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红颜空自许。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映我长夜清寂。”
歌声轻柔宛转幽怨缠绵。
读大学时的情形浮现在我眼前,她说:“姐,她们都说我们俩像亲姐妹一样,仔细看看,我们的眉梢眼角还真有点像呢!”
读研究生时她说:“姐,你说他到这里来工作了,他在哪工作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他变成了她的他,可我一直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早上。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洗脸、漱口,然后抱着一本书向寝室外走去,出门时撞上往里走的小瑶,她笑骂道:“这丫头,整天奔来走去干什么呢?”
我扬扬书说:“我在学朗诵呢!”
“论文写完了?”
“还没呢,被抽中盲审,一切推倒重来,我得每天走走,才有灵感写作。”
“你也真够拖的,都一个月了,整天窝在宿舍,还有心思朗诵呢,小心男朋友被人抢走。”小瑶打趣道。
“他?除了我还有谁要啊?”我笑。
这丫头,操心这个担心那个,昨天说简芳怎么老不回宿舍呢,我老在宿舍,她也拿来说嘴,你说她多不多事?我边下楼梯边想。穿过走廊,进食堂买了早餐,边走边吃。木兰路上的木兰花已经红红火火地开了好久,如今已是大朵大朵盛开的花,开得时间长了,风一吹,便有一两朵“啪”一声落在地上,却还是完好的一朵,让人不忍心踩踏,只得留心着跨过去。
离宿舍大约五百米的木兰路旁有一个大草坪,坪里或卧或仰地摆着些大石头,以供学生休闲用。早上,这里便是天然读书场,学生们或坐或站散落各处,各司其事。路上行人行色匆匆,不时有人加入我们的行列,大多数埋头匆忙走过。
那是一个惠风和畅清新怡人的早上,我手里拿着《闻一多诗集》。我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朗诵,尽量用声音把我体会到的感情演绎出来。我喜欢这样的早晨,风儿像情人的手一样轻轻抚摸着我,空气中飘散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即使什么也不做,闭着眼站在这里也是一种享受。
这真是个多情的早上。
我的不远处是一个年轻男士,他叽哩呱啦读着外语,语速很快,我想他不是在体会语言,更不可能领会其中蕴含的感情,那样的语速,背书是不合适的,背书需要记忆需要思考,所以他不是背书,练口齿吧,我只能这样理解。
那斜斜的小土坡上,三三两两地站着或坐着些人,有开口读的,有低头看书的,这是每天早上的风景。只要你早上来到木兰路上,你都可以看到这样一道风景。虽然人不同,但风景大致一样。
我的眼睛不经意落在通往校外的那条道上,隔得那样远,我还是看清了,蓝子怡纤细的手指在宁小君脸上轻轻一抚,顺势下滑,双手轻轻提了提他的衣领,抚了抚领带。我忘不了的是她脸上的笑容,娇俏甜蜜,她的动作熟稔而温柔,温柔得就像新婚的妻子送丈夫出门,饱含着不舍和深情。
心里突然一震。
我无法相信,一个是我青梅竹马的男友,一个是我姐妹相称的同窗好友,他们……
宁小君突然侧过头来,他看到我,神情间愉悦起来:“丁兰。”他扬声喊。
我看着蓝子怡,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她的头发高高盘在头上,露出白玉的脸庞,嘴微微张开,绽出的笑容僵在脸上。那浅蓝色垂地长裙,蓝得就像薄暮中的一缕轻纱,又像浅池中的一泓碧波,恰到好处地托出她的飘逸和婀娜。
我的心“呯呯呯”跳起来,我看到数双眼睛刀子般“刷刷”射向我,我竟像只受惊的兔子,做出的第一反应竟是拼命逃跑。
我沿着木兰路一直往前跑,直到进入一处园林。
扶着石椅坐下来,石上微微的凉意和着早上清冷的风直往身上钻。脑里乱成一团,胃里翻江倒海地闹腾,我俯下身,想要呕点什么。什么都呕不出来,只撑得难受。
抬起头来,宁小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的背后是墨绿浓云般的一道屏障,绿树掩映中,他缓缓向我走来,眼里满含怜爱和悲悯。
我垂下头,双脚踢着草皮,手不知所措地揉弄衣服。
他走过来:“傻瓜,衣服都被你揉皱了,你看,”他拎起我的衣服,“都成这样了。”
我拂开他的手:“你管我呢。”
他却死皮赖脸地揽着我的肩,直接忽略我的生气:“来,去吃点什么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子,管保叫你吃后回味无穷。”
我想掰开他的手,他却揽得更紧了,我只能用背表示我的抗议和不满。
“这附近你倒熟悉得很。”我半是讥讽半含酸道。
“傻瓜,胡思乱想了不是,你应该记着我们说过的话,相依为命,不离不弃。”温热的话语从脖颈处一直痒到心的最柔软处。
“多心了不是?子怡是你的同学、舍友,是我律师事务所实习的小妹,我们是师兄妹、朋友,看你胡思乱想的。”他拉着我的手。
“可是刚才……”
“刚才她说我眼睛上有脏东西,我让她扒拉下来。”
我知道跟蓝子怡比起来我说不上漂亮。但我秉承了母亲的清明灵秀之气,多年来的知识熏陶让我全身笼罩着知性和清新。有朋友评价我说:望之如饮甘露,如遇和风,是知识与智慧的化身。只有我和宁小君知道,我和他一样,翻遍祖宗十八代家谱,都是老老实实看天吃粮的刨地者。
“如果你不放心,我以后跟她保持距离。”他信誓旦旦地说,我被他眼里的诚意打动了。是啊,这么多年了,我应该相信他。
