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暖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鄙视过,骂过那个坑害邵家的罪魁祸首,甚至还诅咒过要坏人不得善终。
到头来,她百般诅咒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老爸。
邵白妈妈离开时说,如果你对我们邵家的境况还有一点儿同情心,你对邵白还有一点儿爱的话,就请你放过他,离他远些。
算是替你父亲赎罪。
一月之期过去了大半儿。
从邵白将自己跟宋暖暖的事告诉父母起,他就等着父母回应。
其实,如果可以,他想晚些,等宋暖暖那边心意确定后再告诉父母,可瞒不住了。
新闻媒体上那些报道,还有网络上的人肉搜索已经将宋暖暖身份暴露了。如果,他不主动跟父母坦白,那么,父母势必会认为是宋暖暖主动的,他不想让暖暖给父母留下那样的印象。
他主动说了,父亲沉着脸没言语,母亲却说,给她考虑时间。
这几日,他过得不是不忐忑。
如果父母同意,皆大欢喜。
如果他们挑明了不同意,他也好准备措辞劝说。
可他们的考虑,泼令他不安。
深夜里,几次想给宋暖暖打电话,也有好几次来到她楼下,仰头望着她房间里的灯散着柔和温暖的光。他压住冲上去的冲动。
他答应给她一个月的考虑时间,他要说到做到。
他忍着辛苦没去找宋暖暖,宋暖暖倒是还找他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带着那个纨绔小子罗刚。
年岁相当,同样的生气勃勃。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心里的那点儿嫉妒羡慕在宋暖暖冷静语调里凋零,心跟着冰封起来。
“邵白,我想了这些日子,我们确实不合适。首先是你大我七八岁,我们之间有代沟。其次是,我们门户不对。我给家里打电话,他们让我也找个门当户对的。”
邵白紧抿着唇,目光落在罗刚身上。他们两家倒是门当户对。
“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忍受你跟前女友的那些亲密,对不起,我有洁癖。”转而看向罗刚,“他虽然玩世不恭,但是仍是白纸一张,我看中的是他这点。所以,邵白,对不起!”
邵白望着他们拉着手渐行渐远的背影,冷笑出声。他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追上去,追上去。
可脚步却如钉子般被钉在原地,双腿重如千金,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也许是最后的结局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宋暖暖还是无法忘却邵白铁青的脸,和眼里绝望的目光。
他眼里死灰一般的沉寂就像一道细细的绳索,扼住喉咙令她喘不过气来。他绝望的目光悲怆凄凉,她在他的绝望了,心也死了。
又是一个周五,暖暖扛不住了。梦里都是邵白的影子。梦见他被人追杀,一把雪亮的匕首刺在左胸,鲜血汩汩冒出来,她死命地喊救命,可是却没人出手相救。她拔出匕首,一股鲜血噗的喷出来。喷的满脸都是。在红色的血雾里,她看见父亲的影子,父亲朝她大喊,“闺女,快回来,他该死,他是我家的仇人!”
她不想,不想离开邵白。邵白频临昏迷,脸色如蜡纸,唇也透明没了血色,他铮铮盯住她,嘴角翕动,他在说什么,她听不清,她只好俯身过去,泪珠落在邵白唇角。
“暖暖,我爱你!”他说,然后微笑地闭上眼。
“我也爱——”还差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一股外力袭来,她一把被抓住站起来。
父亲在她耳边大吼,“你是不是我闺女?”
“邵白?”激灵一下从梦里醒来。暖暖挺身而起坐在床边,湿漉漉长发搭在肩侧,枕巾上湿痕犹在。
她打量着周围环境,这是自己住处,这是梦。
是梦就好,是梦就好。
飞快拨通手机,给家里拨了电话,“妈,我要回家,要爸爸也回家,我有事重要的事。”
学校跟家是两座城市,为了解开心中的结,为了得到那个残酷的答案,她必须回家一次。
临上火车前,她给罗刚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实在抱歉。
宋暖暖风尘仆仆赶回家。这些年条件好了,宋卫国想在西山那片儿买座别墅。可妈妈执意要住在这里。这里都是老邻居,大家彼此熟悉,远比住别墅有人气儿。
宋卫国拗不过,只好答应在这里住下去。
一晃,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些年了。
小区虽不是新的,但这几年的设施建设还跟得上。小区实行了二十四小时保安执勤,小区的各处都挂着摄像头,住在这里的居民有种安全感。
暖暖一般一个月回来一次,这次不是月末,但是她忍不住了。那些事像块巨石压在心头,她想移开。只有回家,只有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她才能不被心头的巨石压死。
秦简说得对。没了男朋友,她还有父母双亲。世间没有一种亲情能比亲情更让人温暖留恋。醇厚绵长伴人一辈子的只有亲情。
远远的在楼下,仿佛闻到家里厨房飘出的菜香。宋暖暖高高兴兴脚步轻快上楼。
推开房门心情无比轻松,是这些日子来最轻松的一刻。家就是港湾,没有哪里比家里更让人放松。
“妈,你宝贝闺女回来啦,你怎么不出来迎接?”
“嘭”的一声闷响。
宋暖暖没在意,直接奔向厨房,厨房里清锅冷灶的,没有她每次回来时的菜香和蒸腾的热气儿。
“妈——爸——”
“不好啦,有人跳楼了!”楼下隐隐传来尖利的呼喊。
宋暖暖推开厨房窗户,一个人影躺在枝杈横生的花丛里。那人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有人正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似乎有人认识那么坠楼者,朝着楼上大喊,“宋卫国,是宋卫国家的!”
宋暖暖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往吓跑。已经有警车和救护车了,人群被警戒线拦在外边。
大夫站起身摇了摇头。
“妈——”宋暖暖疯了一下扑上去。此时,没了泪只有悲怆的一声声喊着“妈妈。”
“老宋,老宋,你老婆跳楼了!”见宋卫国急匆匆扒拉人群进来,有邻居告诉他。
宋卫国眼圈红红的都是血丝,他哽咽着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邻居的帮助下,大家把宋暖暖从已经没了气息的宋妈妈身上拽开,宋暖暖眼睁睁看着妈妈被殡仪馆的车拉走。
父女俩被带上楼,警察一边取证,一边做笔录。
宋暖暖眼睛尖,餐桌上一张压在水杯下的纸在敞开窗户吹进来的风里沙沙地响。
“宋卫国:
我为你在老家守活寡十一年,侍奉老人养活女儿。如今,安稳日子过了没几年,你竟然让你的二奶带着私生子来找我示威。你令我尊严何在?令女儿尊严何在?男人果真是能患难不能富贵的畜生。
这一世,我奈何你不了,就先做了鬼,我在阴间等你。到时候,我们旧怨新仇一起算!我恨你!
你得还有一丝良心,就善待女儿,别让她以有你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父亲感到耻辱!”
宋暖暖抓住这张纸,泪水从母亲没了开始第一次落泪。
“宋卫国,你去死!”
一巴掌将带着母亲血泪遗言拍在宋卫国脑门上,宋暖暖甩袖而去!
宋妈妈的葬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几个亲属来。宋卫国想来,被宋妈妈娘家那边的人拒之门外。
宋暖暖体会到了家破人亡的苍凉和无尽的悲伤。
妈妈走了,一点儿都不留恋她这个女儿。曾经宠爱她如掌上明珠的父亲家外有家,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
她的家破了,散了。以后,再也闻不到熟悉的菜香,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呼唤,再也体会不到一家三口融融的温暖。
七天是亡灵回家的日子。宋暖暖一个人带着鲜花和烧纸到墓园给宋妈妈祭祀。看着墓碑上那张温柔的笑脸,泪水不受控制顺着眼角汩汩流淌。
“妈,你真傻,没有他,你还有我呢。你真忍心把我仍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去了。
宋暖暖趴在墓碑上痛哭出声。
“闺女——”一只大手搭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宋暖暖回头,看清来人柳眉倒竖。她扶着墓碑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一脸歉疚狼狈不堪的男人,觉得无比恶心和狰狞。
“宋卫国,如果想让我妈安息,就请你立刻滚开。请你别亵渎了她的神灵。不然,你会遭到报应的。”
“闺女——”
“宋卫国,我是我妈的闺女,我不是畜生的闺女。你喜欢儿子,你嫌我妈人老珠黄,尽可以提出离婚,没必要偷偷摸摸搞些鸡鸣狗盗之事。如今,害得我妈丢了命,你是不是挺高兴?以后就可以跟那个狐狸精女人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了?好吧,你的愿望达成了,你可以滚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出现在我妈的墓前,以后若是再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你不嫌出丑,我更不介意丢人!”
“闺女——”宋卫国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头发一夜间白了许多。“闺女,你怎么样才能原谅爸爸?”
宋暖暖冷哼一声,眼底尽是不屑,“我从来没有做畜生的爸爸。”
宋卫国垂着脑袋,再抬起时已经老泪纵横,“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现在想说对不起?晚了!你要是真的忏悔,就去阴间陪我妈,亲自跟她说声对不起!”
在女儿夹枪带棒的讽刺声中,宋卫国狼狈而去。
有些事做错了,可以挽回,有些事做错了,真的无法挽回。所以说,做事前,一定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在宋暖暖和宋妈妈心里,宋卫国可以打架斗殴甚至纵火杀人,这些她们可以承受。可是,在老婆女儿都对他无比信任,都安然地享受着幸福的时候,他却在外边包二奶养私生子,这些事,是她们无法忍受的。
宋卫国看似犯了一般男人都犯的错误,却不知,不是所有女人都可以原谅的。每个人对这种事的底线不同,故事的结局也不尽相同。
从小到大,宋暖暖被父母保护的很好。尤其是母亲。
父亲在部队当兵十多年,一家老小都是母亲一个人在支撑。在她十岁前的印象里,父亲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小学时被人欺负,大家都知道她没有爸爸在身边,她就一个人咬着手指哭。
那时,若不是有贺琛在身边,她也许撑不过没有父亲的时光。
后来,父亲转业,她的生活有了父亲的痕迹。不过,跟母亲比起来,仍然隔着一层。宋卫国也意识到这些年自己对老婆女儿的歉疚太多,所以,只要自己力所能及,他都尽量按着她们的要求去做。那些流逝的岁月无法弥补,他就用金钱弥补。女儿的吃穿用都是最好的,最贵的,最出挑的。可以说,对女儿百依百顺。
当那些丑陋的事解开面纱,更让暖暖无法接受。曾经的极尽宠溺的爱原来都是假的,只是掩盖他家外有家的肮脏事实。
望着苍松翠柏中消失的佝偻背影,暖暖泪流满面。
以后,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就是他和那个女人和儿子的。
她再也不会有。
从墓地回到家已接近中午。暖暖一步三回头从山上走下来,又沿着板油路走了近一个小时,实在抬不起腿时,她才坐上公交车。
空荡荡冷清的家。墙壁上海挂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妈妈在满足地笑。
暖暖泪水刷刷地落。她起身将全家福摘下来,揭开后边,将照片取出来烧掉。
娇小的身子深深埋在沙发里。以后怎么办?这房子是妈妈的名字,如今妈妈走了,她也不想再回到这里。这里有妈妈身上的气息,每当想起无辜丧命的妈妈,她就更加憎恨禽兽不如的男人。
还有学校附近房子,她也不想回去住了。那是他的钱买的,以后,她要自力更生,不会再花他一分钱。
他们的父女情分只能到此。
泪水模糊了视线,头也昏昏沉沉,半寐半醒间,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身子一抖,宋暖暖醒来。
连来电显示都没来得及看就摁下了接听键。
听完那边说话,她脸色顿时惨白。拎起身边儿的包急冲下楼。
离家不远的车祸现场。一辆黑色的奥迪已经被撞得没了模样,一辆大翻车停在马路牙子上。马路牙子出了围观的人群,还有两个躺着人。一个女人一个小男孩儿。
刺目的警戒线将事故现场跟人群隔离开来。已经有救护车和消防队的人在营救车里的人。交警队的人见她不顾一切跑进来问什么人。
她颤抖着牙齿,说,我是宋卫国女儿。
“快看看吧,先营救出的两人已经死亡,你父亲在车里被夹住,正在营救。”
宋暖暖扑到已经变了形的驾驶室前,望着一头鲜血看不出模样的男人大喊一声:“爸——”
已经陷入昏迷的男人睁开眼,目光涣散,过儿好几秒才看清扒在车边的女儿,竟释然地笑了。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虚弱交代,“闺女,告诉他们别救了,爸爸想去找你妈妈,爸爸要给你妈妈赔罪去!”
