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走在江堤上。江堤上各种灌木被修剪得错落有致。政府有能力花几千万甚至几个亿把原本荒芜的江堤修成规划中的样子,为它栽上绿树红花,四青乔木。可是人呢,是否也有这种想把自己人生整成咋样就咋样的人。
有人告诉我“人定胜天”,可是我在这个“定”字上有诸多疑惑。想当初大学毕业时我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好单位的邀请,谁知道研究生毕业时会遭遇找工作难的尴尬。
人们总是在憧憬幸福的时候措手不及地迎来一个又一个的磨难,也许正是这种丰富多彩和不可预料构成了可咀嚼的人生吧。
江上偶尔吹来一阵凉风,清凉舒爽。在这清风明月的晚上,本应心旷神怡逸兴遄飞才对,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往事纷至沓来。
我想起了宁小君的爷爷,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脖子套进了自己打就的绳圈里。
他想不明白啊,老婆早死,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孩子,给他娶上媳妇,可谁知儿子比他还命苦。眼看日子一天天有了盼头,媳妇在生了孙子之后却得了尿毒症,不但花光了家里积蓄欠了一屁股债,人也没治好,最后双手一撒抛下老父幼子一人享清福去了。
孩子爸有一股子蛮力,挑砖他能挑两百斤,装瓦造墙他最快。本来凭着他那一股子牛劲,日子也能将就着过下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个强劲的汉子有一天却从屋顶摔了下来,从此瘫痪在床。
如今,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又要照看瘫痪在床的儿子,还要养活还在读书的孙子。他再也做不动了,田里的活,起早贪黑地做了一辈子,收益仅够糊口,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还要过多久。
他想不明白啊,自己咋就这么命苦,盼了一辈子的好日子,最后迎来的却是天灾人祸。好日子他是等不到了,能够早早地死去对他来说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就这样,在小君爸爸瘫痪没多久,小君爷爷把脖子挂上了横梁。
那是小君高考前几个月。
从此,小君缀学在家。
缀学在家的小君整日窝在屋角,他一本一本地摸索着他的课本。我陪着他,他不哭,可是我却常常不由自主地哭了。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这个命运多舛的年轻人。
那一年我高一。
在小君缀学之前,学校大会小会、老师、领导都把小君挂在嘴上,他们夸他勤奋,夸他为学校获得了很多荣誉。那时,小君是我们学校的榜样。小君缀学之后,我听到的是老师、领导口里的叹气和惋惜。
大家都劝小君为他爸爸去讨个说法。是啊,是该讨个说法,人从屋梁上摔下来,老板到现在为止看都没来看过,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可是,告到法院又怎么样呢,他们早已经同律师法官串通一气,一纸判决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小君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这一次,小君哭了,因愤怒而哭。
这个世界没了天理。
我终于说服了爸爸资助小君读书。可爸爸说:“资助小君读书可以,毕竟我跟他爸爸也是多年相知的朋友,他们家沦落至此,按理我也该帮帮他们。只是,小君去读书了,他爸爸可怎么办?我们都要外出挣钱,谁来照看他爸爸。”
我自告奋勇地说:“我来。”
“孩子,你可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可是我下定决心要陪小君走到底。
最后爸爸叹了一口气,说:“孩子,我知道你对那孩子有情,可你要想清楚,他们家已经那样,不说别的,单是瘫痪在床的宁伯伯,也是一大负担。”
我打定了主意。
“那好吧,你找小君来,我跟他商量商量。”最后,爸爸没有拗过我。
商量的结果是,爸爸资助小君读书,小君出去读书后,小君爸爸也由丁家照顾,但前提是小君得跟我订婚,发誓从今以后好好爱我,绝不辜负我。
那一年,我与小君订了婚。小君再次背上书包进了高中的校门。
早上,小君烧好饭菜,放在他爸爸面前,晚上他又早早地回来。我也帮着他,可是他不要我帮忙。他说,这是做儿子应该尽的责任。
小君的成绩照样优秀,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名牌大学。可是,就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宁伯伯,也就是小君爸爸,不知用什么方法爬到了井边。
细细的音乐飘来,我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往事不堪回首。
我循声望去,远远地一大堆人正随着音乐起舞。原来我已经走到了江滨公园的音乐广场,每天晚上,红男绿女相约至此,谈情闲笑,翩然起舞。
我从来没有细想过我与小君的关系,我只知道,我爱他,恨不得用全部的心思和精力,只要能让他感受到人间的幸福和真情。可是,小君呢,他爱我吗?
他爱我吗?爱吗?
2
我反复地问,没人回答我。
回答我的是江风,是明月。它们沉默无语,满怀同情地看着我。
我来到舞池边,记得小君刚到这里的时候,每天晚上,他都陪我在江边散步,当走到舞池边时,他总是驻足观看良久,他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这么悠闲地在这里相拥跳舞?”