我点了点头:“那倒不必。”想想又不放心,“可是今天早上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笑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办案刚好经过。”
是我太多心了吧。我对自己说。女人有一个通病,爱一个男人时认为他就是全世界,自己喜欢的男人别人也抢着跟自己一样喜欢。我犯了女人这种通病。不过没办法,谁叫我是女人呢?
“去吃水煮鱼吧,好久没吃过水煮鱼了,这段时间你忙我也忙,我们去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大早上的吃什么水煮鱼,不去!”我嘟着嘴,心里却为他记得我的最爱而芳心窃喜。
“哎,我都忘了,在大城市住了这么些年,你都养成城市的习惯了。”他笑着刮我的鼻子,一如既往的溺爱浮在他的脸上,“你说吃什么?”
“包子,粉条,面,我都爱吃。”我笑了,不觉晃着他的手撒起娇来,我已经吃过了,少不得陪了他去。
“唉,”他长长地叹气,故意做出满面的愁容,“我要是一顿不吃饭,就觉得心里慌得很,像是少了点什么,不过,你既爱吃,少不得舍命陪你。”
我哈哈大笑:“老农民气质,”说话间趁机挽起他的胳膊,“前面有家桂林米粉店,吃不饱多叫几碗,管保叫你肠满脑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梦,但我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她,看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蓝天宾馆。
蓝子怡穿了一件水粉色丝质睡衣,她一手抓起瀑布般的黑发,一手拿着香水朝脖颈后面喷,她白嫩丰腴的手臂在日光灯下晶莹润泽,她抬起手,又在两边胳肢窝里喷上一点。
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脸庞,眉目如画,小巧的鼻翼两边泛起红晕,红润的嘴唇微微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白如凝脂的脖子下面乳沟深陷,粉嫩的睡衣隐隐现出丰满的ru房,乳尖似乎微微颤抖。
好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想她对我充满了恨意。
昨天下午,她跟我吵了一架,为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她很少来宿舍。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住学校的她搬回了家。问她,她说,家里窗明几净,舒适温馨,当然住家好。可是为什么以前总住学校?她说,以前是方便学习,现在快毕业了,没那么紧张。解释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她只是在学习特别紧张的时候比如第二天要考试什么的才在学校呆一宿。但昨天她却意外地来到了这间她已生疏了的宿舍。
她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安静地看一本书,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我们这对昔日的姐妹如今无话可说,但我的安逸和从容在某种程度上激恼了她,不知什么事情她朝我吼了起来。
我一直默不作声,可我的沉默让她更加愤怒,这仿佛是一种示威,一种挑战,我想我的沉默更多的是让她读到了怜悯与同情。
她恨恨地对我说:“丁兰,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乡间田野里长得到处都是的狗尾巴草,在夏天到来时努力开出零星几点小花,可是,狗尾巴草就是狗尾巴草,永远也别把自己当成牡丹月季。”
她的话深深刺痛了我,我抬起头来,说话了,愤怒让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一丝尖锐:“不错,蓝子怡,我是狗尾巴草,可小君就爱我这狗尾巴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狗尾巴草往往只需要一场微雨,它就可以蓬蓬勃勃,青翠欲滴,它的根虽然只浅浅的浮在土上,可是除非你把它彻底拔掉,你拔得不彻底或者拔完仍旧丢在地里,那么只需一夜的露水,它就可以重新蓬勃青翠。小君就爱狗尾巴草的这种强劲的生命力,他讨厌那些生在温室里的娇贵花朵。”
她不再亲密地称我为姐,我也毫不客气地直叫她的全名。
我的话像重磅炸弹炸在她身上,我看到她张口结舌一脸愤怒地离去。
嫉妒、愤恨、羞愧,一齐涌上心头,我看到她被架在火上烤,我甚至听到她的皮肉在火上烤得“吱吱”作响的声音。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小巷,她茫然的目光慌乱地掠过那些眼花缭乱的商品,突然那些花花绿绿的内衣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一件件地欣赏着。她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极其认真地挑选了一件粉质睡衣,一条内裤。
做为同一个律师事务所的成员,蓝子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宁小君这段时间出差去的城市以及入住的宾馆包括房号。她选择了他隔壁的一间单人房。