“爸——”宋暖暖用力嘶喊,却再也没喊出来。
从那一刻开始,宋暖暖莫名其妙哑了。
宋卫国在消防队员和医护人员共同努力下被救了出来,经过全力抢救,虽然保住性命,却成了植物人。
后来,事故也调查清楚,宋卫国付全责。
那天,宋暖暖见着了那个大翻车的司机。司机见着她仍然心有余悸,他后怕地回忆,“我正常行驶,速度也不快,眼睁睁看着他朝我撞过来。我想躲来不及,我甚至看见了他眼里的狠劲儿,那样子非得要把握撞得怎样似的。我吓得手脚都麻了,心想,不是遇到仇家了吧。谁知道他是自杀啊!”
另外两名死者身份也已经查清,小男孩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说实话,她对那个弟弟的死亡没什么感觉,就像陌生人一样。
至于那个女人,就是宋卫国的二奶,三十一岁,原来是一家汽车4S店的工人员,一次,宋卫国去那里买车,她得知了宋卫国的电话号码,就不停骚扰,还屡次制造偶遇,于是,二人就纠缠到了一起。
纸里包不住火,见不得光的事一旦放在太阳下,只有死路一条。
报纸和电视以及网络将这次事故大肆渲染,关于小三儿,关于二奶,关于私生子。后来,有人义愤填膺,说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没到。
只有宋暖暖知道,她才是父亲重伤的推手,若不是她冷言冷语极尽讽刺,父亲也许不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事来。
本来宋暖暖准备了一笔钱,想给那个女人的家人的。可是等了好些日子,那家人也没人出现。也许是因为被网络人肉搜索到,觉得丢人吧。
父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前前后后几乎都是贺琛帮忙。后来,大夫建议,回家静养吧,醒来的希望十分渺茫。
在出院前,宋暖暖让贺琛将父亲在这就救治的病例全部删除,干干净净的,仿佛他们没来过一样。
宋暖暖就这么从邵白的世界里消失了。
邵白利用身份便利,查了宋暖暖身份证讯息,既没有酒店住宿经历,也没有出国,可是,人却想空气一样消失了。
后来,罗刚找他问,知不知道宋暖暖下落?
他摇头。
罗刚眼圈红了,骂道,这小魔女,利用完我就跑了。
邵白知道了宋暖暖拉着罗刚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演戏,他立刻就想到了父母。于是回家质问,母亲就将自己找过宋暖暖的事说了。
邵夫人似乎很高兴,“儿子,你爸沉冤昭雪了。以后,我们可以轻轻松松做人了。”
“宋暖暖若不是宋卫国的女儿,妈妈不会阻拦你。”
“儿子,好女孩子多得是,以后会有比宋暖暖更好的女孩儿。”
比宋暖暖好的女孩儿多得是,可是,世上只有一个宋暖暖。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宋卫国是害爸爸蒙冤的人,若不是他,父亲也不会这样。
可是,让单纯如白纸般的暖暖知道这残酷真相,她能否接受打击?
他想在调查,去受到父亲的阻拦。于是,他所有的动只有终止。父亲人脉比他多得多,他做什么总会有人像父亲汇报。尤其是父亲官复原职不说,还生了半级,有些人巴不得趁着这个机会拍马屁。
他不止一次回到她的绣楼,站在楼下仰望,说不得一眨眼的时候,她的房间就亮起灯,说不得她会在春暖花开的季节背着包,出来踏青。
学校里,他问遍了跟她有交往的同学,没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等他们毕业典礼时他再去,仍是没有她的影子,但是,她的毕业证却被人领走了,没人知道领走她毕业证的人是谁。
邵白第一次这么绝望。
他利用每年休年假的时候都一个人独自出去旅游,去她老家,去她曾经去过的地方,却没有一次遇见过她。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果真是这样,我愿意用一万次的顾盼来换与你的不期而遇。
邵白中没等到宋暖暖。
当一个人诚心想躲你的时候,即使你们每天走同一条路,坐同一辆公家车,进同一家饭馆也不一定相遇。
何况,宋暖暖还有贺琛暗中保护着。
四年后,当贺琛觉得一切都以淡去,暖暖心态趋于平复后,他开始解除了戒备,不想,暖暖却与邵白那么相遇了。
不知是孽缘还是善缘,贺琛想,顺其自然吧。邵白揣着宋暖暖口中“无关紧要”的镯子回了家。
客厅里,邵夫人正一边看财经新闻一边等着他。
见儿子脸色不悦,她关心问,哪里不舒服。
邵白摇摇头,没有。
“那快洗手,阿姨把饭做好早就走了,这些饭菜我都热一遍了。”
邵白依言洗了洗手,坐在桌前,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他却没有胃口。
邵夫人目光一直追随着儿子,不漏掉一点儿。
自从前几年,儿子在一次执行公务中忍着头部受伤的痛,以一人之力救下四名同事后,住院休养了两个月。出院后,被破格晋升,可是,这些却是用昏迷半个月,住院两个月,出院后的失忆为代价换来的。
儿子失忆后,连他们都不记得了。她差点儿哭瞎眼。好在儿子很乖,她告诉他,我是你妈妈,他就叫一声妈妈。那个是你爸爸,他就喊一声爸爸。逐渐的,身边的人他都能记住了,回到单位很快就融入到同事们中间去。
她很高兴儿子很快适应了新生活,也头疼儿子的婚事。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可他就是不看,要不就推说最近很忙,实在推不了的就应付着请人家女孩子喝杯咖啡,然后就没了下文。
“儿子,今天你李阿姨又提了一个女孩儿,还把照片儿给我看了。女方父母都是公务员,女孩是高中教师,家庭普通,但女孩儿确实不错,我也侧面打听过,女孩虽然才工两年,但在学校口碑很好。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看看?”
为了儿子的婚事,邵夫人急得头顶冒烟。可是,心急如焚也得压着。儿子受伤失忆是她这个当妈心里永远的痛。
那年宋暖暖依言离开,丈夫也沉冤得雪,他们很快就回到原来的城市。经历一番风风雨雨,有些事,她也看开了。可是,虽然家族不再蒙羞,丈夫仕途也顺风顺水起来,可儿子却有些变了。本就话不多的人话更少了。不喜欢呆在家里,只要身体允许就替同事加班。
那次,若不是替一个感冒发烧的同事加班,就不会赶上那样的事故,也就不会受伤失忆。
昏迷的那些日子,儿子无意识地喊着宋暖暖的名字,乞求她留下,不要走,一边喊,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听得她这个当妈的肝肠寸断,就连小护士都偷偷抹起眼泪来。
见儿子有些走神,她又追问一句,“妈说话你听呢吗?”
邵白点点头。
一只手紧紧攥住衣兜里的那个镯子,回想她结婚有些孩子的事实,点点头,眼底彻底死寂“,妈,听你安排时间吧。”说着,胡乱拔了几口饭就回卧室休息了。
周日,天气很好。叶佳佳单位忙得不可开交,就打电话让宋暖暖帮着送两个小魔头去课外学习班儿。暖暖正巧也无视,就开车送小家伙到了学校。因为学习时间很短,也就一个多小时,所以,她就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自己在这附近溜达。等孩子们学习结束后,还要赶去下午的学习班。
有时候,宋暖暖忍不住跟叶佳佳抱怨,孩子才三周岁,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就像还没长大的小毛驴,过早套上夹板儿下地干活,会累坏了的。
叶佳佳无奈。别家的孩子都这样,咱也不能让自己孩子输在起跑点上啊。
暖暖看着孩子们进了学校,她就在这附近闲逛。
叶佳佳给孩子选的这所舞蹈学校是本市最好的,不但教学质量好,所处地段也不错。走过一条街就是商场林立,人流如织的热闹所在。
暖暖在街边买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一边喝着一边悠闲地走。
又有一家婚纱店上了新品,隔着纤尘不染的落地玻璃窗看得见店员们忙忙碌碌的身影。
暖暖不由自主站下。
穿着燕尾服的新郎手挽着一身低胸洁白婚纱的美丽新娘,二人含情脉脉相视而笑。
好幸福。
暖暖感叹一句,想起家里那个娃娃新娘,今晚回家应该把娃娃的婚事脱下来洗洗了。无事的时候,她经常拿出来看,时间久了,就会脏。渐渐的,她聚养成了定期给娃娃洗婚纱的习惯。
许是她在外边站得久了,店里走出一名漂亮的店员,笑着问,“小姐想选婚纱吗?下个星期六我们搞活动,如果小姐愿意,可以来看看。”
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宋暖暖冲着店员笑笑,点点头,步履匆匆离开,
不知又走了多远,暖暖有些累了,抬眼见前边有家咖啡店,要杯咖啡进去歇歇脚也错。
打定主意,加快脚步。目光似被什么强力吸引着,她站住。
咖啡店靠着玻璃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邵白黑色的休闲裤,灰色的衬衫,发丝整齐,手里端着咖啡正对着坐在他对面的穿着粉色上衣的女孩儿说话,二人站起来,女孩儿晃了一下,邵白一伸手将人扶住,女孩儿冲着他露出一抹娇羞的笑。
邵白已经背对着玻璃,宋暖暖看不见邵白的反应。用脚趾丫想,也应该是含情脉脉的吧。
改变主意调转脚步,她朝来的方向往回走。心里涩涩的疼。又路过那家婚纱店,展示橱窗的位置款式各异的婚纱模特都已经摆好,还有新郎和新娘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
想起家里的那个娃娃新娘,时间太久了,应该扔掉了。
邵白是特种兵狙击手出身,对周围环境变化相当敏感。
今天,介绍人约了女方说跟他见面,介绍人是妈妈的好朋友,以前给他介绍过几个,他都找借口推脱了,这次若是再不见显得他太过分,于是,就按着介绍人说的时间来。
这种事,即使不愿意,男方也要主动。他提前半个小时来这里等着,女孩儿姗姗来迟,邵白看看表,晚了二十分钟。对时间要求严格的邵白来说,这已经触犯了他底线。不过,出于礼貌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
正巧有朋友打电话进来,他借机手有急事要走。
二人就站起来,女孩儿不知是故意,还是被桌腿刮了一下,身子晃了几下。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相亲对象在眼皮子底下摔倒,扶了一下。
出了门口,女孩儿主动跟他要手机号码,他说,以后我给你打电话。就给女孩子招了一辆出租车,还付了钱。
在回头寻找,已经没了宋暖暖的身影。
其实,在他接电话前,就发现宋暖暖沿着大理石铺就的人行道一边走一边看,范发现这家咖啡店眉头一挑很快活的样子。
他猜想,她应该是想进来。可她似乎也发现了他,快活的表情顿时定格,目光落在他对面儿女孩儿身上时,恍然大悟的样子。没有踌躇,转身顺着沿路返回了。
邵白坐进车子发动引擎,沿着街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发现她越走越快的身影,急切的恨不得飞起来的样子。
她在一家学校门口停下,这时,涌出来一波学生,都是几岁的小孩子。一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小女孩像小鸟般冲着她跑过来。
她蹲下身子,两个孩子扑进她怀里,一边一个香吻。她也回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然后,站起身,一手牵着一个把他们抱进车后座。
邵白紧紧抿着唇,看着母子情深的画面,太刺眼,眼睛有些疼,疼得想落泪。
宋暖暖的车子也发动起来。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车后,来到另一家兴趣学习班。
仍旧是她把两个孩子抱下车。他有些怀疑,她那么单薄的身子,哪来的那么多力气。以前,她可是提一壶水都哼哧哼哧喊累的主儿。
也是啊,如今不一样了,做了母亲,当然不一样了。
邵白自嘲一笑。
两个孩子下了车,她再次蹲下身子,等孩子们每个人亲了她一下后,她才看着孩子们进屋。
站起身时,他看着她晃了几下,他差点儿跑下车扶住她。
幸好身边就是车子,她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扶着车门,微低着头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钻进车子,趴在方向盘上。
邵白坐在车里一直痴痴望着她,如今,他想把她抱在怀里,想让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可他再也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上前去。
她是已婚女人,这个事实像把锥子彻底将他敲醒。
宋暖暖将孩子顺利带出来,又顺利送回去。叶佳佳难得提前下班儿正在家里帮着保姆阿姨做饭。
就爱你宋暖暖情绪消沉,问她。
宋暖暖就把在咖啡店见到的事说了一遍。
叶佳佳已经是两个娃儿的妈,对有些事比宋暖暖看得长远些。
“依你说的样子,他们应该不是老夫老妻,只可能是男女朋友或者相亲对象。不知当年宋叔叔陷害他爸爸的事,他现在是否知道,如果他不介意,而你对他还余情未了,我觉得可以试试。”
“试什么?”暖暖比划。
叶佳佳在她脑门儿狠狠拍了一下,“试试还有没有可能旧情复燃……”
笨!
