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个宫院后,便看见一个不大而且很荒凉的草场,草场的最南端,屹立着一个破败的木塔。
惜妃眯着眼往那木塔上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来。
她小跑着向木塔奔过去,然后登上了那座木塔,驾轻就熟地登上了塔顶。
三个月前,她无意间发现宫内有鸽子飞过,便跟着鸽子来到了这里,而后发现了鸽子的家,这个年修已旧,早已经没有人来过的木塔。于是,这三个月内,她便会常常来到这里,与可爱的鸽子们嬉戏说话,然后,在鸽子的脚上绑上一个小纸卷,让鸽子带着她的相思飞向远方。
今天看到南飞的候鸟时,她还在担心这些鸽子是否也已经飞走了,所幸,她还是看到了鸽子的身影,虽然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该写些什么呢?
惜妃背靠着围栏,坐在木板上,左手里拿着一支笔,右手拿着一张纸,望着远处的天际沉思,一只白色的鸽子停靠在她的肩头,歪着头,亦是傻愣愣地看着她,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来。
“鸽子啊鸽子,你真的把信给他了吗?”惜妃抚上鸽子的羽翼,难过道:“可是,为何他一次也没有给我回过信呢?难道,他忘记我了吗?”
鸽子低叫两声,温顺地用头蹭了蹭惜妃的脸,惜妃擦了擦泪珠,破涕为笑。
她提起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头认真写了起来。
“最近天气很冷,晚上露水也很重,可是宫里的嬷嬷和宫女对我很好。”她停了停,愣愣地望着前方,乌黑的头发逆飞而行,飘荡在脸颊两侧,抚了抚已经有些微肿的脸颊,她抿嘴继续写道:“她们总是把最好吃的最好用的都让给我,从来不让我干活,连扫地也不让我做,我现在啊,都已经变得很懒了,连衣服都不会洗了……”
“我很好,真的很好,请不要替我担心……”
她写着那些她所谓的“快乐生活”,然而写着写着,那热泪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衣褶上,纸条也是模糊了一大片,险些打花了字。
终于写完了,她将纸条卷成一个小卷轴,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绑在鸽子的脚上,然后又检查了几遍,直到确定确实是捆牢了的,才放下心来。
天色已近黄昏,惜妃仍旧靠着围栏,手一遍又一遍地抚着手中的鸽子,良久,她才起身,捧起手中的鸽子。
“鸽子,记得一定要把信带给他……”
一定……
双手一放,鸽子展翅高翔,带着惜妃所有的牵挂往南飞去,在夕阳中渐渐化点,直到惜妃再也看不见。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殿下,也许你看不到惜妃的信,可是,请你一定要幸福……
*
鸽子一直往南飞着,却在飞过几座宫殿后,突然变了方向,往北折去,低空掠过一个湖面后,飞进了一扇刻着花的樟木窗户,最后停在一个金丝鸟笼上。
接着,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鸽子立即飞到他的手上,低头吃着他手里的坚果。
“小祖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安子取下它脚上的小纸卷,手轻轻一抖:“去吧”,鸽子便乖乖地回到了鸟笼里,自顾自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小安子带着纸卷,来到内阁外,低头恭声禀道:“皇上……?”
“进来!”雍镜寒长身立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夕阳,金色的余晖晒在他的身上,徐徐生辉,仿若天神之子。
“鸽子刚刚回来,信在这里。”小安子恭敬地将纸卷呈了上去。
雍镜寒低眸接过纸卷,缓缓展开而来,半响,手指抚摸上那皱巴巴的泪痕,嘴角上扬:“看来今儿,她心情不是很好啊……”
“万岁爷如何知道的?”小安子歪着脑袋不解道,白皙俊秀的脸蛋上满是疑问。皇上真是闲情逸致,这几个月来,每日都叫他去取信,偏偏又不知道这信究竟是谁写的。
雍镜寒回头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将纸条扔到他手里,转身走至书桌前坐下。
胆战心惊地接过纸条,小安子撇了撇嘴,低头看向手里的纸条,喃喃开口念道:“常请晚星请背影 ,不用替我太挂心,常劝心境应恬静 ,别无事也带泪痕……”
“皇上,这是什么诗啊?怎么没听过?听着好悲伤那!”
雍镜寒拿起一本奏折来看,并不回答,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自讨了没趣,小安子却不死心,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皇上,既然你对她这么感兴趣,天天来看她的信,干脆让奴才去把这个人找出来吧,省的这么麻烦。”
“不用”雍镜寒眯了眯眸,低头沉思了会儿:“摆驾望月楼。”
晚霞散去,夜幕慢慢低垂,天际的最后一朵云霞也失去了光泽,黑夜中,皇宫内鳞次点亮的灯笼像条火龙般,将整个皇都拥于自己的腩腹之中,生生不息。
惜妃就着原路返回,夜风中,在人烟稀少的回廊上,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孤清。
远远望去,一座灯火辉煌的临湖八角高楼赫然在目,角楼的上下几层都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在萧瑟的夜色已如一颗璀璨的星星,奢靡夺目。
楼上人影绰绰,灯色朦胧,镂空的画窗上,映射出几个窈窕的身姿来,热闹的丝竹筝歌中,不时地传来女子娇媚的欢笑,夹杂着动人的羌笛声,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在沉寂的夜空中,格外引人注目。
惜妃抬头望向那座高楼,白皙的脸被冷风吹得有些苍白,她不停地哈气给有些凉的手取暖,目光留在那座高楼之上。
好热闹啊……
脚下忍不住往那座高楼走去,悄悄来到湖边的一棵桂花树下,抬头仰望,火红的烛光如波浪一般,在她的眸光中悄然滑动,如波浪,如丝绸。
湖面波光粼粼,桂花的香气在湖面徘徊着,追随着晚风,纠缠交融。
忽的,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有女子大声笑道:“妹妹,你又输了,该罚,该罚……”
另一个女子言语蹒跚,似乎有些微醉,连呼求饶:“姐姐,你饶……饶了妹妹吧,我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不行不行,妹妹,愿赌服输,输了就得罚,怎么能赖掉?我看你还是乖乖喝了吧……”
“姐姐,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快喝!快喝!”
一曲舞罢,短暂的寂静后,似是那女子最终还是喝下了那杯酒,一阵叫好声传来,楼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欢声笑语中,一片歌舞升平。
人群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她行至围栏前,扶着木栏有些难受地低着头,紧接着便捂着嘴开始呕吐起来。
良久,女子才缓过来,身体不顺地一抽一抽着,头上的金钗在月色中微微颤抖。她仍是扶着栏,却抬起头来,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
“妹妹,你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呀!”
女子惊慌回头,连声答应:“哎!就,就来……”
用丝巾擦了擦脸,女子的脸上从新拾起笑容来,头上的钗子,却在转身之际,从发丝里滑落了下来,砸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来。
这引起了门口外的两个侍卫的注意,惜妃赶紧躲到深处去,却见那两个侍卫在那里警觉地徘徊了两圈才离去,脸上仍带着一丝疑惑,时不时地回望着。
惜妃重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天色,知已经是很晚了,若再不回去,罗烟该又要着急了。
她轻手轻脚的往回走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周围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如芒刺在背。她忐忑不安地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后面却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