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静寂,沙哑的声音低低断断响起,“……扶我……出……去……”
赫连湛一怔,望见那片死寂深处的坚持,终于道,“好。”
打开门,凌厉的风便迎面而来,钻进骨缝,难以呼吸的冷戾。
虽然越奴身上裹了白裘,赫连湛却仍不放心,展开自己的裘衣将越奴紧紧拥在怀中,越奴无心与他说话,只扬起脸望着天际,虽然此刻天际于她而言,只是更加辽阔的黑暗,鼻尖恍然落了一片冰凉,长睫微微战栗,越奴伸出手,指尖接过薄薄的凉意,一瞬化作了气息散去,敛入冰凉的空气中,越奴空洞地望着指尖,低哑开口,“我……错了……”
赫连湛闻她空灵虚渺的声音,心头狠狠一痛,长臂将她揽得更紧,哑声道,“越奴,不是你的错,冬日里气候干燥,失火,是很正常的……”
“那为何……火……浇……不灭……”越奴缓缓道,声音沙哑,字音却是往日清晰。
赫连湛眸色暗暗一沉,声音染了几分无奈与苦涩,“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语音微微一顿,加深几分思虑,“我在事后去水月楼查看过,那里,有被倒上过油的痕迹。”
越奴沉默着,没有说话。
赫连湛垂眸望着她,语气森寒,却又缠绵着太深的温柔,“越奴,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养身子,我会找出纵火的人,让他为小虎偿命。”
越奴淡淡道,“如果……是……云……玥儿……呢?”
赫连湛一怔,眸色沉沉地深了下去,“越奴,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唇角勾起一抹凉笑,越奴上前一步,脱离了赫连湛的怀抱,身后的温暖瞬时撤去,冰崖一般的寒凉,赫连湛急急向靠去,却只听得越奴哑声道,“别过来。”
长臂凝在半空,指尖向着越奴,分明只有一步的距离,却莫名地让赫连湛感到恐慌,仿佛这一步之遥是他如何都跨越不过去的,他想要上前一步,鞋尖摩擦着白雪,沙沙一响,越奴闻声迅速后退一步,沙哑的声音带着疏离的决绝,“我说了……别过来……”
眸色沉淀下深深的哀伤,赫连湛望着越奴苍白的脸,声音潮湿几乎带了乞求,“越奴,别这样,你身子还很虚弱,不能受凉。”
越奴望着他的方向,惨白的唇角泛起一抹淡笑,“自遇到你之前……我……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声音微微一滞,低哑了几分,“赫连湛……我……自己的事,让我……自己来……”
赫连湛怔怔,望见越奴眼底无法言喻的忧伤,终于明白她的固执为何,心,带着酸涩愈发地沉了下去,“越奴,水月楼没有了,我们可以重新盖,朕是皇上,朕可以为她们提供更好的住处,让她们更好地生活下去,相信我。”
越奴垂下眼眸,“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我……错了……”
赫连湛一急,“越奴!”
“小虎回不来了。”越奴淡笑着,眼角却落下一滴清泪来,划过那娇媚的脸庞,落入雪地中,无声无息,“我不能……再把别人……牵扯进来……”
赫连湛一怔,许久,眸光暗沉下去,莫名染上几分怒意,“我是别人?”
越奴微微一滞,黑暗中仿佛还是能感觉到赫连湛眸光的灼热,“我……累了……”说着迈开了脚步,摸索着往屋里走去,经过赫连湛身边,却是被温暖的长指扣住了手腕,清淡的声音透过冷冽的气息传入耳畔,带着深深的执着和坚决,“越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
越奴懒懒一笑,“我们不是试过吗,你最终还是选择保护她。”
赫连湛眸色一沉,薄唇抿了抿,却没有言语,只是反手温柔地牵起越奴的手,越奴微怔,指尖传来的温暖却好似藤蔓一般,紧密地、温柔地包裹着自己,纵然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心下却一点都不害怕,不慌乱,反而安宁得让她想要沉溺下去,步履虽轻缓,却一步步都是沉稳。
漫天飞扬的雪,很快便湮没了雪地上紧紧倚靠在一起的脚印,一切,归于寂宁,仿佛什么都没有开始过。
回到屋里,赫连湛出去后不久,夕颜进屋来,见越奴站在窗前,上前柔声道,“娘娘,我为你熬了鸡丝汤,乘热喝些吧。”
越奴头也不回,淡淡道,“我,不饿。”
夕颜微怔,声音更加柔下去,“娘娘不饿,也该为肚里的小皇子想想啊。”
越奴一怔,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夕颜摇了摇头,眸色染喜,却亦有几分为难,“本来娘娘受了这样的事,我现在告诉娘娘许是不恰当的……方才为娘娘把脉,我才知娘娘竟已有了一月的身孕了,这真是天赐的福气,娘娘的身子弱,加上以前曾为皇上挡过一剑,本来是极不容易受孕的,真是皇上……”
越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什么身孕,她根本就未允任何热碰过她……何来有喜之说!
