎么样?”
“不可想象,”子文摇摇头,“最起码,雪儿肯定会被我欺负得很惨,然后每次都哭着跑回娘家。”
“哈!看来你人品有问题。”凌儿笑着拍了下他的胸膛。
“错,是个性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