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姜二十万大军囤积祈王山脚下，与明华大军隔城相峙。
十月初一，北姜下了今冬第一场大雪，气温骤降。修罗军跟随凌寒王数年风里来雨里去，任何气候都无法影响他们的动作，依旧整齐肃然，银色铠甲与大雪融为一色，及至耀眼。
而北姜大军自幼长于雪中，本身体质十分适应寒冷，然二十万大军一直由姜清辉率领指挥，辉夙王之死令军心不安，此刻由溪穆王领兵出战，将帅生疏，为行兵之大忌。
明华大军军营。
夜无绝自从被吩咐贴身保护云端以来，就又当丫鬟又当保镖，从暗人到护卫实属不易，这不凌王与几位副将正研讨军情，他则陪着云端到了无回林附近。
“王妃，天气不好，您应该在帐里休息。”夜无绝自己都没有发现对着云端的时候，他真的像个老妈子。
云端浅笑一声，转身将他手里的瓷壶取下，掂起脚轻轻将树杈上的积雪抚进瓷壶里。墨色长发安静得垂在雪白的狐裘上，仿佛她的画中任何人都无法融进去。
“我从府里带了雨前新茶，用雪水煮味道会更好。”
夜无绝第一次羡慕他的王爷，从前只是景仰感激，而现在是羡慕，羡慕有这么个女子一心一意地为着他，一心一意地在乎着他。恍然间回忆起安远村的那些日子，还有，那件被她亲手补过的衣服。
“无绝？”
云端连唤两声，夜无绝才惊醒，当下垂首，“王妃有何吩咐？”
“麻烦你再去取两个瓷壶来，趁着雪刚下还很干净，我多存些。”
夜无绝蹙眉扫视四周一眼，纵然一片雪白但这里地势起伏，怪石嶙峋，何况正值两军交战之际，怎能放心她一人在此？
“此处很危险，不如王妃与属下一同回去吧，待午后再来取可好？”
云端知他担心什么，却舍不得这些干净得雪水，“午后阳光一晒多半就都化了，怎么取？”
夜无绝语塞，但还是不能认同她的做法。
“放心好了，前面就是军营没人造次，你快去快回吧。”
说完又兀自往前走了两步，朝另一棵大树走去，夜无绝无法拂她之意，当下足尖一点朝军营掠去，尽量缩短来回的时间。
云端仔细抚着枝上积雪，偶尔有北风刮过簌簌而下，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香味，当她感觉不适得时候已经一阵眩晕，瓷壶落地，狐裘沾雪。
山石后一男一女二人迅速走近，男子一身绿衫正是明寒寻找的人，孔丘。
他将云端披风解下丢到身后女子手中，一把抱起云端，朝身后女子道：“她与凌王的感情很深，别露出马脚。”
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轻轻贴上，将瓷壶拣起，素手朝积雪伸去，淡然安宁，“阡陌明白。”
孔丘未敢多留，抱着云端几个纵身便消失。
夜无绝回来看到树下纤细的身影才彻底松了口气，将腰间两个瓷壶解下递过去，“王妃，两个够吗？”
阡陌回首接下，顺带暗暗打量一番，这个夜无绝曾为十六骑之首警惕敏感的很，要多加小心才是。
于是淡淡道：“够了。”
夜无绝有那么一瞬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抬眸望去仍是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笑容，只是好像少了些什么……雾隐山。
夜无双终于处理完了隐教的事物，此刻正皱着个眉头坐在燕棠对面，满目幽怨地看着那人研究曲谱，一派逍遥散人的模样。
自从到了这雾隐山来，燕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谈笑，包括挤兑词穷的夜无双，还每每使着“奸计”来哄骗自己为他处理教里事务。
夜无双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抛下一句：“以后教里所有事务别再找我。”
燕棠一点也不着急，头都没抬一下，道：“天机门才刚准备，你就这么急着跳槽吗？”
“你自己有手有脚不做，干甚要我做个没完？”
燕棠终于搁下曲谱抬眸，眉目间的潇洒愈发不羁，周身如诗之气少了许多，反是叫人看着平易近人，望着夜无双那张臭脸他暗笑一声，“无双，你蹙眉的样子像个寡妇……”
夜无双终于暴怒，大袖一挥，星刺飕飕飞出，燕棠瞳孔一缩，一掌拍在案前借力一跃，空中一个翻身，星刺从身下飞过，尽数扎入窗栏。
“哼！”夜无双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燕棠脚下步伐一移，白影将夜无双拦下。
“无双，和你开个玩笑嘛。对了，你的暗器又进步了，十一枚星刺不错！下次我就躲不开了……嘿嘿……”
对于燕棠先损后哄的政策夜无双已经产生了抗体，不过脸色倒是好看了几分。
“教主……教主……”
一个青衣小童手里举着一只白鸽气喘吁吁地跑来，还一路喊个没完。
燕棠见来人已到门前却没有止步的意思，抽出腰间玉笛一把抵在那人胸前，强行制止住，蹙眉不悦道：“我说小青，你们教主我还没死呢，你这是叫魂呢！”
小青讪讪一笑，挠挠后脑，“对不起啊，教主……”
“行了，什么事快说。”
小青将鸽子抛给燕棠，手法熟练得很，“你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燕棠一怔，嬉笑之色敛去不少，接过白鸽将脚上小竹筒解下，取出里面一方信笺。
夜无双在一旁察言观色，燕棠神色一点一点暗沉下去，莫非那人真的……
半晌之后，小青拿了鸽子离开，燕棠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向远处，整个人蒙上了一层如雾般的朦胧之色，很难与之前那个开玩笑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还是做了。”
这几个字从燕棠口中吐出，听在夜无双耳中却有着无奈与惋惜，“他与我们不同，孔家代代忠良，他还是选择走那条不归之路。”
当日他们曾唤孔丘一起在雾隐山落脚，孰料他竟与他们割袍断义气，而后一人离开。那时燕棠就知道他还不死心，一直派人搜寻他的一切信息。
“现在怎么样了？”夜无双敛眉问道。
燕棠负手而立，轻叹道：“他动了云端。”
虽是叹息却不难听出里面得愤怒，教中很多人都知道教主房里挂着一副卷起来的画，只有深夜无人之时教主才会放下画卷，对斯伤神。
夜无双知道，那画中是一个蹁舞的女子，长发翻飞，广袖飘扬，如九天玄女，绝美无双。那女子，便是云端。
多少次，陪他买醉，听他梦呓，看着他梦中落泪，蹙眉一声一声地唤着，云端。
他说过，这一生做了最大的两件错事，一不该复仇，二不该离她而去。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他已无心江湖，一个江湖哪里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