“妈妈,不能家庭暴力!”小倾城挪着小胖腿儿跑过来护着干妈。
小倾国也义正言辞,插着小腰儿质问,“妈,为什么打干妈?”
叶佳佳嘿了一声,好嘛,亲娘不如干娘,她肚子里掉下的肉都反水了,这还了得!蹲下身子,在两孩子小屁股上各轻轻拍了一下,“连你们一起打!”
小家伙感觉不疼,也知道妈妈不是真打,缠磨一会儿就跑跑跳跳进客厅玩儿去了。
“暖暖,试一试。”叶佳佳语重心长。
“你的负担将变成礼物,你受的苦将照亮你的路。”
这么多年,宋暖暖遭遇的一切,内心所受煎熬,她最清楚不过。
她始终相信,好人有好报。
一连几天,邵白都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在家,他最大的娱乐就是看新闻。有宋暖暖身影出现的新闻。
一次,他偏巧在看,被邵夫人发现换台来不及。
邵夫人指着电视里的人说,儿子,那个打哑语的姑娘叫宋暖暖,以前他追过你。
邵白不甚在意,哦了一声。
“看着有些眼熟。”
这时候,邵白父亲邵志军回来,邵夫人高兴得跟重了大奖似的,跟他学,“老邵,咱儿子对宋暖暖好像有些记忆。”
邵志军深深瞥了儿子一眼,没言语。
等一盏茶后,他才说,好事,说明儿子的记忆力有恢复的可能。
邵夫人念叨,又有人给你介绍女朋友。儿子,咱再看看,好不好?
邵白想了想,“最近头不舒服,以后再说吧。”
这些日子,每当眼前晃过宋暖暖跟两个小孩儿亲昵的画面,他就莫名烦躁。
邵夫人以为儿子是旧伤后遗症反复发,担忧起来。“明天我找陈大夫再给你检查一遍。”
不用。邵白显得异常烦躁,抬脚上楼了。
邵志军望着儿子后背,久久没言语。
邵夫人长叹一声,如走完万里长征后的疲惫,身子深深陷在沙发里,眼泪就掉下来。
自从知道宋暖暖是她逼走的,儿子显然跟他们就疏远了。尤其是失忆以后,总是跟他们隔着一层。虽然他仍旧喊着爸妈,可却再也没了往日的亲昵。
如今这个家啊,丈夫经常出差开会,儿子回家跟个闷葫芦似的沉默不语。这个家成了一座空城,冰冷冰冷的,散发着一股透骨的寒凉。
邵志军安慰她,别太自责,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
“这个怎么办?三十多了,连娶媳妇的事都要我这个当妈的操心,前前后后,看过的不下一个排了,怎么就没一个看中的?”
接过丈夫递过来的纸巾狠狠擦了一把,“我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咱儿子可能不喜欢女人……”
邵志军进屋后第一次笑出声来,“胡说!”
“怎么胡说?这些日子我也在想,他工的环境都是男人,受影响了,也说不准。我们老邵家一脉单传,这要是……可怎么是好?”
“刚刚你不说,他对那个宋暖暖还有些印象吗?”邵志军问,若有所思。
“那有什么用?难不成我去找宋暖暖,说同意她跟儿子交往?我拉不下那个脸!”
邵志军沉吟一下,顺其自然吧。
宋暖暖早就把叶佳佳的话忘到脑后。经过家庭剧变,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家有万金,不如一技在手。工是最可靠的,付出就有回报。爸爸背叛了妈妈,静下来的时候,她就想,当年若是妈妈不以爸爸为轴心,成天围着他转,若是有一份自己的工另有一个精神支柱,得知爸爸的那些事,她也许不会精神崩溃了。
所以,宋卫国去世后,宋暖暖经过深思熟虑,在贺琛的帮助下重新踏入社会工。
爱人可以背叛,亲人可以背叛,朋友也可以背叛,工却永远不会。你付出,一定会有回报。
在电视台录制完节目天已经擦黑,夜风有些凉。
她裹紧风衣下了楼。
她的车子停在电视台后院的停车场。停车场的路灯已经亮起。暖暖眯了眯眼停住脚,看向靠在自己车边的男人。
车边的人看见她,将指尖儿忽明忽灭的烟头扔在地上碾了一下。
暖暖看着那余烟袅袅的残骸,皱眉。
罗刚反应过来嘻嘻一笑,将烟头捡起来走了好远才找着一个垃圾桶。
“忘了,你以前帮我捡过一次。”
暖暖飞给他一个白眼,掏出便笺写起来。
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
什么事说。
罗刚无奈地扒了一下头发,还好,他知足了。虽然她不耐烦,可终归没再说,有话说,有屁放的话。
“吃饭去!”
宋暖暖想了想。终归她还欠他人情,还有那个姓张的小交警。
我请。我再叫上一个人。
“你没瞧得起我?以为我还是那个游手好闲的小子?”
宋暖暖急忙摇头。虽跟几年前面貌不一样,可有些坏习惯却依旧没改。
我想答谢那个帮助过的人。她又写到。
不明亮的路灯下,他眯着眼使劲儿看她写的文字,后来一把手抢过来她的便笺,不由分说往她包里一塞。
“好了,姑奶奶,跟你说话太费劲,行了,你说怎么着,咱就怎么着。今儿个,听你的。”
拉开车门把她往车里一塞。
暖暖也没在跟他争辩,掏出手机先是晃了一下对方,然后,开始给人家发短信。
没一会儿,电话回过来。暖暖无法开口,罗刚接的,直接告诉对方,“宋暖暖请你吃饭,就是那个哑巴小丫头。地点给你发过去。”
放下电话,见宋暖暖脸色有些黯然,他了然了,小心翼翼试探问:“说你是小哑巴,不高兴了?”
这事儿是挺伤人自尊的。
“那我以后还是叫你小恶魔吧。”
“不过,你跟几年前也不一样了。”他又补充一句。
那时的她就像一只呲牙的小狗,见着他就咬。现在,淑女味儿十足。当年她对他态度那么恶劣,他一心想着把她的小狗牙拔掉,让她做一只乖乖的小猫。尽管那时他含着一口而起,想要收拾她,可对她看着仍然顺眼,就是够味儿。如今,她虽然淑女了,也不跟他伶牙俐齿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沉下去。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她就是想跟他耍刁也不可能了,如今她竟然连话都无法说了。
心有怜惜侧头看了她一眼。
宋暖暖瞪他一眼,又掏出便笺写到:
女大十八变,知道不?
他连连点头,坏坏地笑,知道知道。
把刚刚流星划过脑子的想法拉回来,问她:“去医院检查过么?明天我帮你联系一个大夫。听力都好好的,怎么就不会说呢。”
上次他们吃饭,他问过她哑的原因,见她有意回避的样子,他也没深问。可瞅着她写写画画的样子就是心疼。
“什么都没问题。不要找,谢谢你。”暖暖比他预想的坚强,第一次冲着他感激地笑,是那种发自肺腑的。
他忍住伸手捏一捏她脸颊的冲动,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
车子发出刺耳的叫声。
暖暖吓得一挺身子,不满瞪他。
他嘻嘻一笑,连点儿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大喊一声,“加速喽!”
噌地一下,车子窜出去!
暖暖吓得白着脸,紧紧捂住胸口。实在无法忍受他人来疯,狠狠抓住他手臂,示意他慢点儿。
她手柔柔的,软软的,他不舍得她撒开,车子开得更快。
暖暖掐得更重。见他没有减速的意思,只好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扶手。
车子很快就到了指定地点,刚点好菜小张警官就到了。脱去威严制服的年轻人显得阳光活力,跟暖暖也自来熟。
自然,小张也熟悉罗刚,违章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他,在小张心里,早已经被列入黑名单。
年纪相仿,没有代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话题五花八门多起来。
暖暖在便笺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小张。
“镯子没取回来。”
小张有些奇怪。“为什么?”
“他……你们邵队长说,碎了。”
小张眉头一挑,“怎么可能?那天我记得邵队宝贝似的看着那镯子,就像……”挠头琢磨半晌才挤出一句自以为最恰当的形容,“就想看见久别重逢的情人似的。我们队长在人前情绪很少表露,那天,都侧漏了!”
罗刚瞟了他一眼,可惜,小张正在兴头上,再借着酒劲儿,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没看见罗刚的暗示,自顾自接着说,“我们邵队可是仔细的人儿。不过,也保不齐,有失手的时候。要是真的碎了,你也别上火,规定都有赔偿的。”
“他黑着脸,谁敢让他赔?”暖暖又写了几个字。
罗刚脸已经耷拉下来。现在,他觉得他是多余的。
宋暖暖面儿没什么,可这不开始明里暗里打听起来邵白了么。这个碎碎嘴的小张也是,喝了几两猫尿就不知东南西北胡说八道。他后悔答应宋暖暖把小张请来。
“我们邵队是面黑心善。几年前那次,若不是我们队长英勇,我们同事肯定有伤亡。我们队长连着救下四个同事,自己脑袋缝了二十多针,在阎王爷面前走一遭才回来。可惜啊,失忆了。”
小张吧嗒吧嗒嘴,心酸。
“所以,在我面前,不能说我们队长不好。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好像我们队长不喜欢女人。我们局里曾经有好几个内勤姑娘明里暗里对他暗送秋波,我们队长正眼都不瞧人家一眼。弄得那些女孩儿心碎一地呦!”
