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轻哼里包含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轻蔑、厌弃、无奈和妥协，董小宛一时不能体会，却对这位满清第一美人的皇太后有了些好奇。
半晌之后，多尔衮站起身，在她颊上印下一吻，对恭敬垂手站在他身后的太监总管张全说：“准备沐浴更衣，进宫！”张全领命去准备。转身对董小宛道：“你在这里等本王，今晚……”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该来的也不会来。董小宛瞟了身侧的彩芳一眼，彩芳低垂的眼睫翕动了一下，片刻又恢复如初。
多尔衮走后不多时天就黑了，掌灯的宫女将正厅里几盏琉璃宫灯系数点亮，规规矩矩退下去，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在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有条不紊，仿佛厅里的董小宛和彩芳、双儿主仆三人是空气，透明、没有存在感。
冷漠的杀戮。
有的时候漠视一个人比骂他祖宗八代更具有杀伤力，因为那份被忽略的失落感更甚于被挑起对抗的对怒火的羞辱。
对于这些，她早就免疫了，董小宛淡淡一笑，不置一词，对着灯光看书。
读书可以让人明理、智慧，与这样强大的对手斗，她一刻都不能放松，必须是自己变得充实、强大。
五月的天黑的不算太慢，却也早过了晚膳时间，却没有人送膳或是请她们去用膳。彩芳和双儿倒还不要紧，但是董小宛素来饭量小，不按时用饭便会肠胃不适，此时额头已经微微沁了一层薄汗，在通明如昼的灯光里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双儿耐不住性子，拉住一名名叫紫英的掌事大宫女的手，殷殷笑着说：“紫英，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传膳呢？”
梳着两把头的大宫女有着满人英气和高傲，抬起下巴觑了睨着双儿，眼神落在被双儿拉住的烟霞色簇新云锦宫装上。双儿悻悻地放开手，仍是一脸笑靥。
“传膳？说得多好听？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想吃自己端去，咱们可都是高贵的旗人，不伺候你们这些低贱的汉人，连包衣奴才都不如还想支使咱们？真是笑话！”
自清兵入关取得天下便将八旗制度带到中原，不仅在满人中划分八旗，还划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将汉军文武重臣都编入旗，能入八旗便是身份的象征。即便是八旗的奴隶，包衣奴才也比普通的汉人高贵。
其他宫女听到纷纷笑着回应，那笑容在灯影里被拉长，如黑暗里伸出的鬼魅的手，连同那笑声一起妖化成桀桀的夜枭叫声，在这明灭的灯火中摇曳。
“就是，不过是勾栏院里出来的低贱的狐媚子，仗着一张狐媚脸勾引住了王爷，等哪天王爷看腻了赐给那个包衣奴才也就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还敢在这里气指颐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家里最近升迁很快的宫女讥诮道。
双儿这些年跟着董小宛性子益发沉稳，也颇有应变之能，但是只一样，就是看不得董小宛受委屈。她们虽然寄身青楼，但是颇得青楼老板陈圆圆护持，又加上董小宛艳名在外很受追捧，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柳眉一竖，怒道：“你说什么？谁是狐媚子？有本事刚才王爷在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小姐可是王爷明媒正娶进门的，身份不知比你们这些奴才高处多少，岂是你们这些奴才折辱的？等王爷回来仔细你们的皮！”
这些拜高踩低的宫女们一听顿时气焰立消，哄散而去。她们可没有忘记董小宛是怎么进门的，那可是连最受宠的五福晋和李善熙格格都没有过的殊荣，被王爷抱进门的她还是第一个。不仅如此，王爷还斥责了东莪格格，这小格格可是王爷的心头肉，作为王爷目前唯一的孩子一直被捧在手心里，连皇上和太后让着她，可今天只为了一句话就大加斥责，听说格格的头都磕破了才被饶恕。足可见董小宛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她们刚才真是猪油蒙心了才说那些浑话。
紫英脸上一阵惊骇之色，想到王爷的暴戾，打了个寒战，退出厅子。彩芳问明了厨房位置要去取些吃食来，有两个伶俐的小宫女带着她去了。
“紫英啊，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就那么没眼力界儿，看不出个高低呢？真是不知死活！”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透过森凉的大厅传来，在这凉如水的夜色里分外清楚。
“呿！不过是个汉人奴才，王爷新鲜几天也就忘了，那个洪小姐还不是这样？刚入府的风风光光好不威风，可没过几天就被王爷抛诸脑后了，亏得还是汉军旗上三旗的小姐，听说家里做的官不小，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连个格格都没捞着？”紫英不以为然。
“说你傻你还真傻，赶在这风头浪尖上得罪人，就算是一时恩宠，但只要她在王爷枕边随便吹一口风都能把你吹死，到时候你还看不到她失宠自己先死了。”
“没……没这么严重吧？不过是几句话而已，谅她也不敢跟王爷说，这些低贱的狐媚子还能嚣张到哪儿去？”
“嗯哼！”
“张全，你在王爷面前最得脸，你帮我求求情，好歹我哥哥也是为国捐躯的，我……”
……
彩芳和两个小宫女端来些清淡的饭菜，主仆三人分别吃了，舟车劳顿一路，身子早就乏了，董小宛神情倦怠地合上书。“张公公，请进来！”
张全惯会看高低，打了帘子进来，施礼，“姑娘有什么吩咐？”
董小宛拢了拢松散的发髻，一身不合时宜的汉装也有些皱了，“不知王府哪位主事？可有安排小宛住处？”
这正是张全苦恼之处，往常府中这些内眷都是由大福晋管理的，这几年大福晋身子不爽，就渐渐交给了五福晋和李格格。他今天下午服侍完王爷就去后宫请示，五福晋和李格格各自推诿，竟都说人在西暖阁，不属于后宫管辖，都不发话。他不敢去打扰大福晋，只好等王爷回来亲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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