我记得他那时脸上的艳羡。
我说:“会的,很快就会的。”那时幸福溢满了我整个心田,对我来说,只要有他在身边,那就是一种幸福。
我突然快步走起来,今晚我要去陪我的小君。小君说过,要我多陪陪他。一个男人,独自在外打拼是多不容易的事啊,我应该多陪陪他。
3
宁小君抬头见我回来,大喜:“快过来帮我看看,我正在起草肖城飞一案的辩护词,你看我这样写行吗?”
我接过辩护词问:“怎么,找到新的证据了吗?”
宁小君一笑:“没有,不过相信这个官司会按照我的思路进行下去。”
“这么自信?”我瞟了一眼志得意满的宁小君,他呵呵笑着,故作高深。
“山人自有妙计。”末了他说。
架不住我的死缠烂打,宁小君终于说出他们开会的内容。
中盛律师事务所有一个良好的习惯——每周一次例会,把办案中的疑难问题拿出来,集思广益,找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
今天,宁小君把他的这个疑难案件提交上去并进行了分析:
“强jian,又叫性暴力、性侵犯或强制性jiao,是一种违背被害人的意愿,使用暴力、威胁或伤害等手段,强迫被害人进行性行为的一种行为。只要被害人拒绝与其进行性关系,用暴力等手段强制他人进行性行为便是强jian。”
“何为强jian?我们要抓住几点:一、违背被害人的意愿;二、使用了强制手段;三、与被害人发生了关系。”
宁小君才讲了几句就被蓝子怡打断了。
她说:“我刚刚听了宁律师的发言,突然来了一阵灵感。”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说,学文学专业的就是不一样,讲究灵感。
蓝子怡笑一笑说:“宁律师的说话强调了以下几点:一、违背被害人的意愿;二、使用了强制手段;三、与被害人发生了关系。从这几点分析起来,算不算强jian,关键看赵文丽怎么说,只要赵文丽说不是强jian,它就不是强jian。”
“可赵文丽不可能改口,即使她的初衷只是讹钱,现在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也引起了她父母的高度关注,她会说她跟肖城飞之间是你情我愿的关系吗?那她在公众的眼里成了什么人了。她拼死都会保护自己的名誉。”有律师插嘴说。
“当然。”蓝子怡自信满满地说,“赵文丽不说,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肖城飞送进监狱。肖城飞虽然不是好人,但他的行为还够不上犯罪,赵文丽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不说,不代表我们不能让她说。”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蓝子怡。
蓝子怡继续慷慨陈词:“这事很简单,赵文丽现在最怕什么,她最怕我们发现事情的真相。如果赵文丽说了假话,她必定做贼心虚,只要我们大张旗鼓地去肖城飞家里搜查证据,赵文丽必定心头打鼓。”
“法院审判时,我们可以宣布我们取得了新证据——从肖城飞的床上提取了赵文丽的分bi物,问赵文丽能否解释这一情况。赵文丽肯定会被吓坏,她是用床单上的分bi物告肖城飞强jian的。赵文丽一吓,案情必定有转机。”
大家都鼓起掌来,说蓝子怡不愧是学文学专业的,把人的心理揣摩得这么准确。
“蓝子怡说这叫引蛇出洞,你觉得这计策怎么样?”宁小君复述完后问我。
“那是蓝子怡的主意,又不是你的。”我撇撇嘴答,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主意呢,这是一个学文学专业的人自以为是的妙想吧,以为上法院是写小说啊。
“虽然实际操作跟她说的不一样,但大致差不多,我当时就是这么设想的。”宁小君说。
半天我才略有点怅然地说:“那个时候,我要去报考法律专业,你说要我报考师范学校,否则,今天在你身边出谋划策的应该是我。”
听了这话,宁小君哈哈大笑起来:“老婆,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可是,我要一个律师老婆做什么,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老婆。”
他捏着我的下巴,眼里盈满笑意:“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不等我开口,便自顾自地讲起来。
“一天,妻子打开丈夫的手机,见有一条未读短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有个美女很想认识你,我觉得她挺认真的,就把你的号码给了她,她肯定会去联系你,她叫钟秋洁,说会让你幸福快乐一辈子。妻子一见很生气,问丈夫:‘这个人是谁,怎么能给你介绍女朋友,他不知道你有老婆了吗?’丈夫拿过短信一看,笑而不语。妻子生气地说:‘我打电话去问问他,为什么给你介绍女朋友。’说着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丈夫一把夺过手机,差点笑岔了气,说:‘你这个醋坛子,就知道吃醋,也不仔细看看短信的内容。’”
我拳头雨点般落在宁小君身上:“我叫你笑话我,我叫你笑话我。”
宁小君抓住我的双手,送到嘴边吻了又吻说:“我哪敢笑话老婆大人啊,只是碰巧想起这个故事而已。”
我不依。
宁小君嘿嘿笑着说:“要不,我再讲个笑话,算是道歉。”
“不,你要是再编排人家……”
“绝对不会。”
“那好,不好笑不算。”我故意刁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