“我们队长就是一个拼命三郎,还为人低调,他是邵书记的儿子,我们都是听别人说的。对了,说一个挺有意思的事儿,昨天,我到邵队办公室送东西,见我们邵队在研究手语。好几本书啊,不知他研究那个干嘛!这几天,同事们都在暗中议论呢。都说十聋九哑,若是哑巴,耳朵势必不好使,那样的人也不让他考驾照。像你这样能听得见,只是不会说话的姑娘,我们年八辈都遇不到一个。”
都说女人八卦,这男人要是八卦起来,比女人更甚。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男人三台戏。
罗刚扫了眼宋暖暖脸色,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心放回肚子,转而冲着小张,笑嘻嘻举起酒杯打岔,“来吧,走一个,小张警官。”压根咬得都直了,恨不得扑上去捏住他脖子。
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张脸颊微红,推拒着,“不行,真多了。罗哥,你别灌我了。”灌死你才好呢,最好趴在桌上睡死了。
三个人,只有宋暖暖喝了一杯热的玉米糊糊,是清醒的,另外两个人推杯换盏的,已经醉醺醺的不知家在哪儿了。
尤其是小张,舌头打了,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才听清他家的位置。
最后,开车的任务只好落在宋暖暖身上。先把小张送回家,侧头看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似乎睡熟的罗刚,暖暖犹豫一下还是推了推他。
“你家在咱哪儿?”暖暖开的是他的车子,若是他家在山上或者离市区太远,她打算给罗刚找个代价,不然,自己回来打车不好找。
罗刚没动。
暖暖掐住他胳膊用了些力气。她发现他睫毛不停地眨,应该没睡熟,或者在装睡。
果然,罗刚哎呀大叫一声,火气冲天喊道:“干嘛呀?我跟你有仇?今天若是邵白,你早就把他拉自己去了吧?”
这邪火发的让暖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真喝多了。”
罗刚一下子扑过去,狠狠抓住她手臂,“我清醒得很。你对邵白余情未了!”
不然,干嘛在饭桌上,她不停地跟小张聊天,绕来绕去都是围着邵白,三句话,最多三句话跑题,然后,立刻就能回到邵白身上。凭什么他掏钱买单,却像个外人似的,看着他俩聊得热火朝天?他们把他当成什么?空气?
他对她的好,她难道看不出来?还是她故意装看不出来?那年,她离开只给他留下只言片语,说对不起。随不起有什么用?他由最初的玩玩儿真的喜欢上她了,心掏出去再也回不来了。她说不喜欢他纨绔的样子,他就开始接手家族生意,一箩筐的坏毛病也改了很多。他没指望着还能见着她,但是,心里却一直给她留着位置。
交往过好多女朋友,却没有一个像她那样伶牙俐齿跟他对着干。他那些女朋友就会撒娇顺从,从他这里要礼物买衣服,没一个像宋暖暖那样敢跟他拍板叫骂,敢在他车里放鸡蛋炸弹的。
“宋暖暖,我告诉你,邵白失忆了,他根本就不记得你是谁。你不要再自多情好不好?邵白不是曾经的邵白,你宋暖暖也不是曾经的宋暖暖,你现在是个哑巴,哑巴知道吗?不能说话,不能跟人顺利沟通。将来生了孩子他叫你妈妈,你都无法回答他。就是普通人家男人也不一定娶你,何况邵白那样的家庭?你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梦注定实现不了。你清醒清醒,别再沉沦下去,好不好?”
“罗刚!”宋暖暖大喝一声,狠狠咬着唇,一股血腥味冲进鼻端,眼前雾蒙蒙一片,可她还是执拗地瞪着副驾驶的方向,“我怎么样,轮不到你来教训。对我来说,你什么都不是!”
嘭的一声,车门开了,她跳下去。反手又嘭的一声摔上。
夜色浓重,她顾不得路人惊异探究的目光,狠狠抹了一把脸,沿着相反方向摆腿就跑。
罗刚追下车,抬腿就追,四肢却不再受神经支配,他想回身扶住车子,却未能如愿,歪歪斜斜倒下去。
暖暖不知自己跑了多远,知道再也抬不起脚才停下来,然后,找了一次出租车回家。
进了家门,连洗漱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扑进床里。一路上,肚子里都是满满的火气,对罗刚的,嫌他乱管闲事。也气自己,没出息,明明见着邵白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自己却还是不受控制想知道些他的事。
她承认,心里一直有邵白。她也明白那是痴心妄想。自己跟邵白的缘分早就断了。他们两家是仇人。如果她跟邵白身份互换,自己家里遭遇不测,而对方的父亲就是罪魁祸首,那她也是同样选择。
罗刚说的话在理,可她就是在心里无法接受。她知道这有些自欺欺人,可她就原因这么自己欺骗自己。至少,这样活得快乐。她可以不去想曾经的那些事,好的坏的,她都想戒掉。她的新生从再次踏入社会开始,翻开新的一页。
暖暖在似醒非醒似睡非睡间告诫自己,死了那份心。
从蜜罐里长大的娇气任性的小公主到顷刻间家破人亡的灰姑娘,宋暖暖在短短二十岁的人生岁月里体会到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强烈反差。在家逢巨变的这几年,她潜移默化地变了,性子不再那么刚烈,棱角也不再那么尖锐,就是连处理事情也圆滑了很多。
偏偏一触及邵白的事,她就再也无法平静,再也不能装云淡风轻。
罗刚说的那些话只不过语气嘲讽些,声调高些。他说的在理,冷静下来一想,那天确实是自己过分了。把喝了酒的他一个人扔在大街上,三更半夜的不知怎么回家。
这个星期,宋暖暖排班在上午,也是就是凌晨三点到中午十二点,这是她的工时间。
一觉睡到自然醒曾经是她的梦想,宋卫国出车祸后,她在也没了那样的幸福。那时候,宋卫国每夜都要起来翻身,还不定时的尿床,若是处理不及时,就会长褥疮。尽管对他有恨,可他出事,她起了推波助澜的用。她对他的恨在他去世后仍然在,可她却无法承受他们离开她的事实。父母的脆弱让她反思,这辈子,她绝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以后的日子无论多么泥泞,多么难行,面临多少人的指责,受多少人欺负,她都不会采取那种极端手段。
她要好好活着。不为谁,只为自己。
她喜欢每天忙忙碌碌却充实无比的生活,她喜欢每天披着星星带着月亮去上班,喜欢一个人聆听街上的寂静和清寒,就连菜市场里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在她听来都是美妙的。
活着真好。
中午出了单位,她就给罗刚拨过去一个电话。
很快,那边就接通了。他没生气,看样子。
她先挂断电话,这才给他发短信。
“我跟你郑重道歉,那晚的事,怪我。”
没一会儿,手机滴的一声响。
“你宋暖暖还有跟人低头的时候?你永远是对的,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你不原谅我?”顺手还发出去一个委屈的表情。
“想得到我的原谅?”
“当然!”明知对方看不见,她还是重重点头。
“去紫澜门海鲜皇宫给我要两只大闸蟹。”
暖暖心尖儿一颤,心不疼,疼钱。
不过还是接着摁字儿出去。“好的。”
挂了手机驱车直奔紫澜门。这是个烧钱的地方。一桌五千元起价,至少四个菜,可想而知两只大闸蟹的价钱了。
一个小时后,暖暖提溜着两只大闸蟹出来,包装盒上印着古朴的花纹,显得整个盒子很贵重。暖暖没好气儿掠了一眼,要是在罗刚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大闸蟹突然复活才好呢,吓他个半死。他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
“你在哪儿,我买了。”
“在医院!”
“怎么了?你?还是别人?”暖暖立刻紧张起来,开始语无伦次,打字的手开始发抖。老天,不是那天她把他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车水马龙的……
不敢往下想了。父亲车祸现场的惨状至今还常入梦,醒来就是一身冷汗。从那时开始,她对车祸格外恐惧和排斥,“快说话!”
其实时间不是很久,即使如此,他没回复,她就开始急,接着连发了好几条,“说话,你快说啊!”
似乎在考验她的耐性,似乎故意在整她,又过了几秒,终于,听见一声滴的声音。
“我在医院,感冒了。”
其实,罗刚够倒霉的,那天喝的醉醺醺的,那么狗啃屎似的倒下去,不知怎地就扭了脚脖子。深更半夜的,行人都怕被讹不敢上前,他就在夜风里坐了好一阵儿。后来,不知哪个好心人报警,有巡警过来,才把他送进医院。
宋暖暖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罗大少爷就抱着一个猪蹄子在啃。嘴角周围油脂麻花地闪着光。
宋暖暖一见这阵势,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这家伙能吃能喝的,没问题。
罗刚将啃得没了肉的猪蹄子放下,见她盯着他眼里带着笑意,也笑了。解释道,“中医不是讲究,以形补形嘛。这都是我妈送来的。”
见宋暖暖开始紧张,他又补充,“我妈他们走了,你快坐!”
跟罗刚聊了一会儿,见他吃好喝好精神好的,她就放心出来。她的车停在医院外的一个超市的停车场。要走过马路对面。
一辆警车从医院的停车场驶出来,从她身边刷的过去,她吓得立刻站住脚步。这时,车窗降下来,里边人探出脑袋冲她大喊:“宋暖暖,你干嘛来了?”
暖暖抬头,冲着车里的人挥了挥手,又回头指了指身后的住院部。不知车里的小张看见没有,反正车子已经没了踪影。
可是,她半侧的身子却停住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邵白正跟一个女孩儿并肩而走,那个女孩儿一脸娇嗔,不是扯扯他衣袖。
暖暖的手臂定格在半空。
邵白也发现了她。
暖暖被他幽深如海的目光惊醒,僵硬地收回手臂,微低着头与他擦肩而过。
邵白今天来医院看望同事。他们一个副局长有脑梗阻迹象,住院治疗。他身边的女孩儿叫于晴,是这个副局长的外甥女,在他们队里办公室做文秘,其实就是收发文件,打打字什么的,临时工。于晴刚来没几天,听说邵队长没有女朋友,就开始了追求。
她依仗着舅舅是副局长,邵白的顶头上司,所以,更肆无忌惮些。
邵白是碍于副局长的面子,不好说难听的话。
邵白他们车子进来的时候,他看见宋暖暖也进了住院部,心里疑惑,不知她来这里做什么。所以,出来时,他就没上车,说还有些事去办,想留下来回住院部看看去。
偏偏这个于晴缠人,见邵白说有事,她问,“邵队,你干嘛去?我陪你!”
车里其他人都转过脑袋看向别出,有的好抿着唇忍住笑意。
邵白直皱眉,耐着性子说,我给我妈买件衣服去。
“我陪你去。我经常给我姥姥买衣服。”
车子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邵队,那我们先走了。”
邵白点点头。
车子就离弦的箭般窜出去。
他在琢磨怎么把这个跟屁虫甩掉的时候,车子闪过,露出宋暖暖侧身指着住院部的身影。
宋暖暖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就那么走了。他们距离很近,她发梢甚至扫过他的肩,她气息也随风飘进鼻端。
“邵队,邵队——”
邵白惊醒过来,眸色阴沉,看着宋暖暖消失方向,“于晴,你先回去,我去办其他事。”
“你办什么事?我陪你!”于晴娇嗔到。
“上厕所!”他冷冷说。
“你——”女孩儿眼里顿时涌上泪,看着他转身又进了住院部的身影,跺跺脚不甘心地打车离开。
暖暖搞不懂男人的胃口。中午明明刚啃了两个猪蹄子,又吃了两只大闸蟹,还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怎么下午四点就又饿了呢。
她刚到家。经过一阵折腾已经疲惫,洗了一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刚想睡一觉,罗刚电话就又进来了。
“宋暖暖,我饿了,你给我熬些小米粥,蒸一锅小笼包,再拌些小咸菜带过来。”
挂了电话,她骂了一句“猪”,比猪还能吃。
能怎么办?他住院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为了弥补心里那点儿愧疚,她只好打起精神开始熬粥做饭。
带着一个保温饭盒,装了罗少爷要的汤汤水水,暖暖开车到了医院。因为时间晚了,她把车子停在医院停车场。
晚上六点,天色还有些清白,路灯没开,夜色还是笼罩下来。暖暖有一百多度的近视,不过,她一直不戴眼镜,自然就忽略了另一辆车里的邵白。
罗刚胃口可真好,他一顿的饭量是她一天的。边吃还边吧嗒着嘴巴,连声说好吃,好吃。
吃过,他把碗筷一推,伸了个懒腰,拍拍肚皮,“真享受啊!”
