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赫连昭提供的名单所看,如今大臣内大致可分为三股势力——以段宿白为首的保皇派、以梁守成为首的十四王爷派,还有打算隔岸观火的中立派。段宿白在朝中颇负盛名,因此追随他的大臣也很多,名单上的人皆是段宿白与赫连昭能做保证的心腹;梁守成是太后的弟弟,即梁子衿的父亲,是地位只在段宿白之下的首席大学士,由于姐姐是当朝太后,女儿梁子衿又是颇为受宠的贵妃,加之他本身又是侍奉先帝的开国功臣,在朝内十分受百官拥护,其势力绝不亚于段宿白;而余下的一部分人之中,则以夏辅贤,即夏如雪的父亲,夏学士为首,或是清高自居,不屑与任何人为伍的人,或是拿不准主意压哪边,持观望状态的人,这些人无疑也成了两派势力争夺的人,毕竟其间有许多权高位重之人。
越奴看着名单上那被画了圈以示要留心的“夏辅贤”,思绪不由沉杂下去,听笙儿说,自她回宫以后,赫连湛便下了指令,任何妃嫔都不得到芷兰宫打扰她休养,此令是隔绝了那些想看热闹之人的骚扰,却也将夏如雪隔之于外,回宫这么久了,不是没想过要去看她,只是留在赫连湛身边的那种快乐与安逸,舍不得离开片刻,越奴低低叹了一口气,眸色又沉了下去,此刻,以那样的目的去见她,她们,还能做朋友吗?
纵然心底犹如千钧的沉重,落雪的午后,越奴还是去了雪熙宫。
与其他妃嫔的行宫不同,雪熙宫并没有富丽堂皇的装饰,一切从简而止,唯一热闹纷繁的是雪熙宫的花园,各色梅花争奇斗艳,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点缀出一片清高与孤媚。
越奴驻足于宫门前的花园,触目所及皆是傲然昂首的梅花,一如夏如雪那清高孤冷的性子,越奴垂下眉目,雪点落在足上,染着零星泥土,到底是泥弄脏了雪,还是雪弄脏了足呢?越奴微微有些恍惚,忽闻身后响起清冷讶异的声音:“妹妹?”
越奴怔然回眸望去,只见夏如雪一袭青衫罩着白裘,撑着伞站在雪中,姣好的容颜温润柔雅,清冷的眸底满是关切和讶异,越奴还未出声回答,夏如雪已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轻声斥她,“外头这样冷,怎么不进来?”
夏如雪的手掌细腻柔嫩,包裹着越奴的手心,让手心传来一阵阵暖意,越奴好不容易收起心底感伤,抬眸笑道,“姐姐这里的梅花开得极美,我正想看会儿花再进去,不料姐姐倒出门来了。”
夏如雪嗔着笑,“我也是屋里憋得慌,想出来透透气,就看到你傻愣愣地站在这儿,倘若我不出来,你预备要在这儿站多久呐?若是受了凉,皇上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住。”
越奴脸一红,“姐姐说哪儿去了,这和皇上有什么关系?”生怕她还要取笑,忙反问道,“姐姐也是出来赏花的么?”
夏如雪笑意更深,却也不再拿她打趣,“整天看这些花儿,我可不早看腻了?”说着向身后的宫女微微颔首,笑得调皮,“喏,这样的大冷天,喝几杯暖暖身子不是惬意?你可不许向皇上告密。”
越奴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倘若姐姐也愿赏我几杯,我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了。”
夏如雪亦笑得弯了眉眼,“这不好说?何况有你陪我,我可不怕皇上怪罪了。”
越奴见她又提皇上,故意竖起眉头瞪她,“姐姐怎么又笑话我了?”
夏如雪好笑,“我这可不是笑话你,”说着,眸光认真几分,“妹妹,我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平日里你受的苦,总算是值得的。”
越奴微微一怔,摇头笑道,“不说这些,还是喝酒去吧。”
夏如雪点头笑着,一边牵着她的手带她到园中的亭子坐下,执酒的宫女上前来为她们斟酒,夏如雪捻起酒盏笑道,“这是我亲自酿造的梅花清酒,你可要品得仔细。”
越奴观望杯中酒,但见那酒水酒水清纯透彻犹如明镜,轻轻一嗅,只觉鼻息间溢来一股清纯的幽香,再小小抿一口,唇齿间尽是酒的醇香和梅花的清香,越奴惊赞,“姐姐竟有如此酿酒本领?”
夏如雪小口品着酒,露出鲜有的得意,“以前易言喝过后,直呼这酒香满城,以后是喝什么都不知味了。”
语音落下,便只听得亭外簌簌的雪声。
夏如雪放下酒盏,自嘲地笑笑,“这酒可喝不得,才喝了一口,便教人说胡话了。”微微一顿,复又抬眸望着越奴,苦涩笑道,“妹妹,我早该谢谢你的,倘若不是你劝着皇上,现在我与易言恐怕已是天人永隔了。”
越奴低低道,“宋画师是被人设计的,背后那人是冲我而来,是我连累了宋画师……”
夏如雪摇摇头,“自他告诉我他的巾帕不见了,我就有不好的预感……这宫里,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他还能活着,我该感谢皇上的仁慈,感谢老天爷的怜悯了。”
越奴垂了眼眸,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夏如雪轻轻笑道,“妹妹此行,不是与我喝酒如此简单吧?”
越奴一怔,抬眸望着她。
夏如雪缓缓站起身来,仰眸望着漫天大雪,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薄凉淡淡响起,“妹妹开不了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你想让我去劝爹爹,让他归顺皇上,是不是?”
越奴苦涩一笑,“姐姐果然聪慧过人。”
夏如雪轻轻一笑,“妹妹也很聪慧,知道我爹在中立派中的地位,一旦我爹选择了站在皇上这边,其他隔岸观火的大臣也会跟随着他,如此一来,皇上的形势就大好了。”
越奴直直望着她,轻声道,“姐姐也是皇上的人,应该知道一旦皇上被夺了帝位,我们妃嫔的命运会如何吧。”
夏如雪清冷一笑,“自我与易言分开的第一日起,生还是死,我已不在乎了,我只愿爹爹和易言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越奴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唇角的笑更加苦涩,“所以,夏学士选择了中立,不愿得罪任何一方。”
夏如雪淡淡笑道,“自你回宫那日,我去看你,宫人将我阻在门外之时起,我便知道,我们迟早会有这一日。我只想着,也许你会为了我们的姐妹情,不愿与我提及,又或者,你会为了皇上而来找我……今日,你还是来了。”
越奴心底苦涩,“姐姐……”
夏如雪沉默,半响,轻轻道,“兰贵妃,是我欠你的。”
她不唤她妹妹,却唤她兰贵妃,恍若回到了初识,彼此敬而远之,昔日姐妹之情,知音之情,终在此刻零落,越奴挽了唇角,勉强笑着,“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夏如雪身形一震,没有说话。
越奴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驻足,轻轻道,“我答应姐姐,一定,会保宋画师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