夕颜看越奴神色竟不着一丝喜色,不由有些讶异,“娘娘?”
越奴直直望向夕颜,在宫中,赫连湛时时来她行宫,拥她而眠,然二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只是这样的事实道出去,夕颜岂会信?越奴敛了敛深思,低低问道,“你如何得知……?”
夕颜笑道,“娘娘可是喜脉啊,我身为皇上的近身御医啊,如何把不出来呢?之前见娘娘恶心作呕,我还以为是受寒之故……原来,竟是娘娘大喜啊。”
听得夕颜喜悦的声音,越奴愈发头痛欲裂,思绪纷乱在脑中,理不出一丝道理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说恶心作呕,那是在宫里便有的不适,只是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偶有些不适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去在意……越奴细细蹙了眉,此刻想来自己的不适确是有喜的症状,越奴回过眸去,沉声道,“夕颜,你可是把仔细了,确是喜脉无疑?”
夕颜一怔,微微有些委屈,“娘娘,这样的大喜事我怎么敢胡说呢,娘娘若是不信我,可以唤江老爷看看,是不是喜脉,一般的大夫都是能把出来的。”
江松柏?脑中灵光一现,陡然想起当时被热茶烫伤的时候,江松柏为自己看伤势,分明是不需把脉的外伤,江松柏却握住她的手腕看得仔细,看罢眸底还有异色,难道……江松柏亦知道这件事?那他为何当时不说出来?是怕自己有了身孕会威胁到云玥儿的地位,还是……越奴猛然抬起头来,眸光迅速缩敛起来,紧紧咬了牙关——恐怕,茶水烫到自己身上,只是云玥儿与江松柏一同设计的试探,只为给江松柏一个确定她有身孕的把脉机会!
夕颜见越奴半天没说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身子,端起汤碗关切道,“娘娘的身子弱,需要多吃些东西,这样我们的小皇子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啊。”
越奴微微一滞,敛去眸底怒恨的沉杂,低低道,“你……告诉皇上了吗?”
夕颜摇摇头,笑道,“我想,也许娘娘想要亲自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所以就没说,皇上知道娘娘有喜,一定会高兴坏了。”
越奴勉强一笑,“嗯……夕颜……这件事……在我告诉皇上之前,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夕颜一怔,随即眸底漫起担忧,“的确,若是玥儿小姐得知娘娘怀了皇嗣,不知会折腾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暗黑的眸底掠过一抹阴厉,越奴紧紧咬了唇,自己身上的异常,恐怕就是云玥儿与江松柏一同精心设计的阴谋,目的就在……越奴眉目一凌,心底划过一抹不安。
夕颜见越奴沉思神色,以为她还在忧心,便柔声宽慰道,“娘娘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说的。”言罢又笑着补充道,“娘娘身子的调理,就交给我夕颜吧,我一定会让娘娘和皇上抱上白白胖胖的小皇子的。”
越奴无奈莞尔,“夕颜,我知你一片好意,可是调理的事情还是罢了。如今云玥儿身在江家,江松柏将她视若宝贝,若是被她看出什么万一……”
夕颜闻言若有所思,咬了唇,“可是娘娘怀的是皇嗣,身子必是马虎不得的……”说着挽唇一笑,“娘娘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的。”
听得夕颜坚定的语气,越奴知道她多说无益,只得先淡笑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