暖暖咧咧嘴,没接话。他倒是享受了,她可受罪了。
“没事我就回去了。”她写到。
“等等——”他一摆手,坐直身子,想了想说,“你不是还对邵白不死心吗?邵白真的失忆了。”
见她目光熠熠,带着急切,他说,“那年,他们单位组织集训,到了一个深山沟部队的训练基地。封闭训练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回来那天,天色很晚,还下了雨,路面湿滑。车子就在九曲十八弯的路上行驶。其他同事都昏昏欲睡,邵白很清醒。对了,你不知道吧,他原来是特种兵部队的狙击手,功夫了得,对周围环境比一般人还要警惕。见司机也有些疲惫,他就坐到副驾驶上想跟司机聊几句,不幸就在那一刻发生,车子不知怎么的就滚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幸亏邵白反应快,他抢过方向盘,避免了车子坠入更深的沟里。大家惊醒,纷纷砸车窗逃出去。邵白最后一个出去的,他把压在座椅下的几名奄奄一息的同事都推了出去,他是最后一个出去的,车子就在他爬出的瞬间爆炸了。他就这么失忆了。”
“那他不是很痛苦?”忘记了亲朋好友,就像一张白纸一切从头再来。暖暖吸吸鼻子。
她曾经见过他胸口有一条伤痕,当时问他,他没说。她还记得他敏捷身手,能在顷刻间将她掩护在身后,还有自行车撞人那次,他一只手就把她从车子上扯下来拖进他怀里,动快得惊人,简直就像国际大片,眨眼间的事。
原来,他有那样的身份。怪不得。真是深藏不露啊。
不过,对他来说,失忆也许是最好的,至少他能忘记自己对他的伤害。就像现在这样,他们彼此如陌路,也比他知道父亲曾经伤害过他家好。
暖暖自私地希望保持现在这个状态。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罗刚嘻嘻一笑,洋洋得意,“我是谁?我是无所不能的罗少爷。”见暖暖鄙视他的小眼神,他迅速恢复一本正经,“按辈分,我该跟他叫一声叔叔。也是这几年才知道我们有这层关系的。”
就是从跟暖暖结怨那次开始,见暖暖跟邵白走得越来越近,他出现了明显的青春期失恋的骚动症状。罗刚母亲看出些门道来就问儿子,于是,罗家父母就劝儿子说。咱跟邵家有些渊源,你不能跟邵白抢女朋友。罗刚面儿上答应了,心里却不服,咽不下这口气。
暖暖擦了擦眼泪,仍旧对邵白的遭遇感到心痛。
罗刚扯过一张面巾纸,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拉,二人近在咫尺。这个距离显得暧昧。
暖暖一惊,狠狠推他。他偏不撒开,非得给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才算罢。
挣脱后,暖暖将面巾纸盒狠狠往他身上一摔,拎起保温饭盒摔门而去。
死黄毛,以后再也不来看他了。
气急之下,大步流星往外冲,竟连坐电梯的事都忘了。
沿着安全通道跑了一层,觉得不对劲儿,这么高的楼层,她要是跑下去就得累断气儿,于是,刹住脚,准备往回走,坐电梯下去。
楼上有脚步声传来,有个男人身影出现在楼梯口,高高在上俯视着她。
楼道里没有电灯,光线模糊,暖暖眯了眯眼,暗想,不是流氓吧?
她迅速转身,往同楼层走。
那人似乎不给她几乎,一大步就跨下来,把她一扯,就推进了身侧的杂物间。
暖暖只啊了一声,她想喊叫,可她喊不出来,啊的一声后,嘴巴也迅速被人捂住。
情急之下,她扬起手里的保温饭盒狠狠地朝那人打,一边打一边挣扎,扭动着头像把嘴巴解救出来。
那人力气巨大,他狠狠扣住她身子,将她压在墙面上,她只来得及敲了他脑袋一下,保温饭盒就被他抢走哐当一声扔在地上。然后,她四肢就被他钳制住。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下来,只听得见彼此剧烈的心跳。
适应了黑暗,暖暖不挣扎,那个人似乎也没再为难她。她逐渐冷静下来,渐渐的,一股熟悉的气息飘进鼻端。是一张树叶混合着青草的气息。
她记得她问过他,“你擦什么香水啊,真好闻,就像雨后的树叶清新,总想多呼吸几口。”
“哪有功夫擦香水?每天都在外边站着,有露珠滋润,青草绿树相伴,时间长了,自然就这样了。”他不甚在意的样子,更令她心疼,心疼他披着星星带着月亮的辛苦。
于是,她转移话题嗔道,“胡说,照你说的,我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那不是应该一身的书香么,我怎么没有?”
他埋头在她发间颈间嗅了嗅,痒得她呵呵直笑。他抬起头一本正经说,“你洗澡太勤了,把书香味儿洗掉了。”
暖暖彻底安静下来,身子也柔软下来,仰起头望着黑暗中的男人。尽管储物间没有光线,可她仍旧看清了他那双幽深如海的眸子,熠熠目光里夹杂着山雨欲来的愤怒。
她不知他怎的这么大的火气,她跟他早就没了关系。
二人谁也没言语,他就那么静静望着她,呼出的热气像柔软的羽毛刷在她脸颊上。她不舒服地扭了一下,他立刻又将她紧紧抵在墙壁上,结实坚硬的胸膛狠狠抵着她。
终于,她听见他说话了。
“宋暖暖,不要幼稚好不好?罗刚已经有了订婚对象,你自爱些好不好?”冷硬的语气里带着乞求。
宋暖暖不知他为何说这么一句。她哪里不自爱了?她跟罗刚怎么了?她只是帮他做了一顿饭而已,就被他上纲上线了?何况,他算老几?他凭什么管她?不对,他是不是在跟踪她?
一想到这些,暖暖就寒毛四起。他跟踪自己干什么?这个人失忆了,难道性子也变了?
不行,不能跟他在一起。罗刚说他功夫了得,如果在这狭小空间里,她把自己杀了都没人知道。
再也没多想,抬起脚狠狠踩下去,在他吃痛弯腰的瞬间,推开门,撒丫子就跑。直到坐进车里,也没见他追出来,她终于放心了。
抚着胸口又平静一会儿这才开车离开。
邵白追出来了,手里拎着她的保温饭盒,最后还是站在花丛后看着她驾车离开。他失忆了,他告诫自己,不能露出马脚。
无论是否失忆,他都无权接近她,因为她已经结婚没有了两个孩子。可是,刚刚见着她跟罗刚在病房里亲热样子,他就莫名生气。她在做什么?跟他示威?几年前两个就追她,如今跟自己重逢,听说自己把她镯子弄碎了,她就找机会报复他?
她也太傻了。二十五岁的人了,为孩子的母亲,她怎么不学着自尊自爱?她对罗刚根本聚不了解,还跟他走那么近,最后会引火烧身,伤了自己的。
他实在不想看着她在这条危险的路上越走越远,他想拉她一把,于是,在明白她事来医院看罗刚后,就一直坐在车里。他觉得,她还会再来。晚上,她果真来了,还带着丰盛的晚餐。他记得他也就吃过一次她做的饭菜,确实色香味俱全。如今,她在为另一个人做,那个人不是他。
他跟着她到了病房,隔着门玻璃,他望着她与罗刚说说笑笑,听不清她们说什么,确实很高兴的样子。后来,她似乎哭了,罗刚还把她扯进怀里,帮她擦眼泪。
罗刚这个人很复杂,她怎么会跟他再次纠缠在一起?
冲动之下,他尾随她出来将她堵在楼道里,事后,他又觉得后悔。她跟他早就没了关系,她的事再也轮不到他来管,这事应该是她丈夫出面的。
丈夫……
邵白蹙蹙眉,想起这么关键的事,他拎着保温饭盒坐进车里,开车回单位。
晚上刚到家,邵白就被父亲叫进书房。父亲一般很忙,难得有这么早回家的一天。
邵白立刻就明白了。回单位后,他又冲动了一把,找同事查了一下宋暖暖情况。同事告诉他,宋暖暖的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孩子丈夫都体现不出来。
进了书房,父亲脸色凝重,直接问他,“又查宋暖暖了?”
邵白半真半假。“是,在电视上看到她,觉得眼熟。前些日子,处理一起刮蹭事件,我们之后见过几面,对她莫名熟悉,就想多了解一些。”
邵志军沉默一会儿没言语。爷俩就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最后,邵志军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你喜欢就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做父母的,硬扭着也不是事儿。儿子已经三十二岁了,跟他同龄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看着儿子出去的背影,他长叹一声,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吧。
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问儿子,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他宁愿儿子恨他们,也希望他记得以前的事,包括宋暖暖。至少他的恨是外露的,能看出来的。如今的儿子,喜怒哀乐都装在心里,让人捉摸不透。
儿子出院不久就上班了,有人跟他说过,说邵白接受能力很快,很多东西不用教就会,跟平常人没什么不同,就是忘记了一些人而已。
身为父亲,既为儿子感到骄傲也心疼。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想象不到失去他的后果,真的不敢去想。他甚至比妻子还着急儿子的婚事,可他无法说出催促他的话。
这一夜,宋暖暖彻夜未眠。脑子里来回播放着邵白将她压在储物间里的影像片段。凌晨两点钟就醒来洗洗涮涮,然后开车到电视台做早播节目。这样忙到中午才想起来,下午还有事要办。
她早就跟主治医约好了定期检查。大夫是贺琛帮着找的,据说在国外深造过,对治疗暖暖这方面的病情有独到经验。暖暖在他这儿已经治疗了好长时间,一直不见效果,她想放弃。贺琛就跟大夫商量,大夫也觉得她这种状况很棘手,明明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不讲话了,觉得跟心理因素有关。既然患者不想治疗,他也不好深劝。于是,就答应下来,但是,必须每个星期过来检查一次。
宋暖暖中午在单位用的午餐,然后又洗漱一番出来赴约。
这些天,天气逐渐转热,有些夏天的味道。放下遮阳板,带上墨镜,暖暖驱车直奔医院。
大夫正在给别的患者检查,那是一个唱歌的明星,至于走一场穴,身价多少,她不知道。反正在电视报纸和八卦新闻上经常露面的那位。陪同歌星来的是一个梳着地中海发型,停着啤酒肚的老男人,也不是很老,暖暖目测了一下,应该也有五十岁以上了吧。门口还有四位带着黑墨镜穿着黑西服的保镖。
若不是暖暖常来这里熟悉了,她肯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架势就跟黑涩会似的。
据说,歌星的嗓子有些哑,对于她来说,嗓子就是赚钱的根本,听说医院里这位大夫经验丰富,就提前预约过来了。
“干爹,疼……你让大夫轻点儿好不好?”娇滴滴的哀求听得地中海骨头都酥了,立刻跟大夫交涉,“我干女儿说话您听着没?”
暖暖咧咧嘴巴,中气十足,怪不得还能养干女儿。这干女儿也真会拿娇,直接跟大夫说不久得了,还非得绕一圈先跟干爹说。
暖暖坐在一边捂着嘴偷偷笑。
大夫板着脸,开了些药,又让干女儿做了好多检查,终于把他们打发走了。
听那些人脚步声渐远,暖暖光明正大笑。
大夫受了一肚子气,嘀咕着骂道,“这年头,做人家小三儿还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就该像古时候,浸猪笼。那个干爹不是个好东西,能做人家爹了,玩儿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就不怕阳痿!”