她,蓝子怡,有明星样精致的面孔,结实而丰满的胸部,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结实紧致的臀部,凭着这些先天优势,从初中到现在,她一直不乏追求者。可对那些追求者她从来都不屑一顾,他们油头粉面毫无精明强悍之气,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类型。
她告诉我她喜欢小马哥的强悍,然而小君却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身材高大,长相英俊,性格却沉稳内敛,甚至有一点点的阴郁。只有跟我在一起时,才显出他明朗的一面。
蓝子怡看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她再次瞄了瞄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袅袅婷婷地往外走去。当她站在宁小君门外的时候,心激烈地撞击胸腔,血液迅速走遍四肢百骸,灼热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关节叩了叩门。
“谁呀?”小君那略带磁性的低沉声音传来。
她再次叩了叩门。
“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小君的声音里有点恼怒,他以为敲门的是不懂事的服务生。
“是我。”蓝子怡的声音发紧变调。
她听到脚步声向门边走来,她尽量调整自己,摆出一个摩登的姿势。
宁小君打开门,犹如一道闪电,蓝子怡扑了过去,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把他往门内推,并用脚迅速地关上门。
宁小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蓝子怡,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被迫抱住她。
“你怎么来了?”宁小君问,声音里满是惊骇。
“人家想你嘛!发短信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让我怎么办嘛!”蓝子怡半是娇嗔半是恼怒地说。
宁小君想要掰开她的手,她却将他抱得更紧。
“我好想你。”蓝子怡娇喘着说,她觉得她心里发潮,腹部发紧。她如水蛇般扭动自己的身体。她听到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她像受了鼓励似的更加纠缠着他,忘形地吻他,她推着他慢慢地向床边靠近。
可是就在她差点迷失自己的时候,她听到宁小君的暴喝:“蓝子怡,你干什么?”同时,她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强行捉住推开,她看到了他眼里喷发的怒火。
她惊恐而委屈地看着他。
宁小君冲进洗手间,用凉水洗脸。
当他出来时,已经恢复了他惯有的理性和冷静。而蓝子怡依旧无措地站在屋子中间,她的眼睛迷惘而又无助,仓皇而又惊恐,还掺杂着受伤,她看着他,讷讷地说:“小君哥,这一年来,你难道一点都没有爱过我。”
“来,你到这边来坐下。我们谈谈吧。”宁小君说。
蓝子怡乖乖地坐到宁小君指定的地方,宁小君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子怡。”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
“子怡。”他说。“我们俩不一样。你生活富裕,而我和丁兰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当你正在堆积木,玩家家的时候,我和丁兰得顶着烈日下田插秧割禾;当你正在思考怎样吃才更营养更健康的时候,我们却在努力计划着如何将红薯、土豆、小麦、大米搭配着吃,这样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我们非常努力才走到今天。”
宁小君停了下来,他在想怎样措词才能让这个锦衣玉食生活富足的千金女明白他对现在生活的珍惜。“我和丁兰从小都吃过很多苦。我们生活贫困,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的是我们二三十年来兢兢业业一刻不息的奋斗。”
“我们是穷人,我只想努力地把我现在的生活过下去,我们玩不起这种奢侈,消耗不起三角恋、多角恋,我不想毁坏我经过几十年努力才得到的这份幸福。”
他看了看蓝子怡,“所以,”他接着说,“我只想努力坚守我和丁兰的爱情,以及可期待的生活。你明白吗?”
蓝子怡绞着自己的手指头,不敢抬头看对面这个冷漠而又无情的男人。先前她还在为她显山露水的睡衣洋洋得意,为她的身材和面孔自豪,现在她才发现,她愚蠢地在这个男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无知和道德沦丧。
“我……”蓝子怡想开口辩解,想告诉他她其实在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他,可当她开口,她觉得她应该沉默。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你应该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而你,这么优秀,这么漂亮,你肯定能找到你的如意郎君。”宁小君温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