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勒丹忙着帮我热起铜炉放在脚边上,我着她不要熄了灯,只垂下帐幔便可。她为我掖好了被角,便放下帐幔去了外间。她不到子时是不会落睡的。是因我近来睡眠极浅,些许的响动便能惊醒了我。
一直不喜欢高高的枕头,我带到这府中的物什中就有绒枕,软软的很是舒服。隔着帐幔透进来的细微烛光,我又闪了神,一会儿想着那虎头虎脑的小阿哥,一会儿又想着瓜尔佳氏的神色,一会儿又想着九阿哥的话,直想到脑筋七昏八素的,都不能入睡。
想起出嫁前,额娘跟我说起关于出嫁的事情,也说了关于胤祥的种种。额娘说他幼年丧母,皇上疼惜他处处待他宠爱,不料却招来了兄弟间的龃齬。那么多的兄弟中,唯一真心待他的也只有四贝勒。
额娘知道的倒是不少,关于太子的、四贝勒的、八贝勒和十四阿哥的,她几乎都有跟我提起公平。只是这些本是皇宫内院的事情,一般人不可能拿这些事来碎嘴;如果不是阿玛洞悉朝堂上的走向,额娘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只是男人,一般会拿朝堂上的事儿回家来讲吗?
摇摇头,我试图摆脱这缠人的思绪。原本对这些就不上心,何苦思虑来烦扰自己?
“小姐睡不着么?”乌勒丹在门外轻声唤我,看来我的辗侧难惊到她了。
我想了想,便道:“嗯,睡不着。你进来陪陪我。”
“好的,小姐。”乌勒丹应声。
“叫她们几个下去睡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的。有事再叫她们。”我又嘱咐了一声。
“是,小姐。”乌勒丹应道,“月儿,环儿,你们下去吧。夜里谨着些,有事会喊你们。”
几个丫头应声退了下去,门外便清静了许多。乌勒丹推了门进来,将烛花挑了挑,令光线更明实了起来。
“我说睡不着呢,你倒真不打算睡了?”我坐了起来,笑看着她。
“小姐要是睡了,我便熄了它。可是不睡,这灯太暗,仔细坏了眼睛。”乌勒丹也笑着,从柜子里抽了条薄毯给我搭在肩上。
我从案台上抽了本书看起来,乌勒丹将烛台也端到了我的床头边上。
炉火摇曳着,晃着书上的字也跟着模糊了起来,才看了几行,我便眨了眨眼看不下去了。
“小姐不要总是在灯下看书,睡不着,奴婢与小姐说说话。”乌勒丹拿走我手中的书,坐在床板上看着我。
“总归是睡不着。”我拉了拉衣领,伸手将她拉上床:“别冷着。”
“小姐睡不着,还不是因为空闺寂寞?”乌勒丹听话的偎入床中,但也只在床边上坐着。
“那倒也不是。”我收回了目光,乌勒丹的话令我有些羞赫。
“奴婢替小姐不值。”乌勒丹蹙起眉头,“十三爷这样待小姐……。”
“瓜尔佳氏刚生下小阿哥,胤祥亲近她多些也是正常。”我摇头,“之前也重着身子,哪里就能不担心呢?”
“那小院子的张夫人不也怀着身子么?听哈济说十三爷也没去那院子几次。”乌勒丹摇头,不赞同我的看法:“要说起来,侧福晋倒是十三爷分府前就指了婚了,前几年爷跟前儿也只有侧福晋一人,爷对侧福晋有些感情也是自然的。可是小姐进了府,且不说第三天见家礼时侧福晋就没正经给您请安见礼,这些日子以来,爷的人和心,也都……”
我“扑哧”一笑,拿手点她的头:“倒说着像是你是我似的,怎么听着一股子怨妇的味儿?”