果真是留过洋的,说话都这么豪放直白。
暖暖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奉献一只耳朵听着。
“丫头,你可长个心眼儿,咱可不能多小三儿给那些无耻男人糟蹋,都会遭报应的。”
暖暖连连点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眼前闪过两次遇着邵白,邵白身边两个不同女孩子的影子。
我不会做小三儿。她告诉自己。
血的教训已经够了。
暖暖是例行检查,连大夫都奇怪,自言自语,“你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就是不会说话吗,真让我束手无策。”
暖暖在纸上写道:能听得见就行,我已经很满足了。
大夫叹气一声,你这知足的丫头啊。
很快,半个小时的功夫就从医院出来。坐进车里照着后视镜,左看右看,自己这长相大夫怎么担心呢,她明明没长着有做小三儿潜质的脸呐。
觉得有些累,想回家补眠。这时,手机响了,暖暖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是小张。
那次喝多酒送他回家后,第二天,就打来电话感谢暖暖。暖暖跟他客气客气。一来二去,电话就频了些。昨天晚上,小张就打电话给她,意思是想回请罗刚和她。暖暖才不要去呢。刚跟罗刚断交,她才不去见那个黄毛。他对自己动手动脚,一点儿不尊重女性,她又开始讨厌他。于是,找个借口直接拒绝。听罗刚掩饰不住失望的声音,暖暖又心软了。就这样,二人有一句无一句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就料到家常菜上。罗刚说,我妈有独家秘笈,做咸菜特别好吃。暖暖就顺口说,哎呀,你这么一说,我都馋了。于是,罗刚接话,明天我给你送去些。
暖暖急忙摇头,不用不用。还轻轻扇了一下自己嘴巴,这破嘴,惹祸了。
“暖暖,你怎么这么排斥我?”
罗刚问得直接,反倒让暖暖无言以对。吭哧半晌,回他,“你怪忙的。”
“那我随身带着,你到我执勤的路口去取。”罗刚声调带着愉悦。
暖暖说了谢谢。这事儿就定下来。
从医院出来,暖暖举得更热了。下午三点多钟的阳光真的让她有些晕。一夜未眠,加上凌晨早起一天忙碌,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有些快吃不消了。
要不然,换工?可是,能做什么?她是哑巴。想到自己对社会竟然没多大用处,心就沉了沉。就连找对象都高不成低不就的。罗刚那天说的话在理。她也该反思自己了,不能心高气傲了,如果哪天有人再给介绍聋哑男孩儿,她决定看看。
沐浴在阳光里,心情本应该是积极雀跃的,可想到自己目前状况,竟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到了小张执勤路口,她把半路买的大西瓜搬下来。小张正在路口指挥来往车辆,见她来了,摘下墨镜,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暖暖有种无力感。这小子不是喜欢上她了吧。转而又一想,但愿不是,自己也不是人民币,人见人爱的。
小张同事冲着暖暖暧昧笑笑就去换岗了。暖暖顿时又觉得自己没有多想,接过小张从摩托车后备箱里一罐头瓶咸菜说了声谢谢就要走。
小张唤住她。“改天我请你和罗刚吃饭。”
没完了。暖暖无力感又上来,点点头就钻进车里离去。
突然就烦躁起来,看来,改天真的跟小张把话挑明了,可是,怎么开口说呢。这种烦躁压过困意,她竟然有了精神头。于是,开车车沿着宽阔的马路晃。
车子很快就到了上次小倾城和小倾国看病的那家医院前。她减慢车速,前边一辆卡车蒙着雨布,打着转向灯准备拐弯儿。
嘭的一声闷响。
暖暖一脚踩下刹车,同时紧打方向盘,车子就冲向马路牙子。
“不好了,有死人,有死人啊——”
不知哪个路人发现蒙着雨布的卡车里掉下的东西,尖叫起来。
暖暖顺着声音望过去,离她只有三米之遥的前边卡车侧面的车厢不知怎么开了,已经从上边滚落下好几个裹着编织袋的长方形东西。其中一个散开了,就滚落在离她车门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住。
编织袋已经散落,暖暖看见一具男尸横躺在那里,那人一头毛糙,脸色乌黑唇部已经溃烂,溃烂深陷的眼睛睁直直瞪着她。
暖暖啊的惨叫一声,一把推开车门,踉跄着跑到人行道边抱住一棵大树吐起来。
早有人报警,刑警交警来了好多人,迅速围出了警戒范围。
邵白在第一时间赶到,他指挥人员将尸体包裹取来重新抬上车,指挥着车子进了医院大门。那边刑警在做笔录。
刚刚站直身子,就听人行道边有一到苍老的声音问,“姑娘,你没事吧?”
“呀,还是个哑巴姑娘。”又有人同情说。
倏地,邵白转头。
太熟悉那个身影了,尽管她抱着树,瘫坐在地上,只给他一个背影。
拔腿上前,拨开人群,看到的是一地的秽物,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还在哇哇地吐,吐出来的没有食物,只有胆汁。
他接过路人递过的水,这个时候也没忘了冷静地对好心人说声谢谢。
暖暖觉得就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可她忍不住。死人直勾勾的瞪着她的样子,她挥之不去。
一只大手扶住她。她身子一抖,本能地挥开。
“暖暖——”声音很低,很柔,似乎怕吓着她。
她费力抬起头,顾不得此时狼狈飞样子,待看清眼前的人,泪水就控制不住刷刷落下来。
“暖暖——”他扶着她站起来,想把水送进她口中。怀里的身子却一软,摊了下去。
邵白抱起她急匆匆跑进医院。
听完他的介绍,大夫又经过一番检查,最后得出结论说,目前看没什么事,应该是受到刺激。
邵白听从大夫建议,给她办理住院手续,准备观察一天。
经过一番折腾,夜已经来临,他坐在床边,用纸巾轻轻擦去她嘴角的秽物。大夫临下班前,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即便这样,梦里的她睡得仍然不安稳,不停地扭着身子,皱着眉,做剧烈挣扎。
邵白就趴在她耳边,轻松安抚着。
暖暖不怕,咱不怕啊。那些尸体是医院解剖做研究的,咱不怕啊。
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肩,额头抵着她的,渐渐的,怀里的人安稳下来。
暖暖包里的手机响起来,看清是“佳佳”二字,邵白接通。言简意赅将暖暖的事说了一遍。不到一个小时,就听走廊里有砰砰的跑步声,脚步沉重急促,还有两个小孩子的呼唤,“妈妈,你慢点儿,慢点儿!”
病房的门嘭地撞开。
邵白回头,一个梳着利落短发,怀里抱着一个,后背背着一个的女子站在门口。
女子蹲下身子将孩子放下来,两个小家伙儿早就挪动着小腿儿奔向床边。
“妈,干妈不会死吧?”小倾城哭丧着脸问。
“胡说八道!”叶佳佳拍了一下女儿的头,“干妈累了,睡一会儿。”
邵白认识这两个小鬼头,他曾经跟踪半天,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暖暖的孩子,原来不是。心里立刻被喜悦充盈,很快又冷静下来没有孩子不一定代表她没结婚。
叶佳佳虽然没跟邵白正面接触过,过从暖暖口中,这个名字已经让她耳朵起茧子了。从上次刮车到现在他们二人同处一室,不过两个月时间。
也许这就是所说的孽缘。他们的缘分还真是没断。
叶佳佳听了邵白的介绍,找手巾给暖暖擦了一遍脸,这丫头是个干净的人,每天睡前都要洗脸。
“你回去吧,我来照顾她。”
邵白看了眼趴在床边安静地握住暖暖手的两个孩子,“你孩子还小,不适合留下。不然,你打电话给她家人……”他试探地问。
啪的一声,叶佳佳把手巾一摔,“她还有什么家人?她早就家破人亡了。若不是你妈找她,若不是她无法放下你回家找父母求证,她就不会亲眼目睹母亲跳楼死在她眼前,就不会知道父亲包二奶养了私生子,就不会看着父亲变成植物人,她更不会因为这些成了哑巴。”
说道最后,叶佳佳眼睛湿润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是,见此时的暖暖捂住孤单的样子,她心里就是压不住那股怒气,那股气是压抑了好几年的,对邵白也是有成见的。
为什么邵夫人找暖暖?什么恩怨情仇?暖暖喝邵白相亲相爱是多圆满的事,为什么要阻拦?如果不是邵夫人横插一杠,现在他们的孩子也能上幼儿园了。那些事也不一定能发生,即使发生了,暖暖没看见也许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暖暖的日子怎么过的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儿,原来乌黑的头发已经长出白发来,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染一次,原来月经准时的她,竟然半年也不来一次。曾经丰衣足食的她,现在成了低血压,才六十到九十,经常头晕。有几次在家洗衣服竟然在站立起来的时候摔倒了,额头磕出淤青来。
有些事,暖暖不跟她说,是她发现异样拷问出来的。
她心疼暖暖,就像亲姐姐疼妹妹那样,真的心疼。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有什么用?”
邵白丝毫不介意她的语气,只是望着沉静熟睡的人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估计叶佳佳平静了,他说,“我留下来,你带着孩子回去。我一定能把她照顾好。”
此时,叶佳佳才反应过来,有些结巴地问,“你不是失忆了吗?难道你还记得暖暖?”刚才,她只顾着发狼烟了,竟然忘了邵白失忆这码事,可听他现在的语气,似乎又不像失忆的样子。算了,现在也考虑不了那些了。
“那我就把暖暖交给你了,如果明天早晨,我过来时,她少可一根头发丝,我都找你算账。”
“好。”邵白认真回她。
叶佳佳的气也就没处撒了。两个小朋友临走了还不忘趴在干妈脸颊上亲一下,然后小倾城小大人般嘱咐邵白,“叔叔,好好照顾干妈。”
小倾国也说,“谢谢叔叔。”
邵白摸了一下小倾国的头,这是三个人里唯一对他客气的,果真是男人,对他还是有同情心的。
送走叶佳佳母子三人,邵白重新坐回床边。这是单人间,设施齐全,床边有椅子,可他就想坐得离她近些,再近些。
像打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充斥在心头,悲喜交加。
伸出指尖儿在她光滑莹润的脸颊上摩挲,一晃他们思四年未见,他以为她早已经嫁做人妇过上了幸福日子。那样执拗的丫头,若是被母亲抢白一番,定是承受不住的。、
可是,至今她仍然孑身一人。这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指尖儿沿着脸颊鼻翼,来到耳畔,挑起一缕发丝缠绕指尖上。
叶佳佳的话还在耳边,“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染发,都要染发……”
眼睛一阵刺痛,情不自禁俯身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下,轻轻的一下,怕惊动她。
不知是他轻轻的碰触惊动了她,还是她做了噩梦,蜷缩着的身子再次不安扭动起来。手也从邵白手里抽出来胡乱挥舞。开始是呜呜低鸣,像受伤的小兽捂住惊恐,眉头不时紧蹙。
邵白俯着身子在她耳边安抚,一声声唤着“暖暖”。
睡梦中的人只是安静片刻,等邵白安静了,她再次挣扎起来。
“妈——妈——你别走——”
“爸——我不原谅你,不原谅——”
“妈——”一声尖锐的喊叫,本来躺着的暖暖突然坐起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却毫无焦距,迷茫看着前边某一处。
邵白被下了一跳。若不是冷静的无神论者,他一定以为暖暖被鬼神附身了。
“暖暖,暖暖,乖,躺下睡一会儿。我怕陪你啊。”在他柔声安抚下,暖暖缓缓躺下去,再次沉睡过去。
邵白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突然,反应过来,暖暖说话了,暖暖开口说话了。
此时,病房里只有他一个护理的,不敢擅自离开。就摁下叫铃,没一会儿,进来一个护士。邵白将暖暖情况跟她一说,护士出去不久,又进来两个大夫。值班大夫指着身边的另一名大夫说,“这是我们耳鼻喉科主任,您有什么事跟他说吧。”
邵白就把暖暖失声,以及刚才在睡梦中的反应说了一遍。
主任说,失声的原因很多,有癔症性的,炎症性的,肿瘤压迫的,主要是声带不震动造成的。如果可以,最好在她醒来后做一次彻底检查。如果没有器质性病变,就是心因性的。
邵白对医学不懂,听大夫说的这么专业,他疑惑。
主任笑道,你对这个女朋友还挺上心。
然后,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没有器质性病变,就可能是精神用,不是不能说话,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说话。
邵白明白了。送走大夫,他静静坐在床边,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他想,若是她再喊叫,他就录下来,然后等她醒了告诉她,她能说话。这样也能对她以后的治疗增加信心。
可是,接下来的一夜,她很安静,原来蜷缩的身子也舒展开来,后来,还发出均匀的小小的鼾声。
邵白放着空床不睡,而是跟暖暖挤在一起。一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放在她颈下,自己半个身子悬在床外。
暖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躺在花坛灌木里,脑浆崩裂,一身鲜血的妈妈站起来,指着爸爸和他身边带着男孩儿的女人,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妈妈哆嗦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句话来:宋卫国,我恨你!
