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睁大的眼睛里有京鹜不可置信的表情，有楠来不及阻止的懊悔，有见长震惊的神情，有常枫担心的眼神，有丁浩痛苦的低叫，有单宁捂着受伤的手臂忍痛的咬牙，有沈荃认真疗伤的严肃……还有，还有个声音……
“对不起……”
方然终于捕捉到这极细微的声音。
在哪里？在哪里？
“方然……”
常枫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弄痛了手，但站在旁边无力帮忙的痛更甚。
他要怎么帮？他要怎么办？
尹色的背叛，肖的消失，单宁的受伤，都给了方然很致命的打击，他真的很怕……
“对不起……”
她又听见了！
方然妖血苏醒的耳朵敏锐地发现了那道声音的来源，伸手去探的时候，捉到落在手心的一颗眼泪。
晶莹的泪滴不是呈现纯粹的透明，而是带着青灰，凉凉地，躺在方然的手心。
在那里，方然看到了，尹色的笑脸，还有，她们的回忆。
方然的神情柔化起来，望着手心里的泪滴越聚越多，透明的泪滴参杂进来，淡化了原来的青灰。
“方然！”
常枫大叫。
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方然的脸颊上滚落颗颗泪滴，而她自己不自知。
妖类是多愁善感的灵物，却也是感情埋得很深的灵物。他们容易付出，也不容易交心，他们会受伤，更会懂得保护自己，所以眼泪是他们最后的堡垒，是他们最后珍藏的宝物，如果他们失去了眼泪，那就会……
“连自我都会失去，而且，从此不再有情……”
一道浑厚的声音道出了常枫的担心。
长及脚踝的银色长发飘散在风中，银色的长袍裹住全身，腰间追着金色的流苏，细长的银色眼眸盛着悲悯，薄薄的嘴唇里逸出一声叹息。
“然然，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方……方爸爸……”
常枫看到妖界长老——方然的父亲，既惶恐又紧皱。
“你去把见风救出来，那个强安的记忆现在只靠结界维持，你应该可以把他破解。”
方爸爸长长的指甲顶上常枫的肩膀。
“可是……”
常枫放心不下。
“她是我的女儿，我会照顾她；而且，你也只能做现在你能做的事。”
虽然不甘心，常枫还是照着他的话去做。
“魔界少主，”方爸爸转向楠，“请将这些孩子带回去。”
“这是学生会的事。”
楠皱着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方爸爸，总感觉在提醒自己的失败，本来他也可以像他那样的生活，甚至可能会有个像方然一样的孩子……
楠摇摇头，赶紧将脑中荒诞的想法摇出去。
真要有这么个女儿，他第一个先掐死她。
“我想给我女儿最后留点尊严。”
方爸爸坚持。
“她也是我的学生。”
楠也寸步不让。
方爸爸的眼神冷了下来。
“魔界少主，别忘了，格澜高校之所以建立，学生会之所以建立，相信这渊源你也知道，而作为建立者之一，我完全有资格插手这件事。”
方爸爸说话时的口气中似乎还结着冰晶，冷冷地喷向楠。
楠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是不要惹祸他比较好，毕竟，按辈分，他还得管他叫声“叔叔”。
如果他们真的处得融洽的话。
楠哼了一声，也不多话，单手拎起丁浩，扶起单宁，架起沈荃，不理会他们的反对和挣扎，强行带着他们离开了地府。
幸好常枫留下来了，等他回去好好拷问他。
楠不禁紧了紧手。
他要常枫回去跟他说。
“呵呵……哈哈哈……你终于出现了……冰极长老……”
京鹜全身狼狈，已然没有当初的轻松慵懒，虽然尹色的阻挡化掉了一些方然的重击，但还是伤及了他。
看到方爸爸丰茂华灿的模样，京鹜的眼里迸射出愤恨的光。
“京鹜，你的母亲是你父亲杀的，而你父亲是听从了我的话，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吧。”
“呵呵……说的好听，现在他们都没了……想不到啊，一向有佛性的冰极长老也会想出这么恶毒的计谋……”
京鹜暗暗将全身的灵力聚在手上。
“他想要鬼界之王，我给他；同样的，我要消灭孽海妖花。”
方爸爸脸上并无愧色。
在上位谋事者，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有时候必要的狠心和牺牲，也是必须的，如果都拿来后悔和内疚，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嘿嘿……”
京鹜奸笑着，突然一闪身，挟持了还在发怔的方然。
“那现在，冰极长老，我手上有你想要的，那，你会给我什么？”
京鹜看着方爸爸的脸上闪过措手不及、心疼、镇静的表情，痛快地仰天大笑。
“方然！”
还在为见风解开结界的常枫想出手相救。
方爸爸的衣袍扬起一阵强风，风沙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让在外面的常枫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常枫，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见长把着常枫的肩膀。
在解开结界的过程中最忌给打断，每一套结界都是一条公式，解开了，结界也就消失了；解错了，不只受者，连结界师都会受到反波。
常枫望着见长也是写满的担忧的脸，强自镇定了下来。
那厢
“你想要什么？你的母亲已被你父亲吃入腹中，你父亲也已被你逼死，你也得到了鬼王之位，还找到了碧海，你还想要什么？”
方爸爸镇定的眼睛看着京鹜。
京鹜愣住。
他想要什么？
他怀念着母亲，但母亲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所以他恨着父亲，但父亲已被他逼死了；他造了碧海，后来失去了她，现在又得到了她……
京鹜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碧海！”
京鹜想起来还在旁边的见风，他要看到他，他现在就要看到他。
就在京鹜闪神的一刹那，一把利剑砍掉了他的头颅，喷射出来的血浆染了方然一身。
方爸爸一跃而起，唤出珀月，接住了方然下坠的身体。
珀月穿透了京鹜。
“不……还没结束呢……”
京鹜的头颅吃吃地笑着，落在了风沙扬起的漩涡里。
京鹜的眼睛还在骨碌骨碌地转，在寻找着他的碧海。
他看到了。
他开心地蹦向他。
可惜他到最后都没有看到他的碧海的脸，只看到一双脚将他的头颅踩烂。
“不，这次，你是真的完了。”
见风抬起满是恶臭和血浆的脚，在地上蹭了几下。
“别太小看我们三十多年的感情。”
见风回头，对上见长自豪的笑容，眨了一下眼。
常枫冲向风沙阵，看到一道银袍扬起的身影，才稍稍放下了心。
看到方爸爸臂弯里的方然，想上前接过来。
“还是我来吧。”
方爸爸像抱着婴儿一样将方然抱在怀里，怜爱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的女儿，爸爸带你回家，你先睡一下，醒来后，再也没有悲伤……”
听着这熟悉又温暖的声音，方然缓缓地闭上一直都没有眨过的眼，合上的同时，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