“小姐……”乌勒丹埋怨的看着我,半天不出声。
“乌勒丹,首先姑且不论胤祥对我的态度究竟是了什么。他要宠爱谁,冷落谁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什么都可以要都可以求,唯独人心不能求。如你所说,前些年,胤祥跟前就只有她一个,他喜爱她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她怀着他的骨肉,他怜她疼她更是在情理之中。”我叹了口气,道:“张氏得不得他喜欢,也不是我们猜测得出来的,皇子阿哥有几个妾侍也倒正常,倒不能娶回府的女子都能喜欢上。”
“小姐的意思是,十三爷不喜欢小姐?”乌勒丹瞪大了眼,想说什么却又按捺了下来。
“话说回来,你这般在我面前说他的是非原就不对。若是给旁人听了去,你以为你躲得过一顿板子么?”我嗔念着她:“无需为我抱不平,这是我自个儿的命,你没必要把自己搭了进来。”
“如果是命,那也太……”乌勒丹一激动,话有些乱了起来。但她仍是住了口,话只说了半截。
“太怎么?”我疑惑的看着她。
“没有,奴婢是看到今儿在宴席上小姐为爷委曲求全的样子,心里不免难过。”乌勒丹摇了摇头,“奴婢觉得,小姐对爷挺上心的,怎么就不招爷待见?”
听了这话我有些怔忡。幽幽的看着她,我也叹道:“是啊,我怎么就不招他待见呢?”
“赶明儿赶紧把乌布里招来,我们两个呀陪着小姐,小姐就不会寂寞了。”乌勒丹见我也面有闷气,便立即转了话题。
我点点头,只觉倦袭来。
“小姐早点睡吧,身体本就没大好。”乌勒丹起了身,扶我躺下掖好被角,端了烛台便出去了。
黑暗容易令人入睡,在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之际,我赶紧闭上了眼,恍惚间缓缓落睡。
转眼十几天功夫,便到了除夕前夕。往年是瓜尔佳氏备下的年礼,今年因着我的进门,她便在用饭之际,当着胤祥的面要把这事儿交还给我。
我正细细用膳,猛听得瓜尔佳氏的话,我差点没一口给呛着。我停筷看向她,却打量到她眼中等着看笑话的神色,原来她并不是想做些什么权力交接的工作,她这是在向我示威呢。
我看了看饭桌上的人,张氏也停下筷瞅着我们,胤祥则停筷思考了半晌,抬头看我。
我内心紧得慌,这临事情边上了,她突然把事儿丢给我。先不说我一点经验没有,这除夕都没两天时间了,她这不是存心看我出丑么?
正犹豫着,乌勒丹却给我布了碗汤,放碗的时候,她极快的偏头看了我一眼,坚定的目光仿佛告诉我:接下这件事儿!
我放下筷,正经的看着胤祥:“我一直以为,这事儿妹妹已经作了主。”
胤祥一愣,也放下了筷子。
瓜尔佳氏一见我并不应承,反而抛出这句话,一时间竟也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接话。
“马上就除夕了。”我慢慢的陈述着,目光停留在胤祥脸上。
“敏慧,今年你就先办着吧。”胤祥看向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看了看我,眼中有丝得意:“既然爷都开口了,那我就……”
“倒也是我的责任,时间短些,也该置办得了。”我拿起帕子擦拭嘴角,“这事儿,我今儿就会着手去办。”
瓜尔佳氏惊疑的望着我,我也微笑着回望她。
乌布里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我接进了府,往年里乌布里也跟着苓君陪额娘置办过年的物什礼单,她比较熟悉应该采办哪些物什。因为宫里不比自已府中,所以大的方向让乌布里去办,细节处便让乌勒丹去问了府中的管事。
胤祥调给我采办物什的人手是足够,但办起事儿来却没什么劲头。我当然知道一些府中的下人眼色极是利索,知道谁受宠,便往谁那边倒去。虽然我并没听得半点风声,但从他们对我不温不火的态度看来,必是自恃背后有人撑腰才敢如此放肆。
胤祥倒来我院中问过几次,乌勒丹倒像是跟他很熟似的,在院中就回了他的话。有一次在屋中我听得她的声音有些大,无非是说事情办得过来,没什么大问题。
我倚在窗边笑得弯了腰,这丫头还真犟了起来。跟胤祥都这么较真呢!