之后就拂袖离开。暖暖在后边追,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追不上。妈妈就像一张相片,在空气里飘,越来越快。
情急之下她大声喊,妈妈还是不搭理她。但她却听见妈妈说,好闺女,回去吧,妈妈这里冷。听话,回去。
她不依,继续追,哭喊着。后边爸爸追上来拽住她,她回头骂,我恨你。爸爸一脸鲜血,还是死死拽住她,不让她追下去。她看着爸爸一脸血迹突然觉得高兴,活该,你得到报应了。她说。
然后就摔开爸爸的手,继续往前跑。
妈妈的影子越来越远,越老越小,她急得哭出声来。
这时,一身笔挺警服,干净利索,微笑着望着她的邵白站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暖暖,乖,我在。”
邵白牵起她的手,她觉得莫名温暖,就恋恋不舍回头看了一眼妈妈消失的方向跟着邵白往回走。
就在她依偎着身边,在他结实宽阔的胸前汲取温暖的时候,来了一阵风,邵白突然就放开她,消失了。
“邵白——”
她喊了一声,睁开眼。
邵白一夜保持着一个姿势,见天亮了,想到她今天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打算起身给单位领导请假。刚将胳膊从她身下抽出来,她也醒来。
醒来的她神色慌张不安,四处张望。待四目相对时,她蹙眉疑惑几秒,然后再次啊的一声叫起来,看见他似乎见了鬼似的。
“暖暖,是我。”
他伸出手。
谁知暖暖毫不领情,一巴掌推开他,也不管自己光着脚跳下床就跑。
邵白伸臂将她摁在怀里,“暖暖,是我,是我,别怕。”
怀里颤抖着身子躁动不安的人终于安稳下来。她扬起脸,试探着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暖暖的,带着弹性,是真人。
终于,她彻底安静下来,推开他坐回床边打量四周。很快,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准备找纸笔跟他交谈。
邵白一边打着手语,一边说,“不用纸笔,我能看得懂。”
暖暖有些吃惊,想起小张警官的话,明白了。
“你怎么在这儿,邵警官?”
邵白对她的称呼明显不适用,不过,还是勉强接受。
“你晕倒了。大夫建议你住院观察。叶佳佳昨晚来看你,我看她带着孩子不方便,就让她回去了。”
暖暖点点头,“谢谢你。”
邵白摇摇头,百种滋味在心头只是一笑。“我出去买早点,小米粥,白菜包子,醋盐小黄瓜,怎么样?”
暖暖点点头。这几样都是她爱吃的。“谢谢你。”
邵白抿抿唇,转身出去。关上门那一刹那,一股酸涩涌上鼻端。
她的疏远和客气像把刀子扎在他心上。可偏偏的,他又说不出什么来。
他能怎样?
他说宋暖暖,我真喜欢你。就是说了,她会信吗?她是否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着自己?
他说,宋暖暖,我爸妈不再拦着我们,他们同意了。
四年的分开,她是否还期待着这句话?
这些年,他没陪在她身边。诚如叶佳佳所说,他其实是对不起她的。
怀着矛盾又酸楚的心情,邵白下楼到一家粥铺要了早点。回来时,暖暖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床边梳头。她依旧是一头长发,只不过念大学时经常梳马尾辫,现在经常挽起来,用一根簪子别住或者是松松的用皮筋儿挽个发髻。看着比原来淑女成熟了些,几年不见,就连她的目光也沉静了。
见他进来,暖暖站起来,比划着,“谢谢你。”
邵白点点头,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收拾走,将粥品摆放好。
“吃吧,趁热。”
暖暖接过粥碗,捏着汤匙,小小咗了一口。瞥眼见还有一碗粥,心里琢磨,买的够多了,她一碗就够了。
正在琢磨呢,就见对面的人端起来,还吃得津津有味。
这么近,亮着床之间只有窄窄的一条过道儿,两人都坐在床边,只要微微一动,不小心膝盖就会碰到一起。
暖暖脸一红,将腿往回收了收,敛下眼,不去看对面的人。
“昨晚叶佳佳就帮你请假了。”
暖暖点点头,病房这么安静,只听见二人细细的咀嚼声,莫名地有些紧张。
邵白吃的不多,你暖暖还少,眉头微蹙着看样子有心事。终于,他开口了。
“暖暖,你彻底检查过吗?”见暖暖抬起头,他指指喉咙。
暖暖点点头,放下碗筷比划着,“谢谢你。”还想说“我很好”,可还是打住。如今,自己好不好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邵警官,谢谢你照顾我,十分感谢。你一定很忙,我一个人也能应付检查。”
邵白脸色终于沉下来。从她醒来到现在,说了不下十个“谢谢”。谢谢是礼貌用语,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咳了一声,他还是压下欲冲口而出的话,进了让自己脸色缓和下来,“不碍事,我也请假了。”
暖暖还想比划什么,抬眼对上他深沉下去的目光,顿时打住了。她缩了缩脑袋,又开始将碗里为吃完的粥喝掉。
“暖暖……”
“邵警官?”
邵白就觉着“邵警官”这三个字格外刺耳,确切说是揪心,让他抓心抓肝的难受。
暖暖不知他脸色为何阴晴不定,现在她就是想把他打发走。他赔她一晚上,她已经欠下人情了,她本不想再与他发生纠葛,眼下看来,想撇清都难了。
“暖暖,你的嗓子,没有器质性病变吧?”
“没有。”暖暖比划,“邵警官,我叫宋暖暖。”
邵白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狠狠抿住唇,凝望她几秒,“宋暖暖。”
暖暖仰起头听他说。不知怎的,她咋感觉“宋暖暖”这几个字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呢。
“昨晚你做梦,喊你父母了。”
暖暖似乎并不吃惊,点点头。
“大夫说,你最好彻底做个检查,如果没有器质性病变,就是心里方面的,那样的话,找一个心理医生干预一下没准会有效果。”
“谢谢你邵警官。有时间我会的。”
又是谢谢,又是邵警官。邵白差点儿就要暴走了。没办法,昨天她刚受到惊吓,他不能在跟她吼了,只好压住就要冲上头的火气,耐着性子说,“我认识一个朋友,在医院工,找他给你看看?”
暖暖立刻摆手,“谢谢你,我最近没时间。”
邵白哪里听不出来她的拒绝,也没揭穿,只好说,“那等你以后有时间的。”
暖暖点点头,就把脸侧刀别出,使劲儿眨眼将那股涩意咽下去。
有护士进来告诉他们,大夫来了,可以去做相应检查。
邵白起身将二人的东西收拾好。其实他们的东西也不多,除了暖暖的背包,就是他的手包,还有就是昨晚邵白给暖暖和自己买的洗漱用品。
暖暖在前边走,邵白跟在身后。
清晨的阳光从走廊窗子上跳跃进来,朦胧的光在她周围镀上一层金色光晕,一夜间,她的身影又单薄许多。
检查很顺利,一个小时就结束。大夫说,没问题,可以出院。
暖暖觉得早就没问题了。她承认,昨天是受到惊吓。她不觉得有多丢人。任谁正常行驶,突然横在车前一具死尸,还是睁着眼的,眼睛和嘴唇已经腐烂着了苍蝇的都会吓得半死。
父母的非正常死亡那些悲惨画面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乍一见到那那具死尸时,不由自主脑子里就闪出母亲去世时的惨状。
暖暖想起自己的车子,问邵白。邵白说,在停车场。暖暖就想再次告别。谁知,邵白说,“我送你回家。”
“我可以。”暖暖比划。一侧头的功夫,邵白腿长步大,已经走到她前边,根本就没看见她的手语。
她小跑着追了几步,拉一下他yixiu邵白停下来看她的时候,她又比划了一下。
邵白跟没看见似的,掉头就走。
暖暖抿唇站在那里,邵白走几步感觉她没跟上来,回头见她赖在那里不走了,只好返回来。
“我送你。”他连说带比划。
暖暖摇头。
邵白眼神就冷下来。周围的气温瞬间骤降,有股凉飕飕的冷风吹得后脊梁起了疙瘩。
这是暖暖第二次见到他那么陌生的目光。第一次是到他单位领镯子那次,就跟不认识她似的。如果说,那次他对她冷让她伤心,但后来知道他失忆,她也就释然了。可现在,他一口一个暖暖的叫,却又用不耐烦甚至冷凝的目光盯着她,她就有些感伤。有根针不轻不重刺着她心尖儿最柔的那块儿,想哭。
理智上,她令自己不要去在意他,可心里就是忍不住。目光时时刻刻没有一刻不围着他在转。这次,暖暖强迫自己高高扬起头,勇敢地回视他。
邵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间把脖子挺得笔直,似乎要跟他决斗似的,露出的半截颈项骨瓷一般腻滑,如果忽视她视死如归的脸部表情,还真是优雅。
他难得勾唇笑笑,伸手揽住她肩,“听话,我送你回家。”
暖暖鼓起的勇气顿时如破了的气球瘪了下去。
暖暖的住处邵白还是第一次来,他将车子停在楼下,下了车。暖暖也跟着下车,把自己的背包和洗漱用品拎着,绕过车正站在离邵白一米远的地方。
暖暖没有请他上去的意思,弯弯腰轻轻鞠了一躬,“谢谢你,邵警官。”
邵白一看,也只好罢,问她,住几楼?
暖暖指了指第一单元门口,六零六。
“那个房间?”他仰头指了指。
暖暖点点头。
“上去吧。”邵白催促。
暖暖就转身上楼了。没有电梯,进了家有些气喘吁吁,来不及将手里东西放下,就跑到窗户前。
她的车子停在那儿,车边,邵白还没走,倚在那里微低着头在想什么,似乎感觉到什么,他也在一瞬间抬起头看过来。
他夹着烟的手抬起来冲她挥了挥,暖暖心一颤,有种被抓包的尴尬,也举手挥了一下。
然后,邵白就转身走了,临走掐灭烟蒂仍旧垃圾桶里。
这人,不是不抽烟的嘛。
暖暖心里嘀咕一下,看着他笔直挺拔身影消失在绿荫尽头,心里酸酸甜甜说不出的情绪。
坐进沙发好半晌,她才记起来,他失忆了,可是,对她一口一个暖暖的叫着,似乎跟几年前没什么区别。
暖暖没心思细想这些,现在她要做的是睡觉。养精蓄锐为了明天。
暖暖彻底从死尸阴影中走出来,状态也恢复得跟原来差不多,第二天就上班了。最近,她的顶头上司刘主任对她有些探究和打量,虽然美哟为难她,可也不如先前那么亲近。暖暖也不在意,她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见人爱。她不喜欢刘主任的哑巴儿子,就是不喜欢。这也不是封建社会盲婚哑嫁,要嫁人至少得找一个自己能看得过去眼儿的。
暖暖现在什么都不怕。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她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刘主任暗中给她使绊子,电视台顶多解雇她。她学中文的,不行回家写写骗人眼泪的网络小说也能养家糊口。
这么一想,忐忑也就淡了。暖暖精神奕奕投入一天工。
接下来几天,暖暖很忙。忙过了,才记起来,还欠邵白人情呢。那天不但他赔自己一天一宿,就是住院的钱都是他垫付的。
拿不到主意,暖暖给叶佳佳打电话。
“请他吃顿饭。”叶佳佳说。
“我不想跟他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别扭。”暖暖给她翻短信。
“那就买一件礼物给他。”
“可还是要跟他见面呀。”
“宋暖暖——”叶佳佳差点儿跟她吼,“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里明明惦记着人家,还在这人扭扭捏捏。你要是还对他有心思,就撒丫子追,把你曾经夜不能寐,绞尽脑汁接近他的劲头儿拿出来,再追他一次如何?”
