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敲敲!”胖厨娘将大铁锅铲重重的一撂,肉乎乎的两手狠狠地在围裙上擦拭,拧着柳叶细眉尖声嗔喝道,“这回又是那档子破事?老娘这会儿正忙着做午饭,耽误了老娘的正事,谁来向书院里的那帮小祖宗交代!”
燃得正旺的柴火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为胖厨娘扬威助势。火夫刘安埋头将一根长木头夹出灶膛,戳进厚厚的柴火灰,木条上跳动的火苗立刻便没了踪影。
“就是,就是!”切菜洗碗、挑水劈材的众人附和着,却也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着锣声的召唤,三三两两的跑了出去。
“真是的!”胖厨娘扯下围裙扔到一旁,小嘴里不停嘟哝着,“这讨人厌的张老头,书院一有个什么事,就到我们伙房要人手,还真当我们伙房的人是他的下人啦!人家当下人的好歹有工钱领,可这铁公鸡,一个铜板都不给,还好意思三番四次的上门要人!伙房的人手本就不富裕,再被他给带走几个……”
“大桃姑娘,你就少说两句,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刘安抬起头,木讷的出声打断胖厨娘的喋喋不休。
“去,当然要去!老娘倒要看看是什么事?”挪过来大圆锅盖,‘碰’的一响,上升的白气和扩散的香气便困在了铁锅里。
刘安站起身,仔细拍了拍身上碎屑,跟在胖厨娘身后,来到了门外。
随着他两的出现,锣声也戛然而止。
“都到齐了?”张监院一手拈着暗无光泽的胡须,一手托着精美的紫砂茶壶,微微侧过头,对提着铜锣的小桃询问道。
“是的,监院大人。”小桃恭敬的应着,心底却万分无奈。她已经对张监院说得够清楚了,要低调,要低调,可为什么这样一个人精儿,却还是不明白呢?
“今天……”监院大人习惯性的顿了一顿,抿了一小口茶,面带微笑的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来……是为了让诸位……寻……书院新来的一位学子。这位学子名叫……”
“哟,我当时什么大事呢?感情是为了一个新来的小祖宗。”胖厨娘肥手插着圆腰,小小的眸子里满是讥讽,“你把伙房里的人叫走,若是到了饭点,饭没做出来,谁来向那帮小祖宗交代,是您张监院,还是老娘我?”
众伙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的附和着。书院里的小祖宗,随便挑一个出来,他们都得罪不起,若是整个书院的小祖宗一起发威,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你……你……”张监院一时语塞,竟答不上话来。这个胖厨娘老爱和他作对,要不是看在她那手艺确实不错的份上,嘴刁的少爷们都买她的账的份上,哪能纵容她如此放肆嚣张!
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诅咒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张监院愤恨的眼神杀了过去。胖厨娘不甘示弱的上前一步,岿然而立,宛若一尊大佛,气势逼人。
两边僵持不下,小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监院大人,一边是亲姐姐。姐姐虽然厨艺了得,但终究只是个卑微的厨娘,再怎么也不该顶撞了掌权的张监院。
众人沉默,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响。
“姐姐呀,这位新来的学子,可是肖逸楚肖公子亲自带来的。”小桃望着胖厨娘哀求的说着,这个肖公子,马山长护着,张监院讨好着,将来定是前途无限,姐姐可万万不能把给他得罪了。
“什么?”胖厨娘大声尖叫,众人只觉得一根根细细的绣花针飞进了耳朵,刺得耳膜生疼。
扫过一张张苦瓜脸,胖厨娘讪讪一笑,下意识的捋着小辫儿娇滴滴的说道,“既然是肖公子要找的人,那自然就得帮忙了。”
被众人不解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胖厨娘赶紧清了清嗓子,面上一本正经的大声说道,“找人要紧,现在大家听我号令。女人留下,在伙房里继续准备午饭,但手脚得麻利点。男人们跟着我出去找人,书院很大,藏人的地方也多。学堂、梅园、桃园、马厩、澡堂、蹴鞠场、观澜亭、藏书阁……哎呀,数不过来!反正我们一定要帮肖公子将人找出来,知道了吗?”