不过亏得这俩丫头上心跟较劲,事情还真叫她们给办下来了。列了好礼单,我拿给胤祥过目,他倒是露了笑意,连连点头。
礼什准备好的那天,也是进宫的那天。按照宫例,胤祥带着我、瓜尔佳氏和两个孩子就进宫了。怀着身子的张氏因是妾室,所以连入宫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进了宫,先是去了德妃那里叙坐。去的时候,四贝勒家和十四阿哥家的府眷们已经坐了一屋,我们顺着排序给德妃请了安,胤祥去了皇上那里,我和瓜尔佳氏便陪着德妃说话。
德妃虽不是胤祥亲母,但到底养了胤祥这些年,对他的长子也甚是上心,一口一个乖孙的,叫得好不亲热。
四福晋那拉氏让我坐她边上,低声细气的问着我府中的事务可好?我点头,倒也不多提府中的待遇。大过年的,没的提这些扫兴的话,一个弄不好,德妃还要怪罪下来。
原来福晋贵妇们之间的话题,无非是府务孩子,寒噤客套的话络。又有着嫡侧之分,彼此之间说起话来暗暗较着劲头,实在无趣。我倒宁愿逗孩子们玩,也不愿插上半分说来话语。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我说,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些啥。
提到了孩子,德妃倒是想起了我来,她仔细的看着我,问我的肚子可有消息。
我有些羞色的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当众问起这问题,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瓜尔佳氏有些紧张的望着我,我就纳闷了,她干嘛紧张?怕我说她些什么吗?可是我有什么好说的?
才想着,却听德妃说:“皇上最是看重皇子的后嗣问题,我这边儿老四府中本就单薄,十四那里也才有一房侧室;十三呢,倒也还争气,瓜尔佳氏生了俩孩子,听说府中的妾室也快要生产了,只是终究还只有一位阿哥。十三我养了这么些年,也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疼,兆佳氏你也要上心才好。”
我含笑点头,连连称是。德妃这话并不是与我商量,她是长辈,又是主子,这话自然是拿顶帽子给我压了下来。我琢磨着她这话中的意思,估计不止让我尽快要孩子这么简单。
果然,德妃见我笑着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其实说来,也是我对他用心不够。十四家的侧福晋就比瓜尔佳氏早,十三去年才得了嫡妻。十三虽不是我所出,但我也该时时上心才是。今儿我先把话说给你听着,年过后啊,该让十三阿哥府上多些人气才是。兆佳氏,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对上瓜尔佳氏惊慌的双眼,心里明白了德妃这是在给胤祥物色新人。略加思索,我抬眼笑看着德妃:“娘娘说的是。只是媳妇想啊,年过后了,紧要的是先给胤祥的长子把正经名给取了,后面接着指不定还有位阿哥或是格格出生,想着这些事儿,媳妇就觉得紧凑。今儿娘娘开了口,媳妇也不客气,就跟娘娘要多些时间……”
我话还没说完,德妃倒先笑了起来:“瞧这丫头说的话,句句有理,可听着怎么有酸味道啊?”
我一笑,“媳妇不敢!娘娘为胤祥着想,媳妇高兴还来不及呢。”
德妃闻言,满意的笑了,便放了话题跟其它福晋们说话去了。
我淡笑着转头,却对上瓜尔佳氏隐含不悦的神情。我心中一叹,哪里就怨得了我?德妃要给胤祥张罗新人,轮得到我说不吗?我倒真好奇,假如她是正室面对德妃所提出的话,会怎么做呢?难道会当面拒绝吗?
天知道!
到了时辰,德妃便领着我们去了皇上那儿吃年夜饭。贝勒阿哥们跟着皇上围了一席,妃嫔娘娘们坐了一席,福晋女眷们坐了一席,公主格格们坐了一席,亲贵重臣们也围了一席。吃年夜饭的地方是个挺大的厅,外头还有个戏台,先是宫娥们执灯起舞庆贺新年,饭吃到后面撤了菜换上茶点,戏台上便换成了戏班吹拉弹唱。
我这一桌的福晋都各自拉帮成对的窃窃私语,我坐着无趣,便眼太子妃说了声想出去走走,得了允肯便带着乌勒丹退了席。
出去了便是御花园,除了当值的全在皇上跟前伺候着以外,就只剩巡视的禁军时有走过。小宫女太监们都跑去了集中放烟火的地方等着看烟火,我却没了这样的兴致。
席之间,偶有见八贝勒与八福晋眉目相传,又有见十四阿哥与他福晋不经意的相望;四福晋也不时抬眼望向四贝勒,四贝勒竟也回望过一、两回;胤祥更是频频看向瓜尔佳氏,其它还有些贝勒也会不时将目光调向自己的妻子。
他们都是相互牵挂的人,无论深浅,却也是真实的心境。而我呢?整个皇宫之中,唯一牵挂着我的,却只有乌勒丹。牵挂我的,都在尚书府;我牵挂的人……我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牵挂的人?
到底意难平啊,他们的欢腾更映衬了我的孤单,怎么北京城的冬天,这么的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