男人们不冷不热的‘哦’了一声,女人们抱怨着的转身走进伙房。
“你们怎么能这样,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帮肖公子把人找到!”胖楚娘手叉腰,沉着脸,就连双下巴都透着不悦。
小桃见众人兴致不高,忙补充说道,“肖公子说了,找到了人,会重重有赏的。”
“那我们这就出发!”男伙夫瞬间斗志昂扬,这肖公子可是书院的名人,虽然顽劣不堪,但却并不如其他公子哥那般飞扬跋扈。最重要的是,那肖公子行为举止无意间流露出贵气,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出生,出手也一定会十分阔绰。
这回可不是白忙活,众人两眼放光,精神抖擞的跟着张监院一起兴匆匆的大步离去。
“一群见钱眼开的人!”胖厨娘不屑的瘪着小红唇,拉着小桃大步的跟在他们身后。可男人们走得太快,没过多久,胖厨娘就喘着大气喊道,“你们倒是慢点啊,我还在你们后边呢?”
“别理她!找人要紧。”张监院带着大伙儿健步如飞前面走着,还不忘扭头回望了一眼胖厨娘。整个一粉色的大肉团嘛,尤其身边还跟着一个体态娇小的女子,张监院心里想着,那颗移动的肉团,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一头直立行走的猪!
地面上,张监院遥望着胖厨娘,万分嫌弃。
而湖边的大榕树上,木木紧抱着枝桠,凝望着一条拇指般长短的大青虫,万分紧张。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原本那条大青虫正在树枝上小憩,可就是因为某人那愤怒的一踹,让它一个跟头,就滚落了下来。好在这棵榕树枝繁叶茂,降落的中途被底下的枝桠拦住,才没有落到湖里喂鱼。
原本木木正藏在密密麻麻的树叶间,屏气凝神的听着树下的动静。可整棵大榕树颤抖平息之后,再抬眼一望,一条圆滚滚软绵绵的大青虫就在那里,不来不去。儿时被楚逸萧用虫子折磨的恐怖记忆,再次来袭,她想要尖叫。可楚逸萧就在树下,她不得不瞬间压住那份惊恐,安安静静的掩嘴泪流。
两者的对峙还在继续,地上寻人的队伍也在不断壮大,一帮学子也加入了其中。
每一次风吹叶动,木木的心跳就会加快几分。
大青虫已经仰头,开始慢慢的朝木木前行。
随着对方每前进一点,木木的面色便苍白一分。
“回去,快回去……”木木低声乞求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往后退。
大青虫不与理会,依旧一点一点的蠕动着,柔软的身子波浪式的缓缓往前推移。
“求求您了……别再过来了……要不然……要不然我就……”木木战战兢兢地威胁着。
瞧你那小样儿,还威胁我,大青虫扬起脑袋,一路高歌前进。
木木抱着的树枝已经很细了,或许再退一点,树枝就会被折断了。没有退路,木木只得强稳住心神,再一次战战兢兢地恐吓道,“别过来了,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哦,什么不客气法?大青虫支起大半个身子,左右晃动着,似乎寻找着潜在的危险。目之所及,并无危险存在。虚张声势!大青虫重新将身子放低,循着树枝上木木的气味,波浪似的向前蠕动。
“我不想的。”木木含泪说完,嘴里便发出了几声鸟鸣,与真的鸟叫声如出一辙。
会鸟语?大青虫绿油油的身子陡然一震,急急慌慌的往树枝底下躲。但说时迟那时快,大青虫只觉身子一紧,便被尖尖的鸟喙衔到了半空中。吾命休矣!大青虫哀嚎一声,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对不起。”虽然只是一条虫子,但终究是一条小生命,更何况是因她而亡,木木心里生出些许愧疚。
纤细的树枝不堪重负的摇晃着,将木木拉回神。不经意的往下一瞧,她这会儿才惊觉到了危险。平静的湖水见不着底,宛若一个阴森森的恶魔,似乎正在静静的等候着,等候着将她吞入腹中。她怕水,这也是拜楚逸萧所赐。那种拼命挣扎却又无能为力的阴影,正在慢慢的扩大狰狞。
孱弱的树枝弯成一个大大的弧线,木木只觉得整个身子正在一点点的不断往下坠,她似乎还听见了细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
手忙脚乱的往前爬着,她只想快点逃离,逃离这让她心神不宁的湖水。
恐惧如影随形,让她听不清地面上噪杂的话语。
刹那间,一个声音格外清亮,树枝应声折断!
还来及喊完救命,她便伴着断开的树梢,掉入湖中。
雪白的水花高高溅起,巨大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去。
人们四面八方的聚拢过来,岸边的人越来越多。
她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的往下沉。
四周都是水,冰凉的水,无法逃离的水,她用尽了全力,却无法挣脱。
意识渐渐的模糊,她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她知道不久之后,她便会如那条青虫一般,葬身于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