暖暖顿时泄了气。她已经不是四年前的宋暖暖,心情也不再像四年前那么年轻,无所顾忌。现在的宋暖暖,二十五岁的身体,五十二岁的心态了。
被叶佳佳训斥一顿,暖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她问自己。
无论叶佳佳怎么骂她,她还坚持已见:不想跟邵白再有接触。
下了班,暖暖开车无目的闲逛。给邵白买什么呢?
若是她直接冲他要银行卡账号,把钱打给他,他一定生气,他一生气,指不定就还要找她。她可不想让他女朋友误会。
十字路口,有交警在执勤,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毫不吝啬地挥洒着它的热量。安全岛上,支起的太阳伞也支挡不住阳光强烈的威力,蔫蔫的搭拉着脑袋。
站在安全岛上的年轻交警脸颊上躺着汗,湿透了荧光色的背心。看不清带着墨镜的眼里是什么表情,想必是很辛苦很执着的坚持,就像曾经的邵白一样。
墨镜……
暖暖嘀咕一句。
对,给邵白买个墨镜。
他戴墨镜特别帅。曾经,她拉着他说,你要是脱了制服,只戴墨镜,就跟黑社会老大似的,又冷又酷又帅。一定把小姑娘们迷得晕头转向。
“像黑社会老大?”邵白捏捏她鼻尖儿,“有你这么夸人的么?”
想到做到。暖暖开车直奔一家品牌太阳镜专卖店。费了一个小时时间挑了一款自认为最适合邵白的,然后请店员包好。
从腰包里掏出半个月工资,暖暖有点儿心疼。转而又安慰自己:这是人情。只要能用钱还清的,就都不算事儿。
重新坐进车里,就开始找速递公司。车子绕了一圈儿,才在条偏僻的胡同里找着一家。糊了几元钱又做了保值,攥着填写好的单子出来,暖暖长长嘘口气。邵白在下班前就接到门卫电话,说有他的包裹。他这人从来不在网上买东西,更没有购物癖,就直接说,“弄错了。”
门卫值班的肯定回道,“没错,写着名字和电话号呢。”
“哪里寄来的?”
“同城……我看看,哦,一个姓宋的,只写着一个宋字。”
“你告诉快递别走,我这就下去。”
“哎呀,快递刚走。”
“喊住他。”
值班的想再说什么,电话已经响起嘟嘟声。值班的急匆匆追出去将正要离开的快递员喊住。
邵白下来拿着包裹翻看半天,又急不可耐打开,看清里边的墨镜和一个小纸条,这才放快递员离开。
快递员出了一脑门子汗。听邵白让他走,开车就跑了。
拿着墨镜回到办公室,仔细端详着,眼前就不停地晃着宋暖暖那张倔强的脸。
一张窄窄的纸条,写着几个秀气的字:“十分感谢邵警官。”
邵白抿抿唇,一条道跑到黑的丫头,脸多一句话都不给他写,洛阳纸贵么?
接下来,邵白开始频繁的出差开会,出差前给宋暖暖发过去一条短信:一个星期后我去找你,见面谈。
等了好久也没见她回,他又发过去一条,这次语气强硬起来。
宋暖暖,回话,不然我去你单位找你。
果然,没一分钟,短信回来了:收到。
简简单单两个字,真真是惜字如金。
彼时,邵白已经坐上了车,司机开着车子驶出市区。透过后视镜,他笑问:“邵队,什么事这么高兴?”
邵白第一次笑得露初牙齿,“跟一个小傻子聊天儿。”
司机笑笑,女儿都上大学了,自然很快就猜到邵白话里意思。“女孩子就该多哄哄。咱这工辛苦,家里都是女人们操心。回家了多跟她们说说话,陪她们逛逛街,女人不贪心,都很容易满足的。”
邵白点点头。“您说的对。”
司机见他眼睛盯着手机不停摆弄,估计这事热恋中,也就知趣不再打扰。
邵白等了一分多钟,见对方两个字儿就把他打发了,气得抿唇直笑。
这丫头不愿跟他多说话,他偏不如她愿。
“宋暖暖,你在干嘛?”
好久没回话,在他耐性快要磨光的时候,滴的一声,手机响了。
“开车。”
邵白不想分散她注意力,发过去一条:“停车后短信回复。”
那边没了声音。
过了十多分钟,滴的一声,手机响了。
“什么事?”
邵白来了精神。在寂寞的出差路上有个人陪着聊天真不错。严肃凌厉的邵队长也幼稚了一把。
“没事。”他发过去。然后闭着眼想象那丫头看到这两个字会是什么表情。
那边就又没了音讯。等了一会儿,又是邵白忍不住了。
“怎么不回?”
“没时间。”这三个蹦的很快。
“在干嘛?”邵白心想,她别真的一边开车一边回短信,那是十分危险的。可是,此时,他就想跟她聊,即使她不给他好颜色,他心情也出奇好。
“在干嘛?”手指一哆嗦,又发出去一条。
“上厕所!”这次,回的也很快。
邵白扑哧笑出声来。这丫头,真是他的开心果。多少年了,他也没这么心情舒畅过。
他是没看见,暖暖给他发“上厕所”的时候,其实是在一家四级面条馆等着上面条呢。若是他看见,指不定又怎么调侃她。
“我出差回来就找你,我们面谈。”
“谢谢您老人家厚爱,我没什么跟您谈的。”
“宋暖暖——”他想吼,又很快压住情绪,警告她,“不许交男朋友,不许相亲。”
“要你管!管好你自己。别让女朋友误会就好了。”
女朋友?
邵白掏了掏耳朵,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他怎么不知道?
突然想起有两次遇见她,恰巧身边都有女孩子,这误会可大了。
“张哥,你身边恰巧有女孩子在,还跟你很亲热,其实,你跟她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但嫂子撞见,误会了,你怎么解释?”
司机大哥豪爽一拍方向盘,把他这些年经验倾囊而授,“那还不好说?把老婆摁在床上,告诉她,永远爱她一个。接着就做该做的事。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邵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傻丫头离他太远了,现在回去摁住,也来不及。一切等他出差回来后再说吧。
不过,不能让那丫头误会。
“不是女朋友,我没女朋友。”
“那就是老婆。”暖暖很快就发过来一条。
邵白不习惯发短信,他老觉着自己这端过枪的大手没事儿摁着小小的手机键盘嗯别扭,只有跟宋暖暖这丫头在一起才偶尔发发短信。后来,他们分开了,他再也没发过。现在见面了,他还得发,不然,离着千山万水的,那丫头能听见他说话,他却听不见她的。
不过,现在被那丫头又是女朋友,又是老婆的一顿数落,邵白沉不住气了,立刻拨电话过去,等那边一接通,他劈头盖脸就数落起来。
“宋暖暖,你就那么恨我啊?恨不得把我推销出去?我郑重告诉你,我没女朋友,没老婆。你要是想揭去我光棍的标签,我勉为其难接受你!”
霸道不可一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邵警官,今天不但幼稚了一把,还傲娇起来,就连话也多许多。
那边沉默好几秒钟,在他担心她是不是哭了,想喊一声“暖暖”的时候,传来了声音,“邵警官吧?”
邵白:“……”
“我是叶佳佳!”声音中带着笑意,想笑又压抑着。
啪的一声,邵白挂了电话,脸烧得就要起火。抄起挡风玻璃前的矿泉水拧开往嘴里就灌。
哪知水比他体温还热。
邵队长狂躁起来。
“怎么了?”司机还是第一次见冷静邵队长毛头小伙子似的焦躁不安。
邵白再次拿起水灌了一口,好似心里的燥热淡了些,“乌龙了。”
宋暖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见叶佳佳拿着她电话在笑,似乎她手机里有什么值得开怀一笑的笑料似的。
她砰砰叶佳佳胳膊,傻啦?
叶佳佳终于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落下来了。
“你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邵白给你表白了。呵呵,示爱,所示非人,你说,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暖暖一把夺过手机,见没有短信,“怎么回事?”
叶佳佳就把刚刚的乌龙说了一遍。
暖暖也笑了,带着羞涩的笑。
叶佳佳拍了拍她,“赶紧给邵白回一个电话吧,他别想不开自寻短见!”
暖暖掐了她一下,乌鸦嘴,不说吉利的。
“什么事?”暖暖发短信给他。
很快,那边回过来,似乎不太确定,只输入两个字:暖暖?
“是我。”
“我最不爱哪种菜?葱,姜,蒜,香菜?”
暖暖看他前言不搭后语,疑惑地皱皱眉,还是回复过去。
“香菜。”
很快,那边回过来,“刚才你去哪儿了?”
“上厕所。”
又上厕所?“坏肚子了?”
他咒她?
“你才坏肚子,你们全家坏肚子!”
回复过去,把手机静音,往桌子上一扔。
叶佳佳好奇暖暖这小脸蛋儿红一阵白一阵的,翻开短信一看,差点儿拍大腿狂笑三声。
“这邵白,007出身?还对暗号呢。”她狭促戏谑一句。
暖暖一把抢过手机关机,催促她,“快吃。”
叶佳佳可不想热闹热恋中的女人,因为热恋中的人智商都是零,容易失去理智的。不过,对好友突然升温的感情她还是希望有个好结局的。
邵白再想打电话给她,已经关机。想了想,明白过来,小丫头,跟他撒谎,自食其果了吧。还跟他撒气儿。
不过,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让她这么肆无忌惮呢。
长长嘘口气,只不过几个小时时间,觉得二人关系就近了许多,邵白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几天的出差,舟车劳顿,邵白脸上丝毫不见疲惫。回来的路上,他就开始给宋暖暖打电话。
看样子,这丫头又犯起轴来,他这几天大会小会的开,累得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她却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
她沉得住气,他却沉不住了。要是能让他情绪起伏的只有这轴丫头了。
没期望她能给他接风洗尘,就听听她声音也好。哪知拨过去,竟然关机!
一路上,每隔十分钟拨过去一次,每次都是单调毫无感情的女声回答“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这样,一直到了单位楼下。
司机说,邵队,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
邵白摆摆手,不用。他还有跟领导汇报工。这是规矩。
等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已经华灯初上,街上车灯汇集的长龙蜿蜒延长,见不着头。邵白就更加想那丫头了。
又拨打可即便,还是无法接通。于是,他给叶佳佳打过去。
叶佳佳倒不吃惊接到他电话,她直接告诉他,暖暖单位集体旅游,她没去。
“那她在哪儿?”
她呀,现在在哪儿我以前不确定。叶佳佳说得漫不经心。
“叶佳佳——”邵白一字一字从牙缝挤出来。
叶佳佳收敛起轻慢语气,问,“邵白,你想怎样?暖暖她再经不起任何打击,如果你真心喜欢她,就给她一个定心丸,以后无论再遇到什么,你都不能撒手。如果你是想玩玩儿,请你高抬贵手,放了她。她若是再经历一次打击,怕是命就没了。”
他像是玩玩儿的样子吗?怎么给叶佳佳这种错觉?
“我要娶她!”他掷地有声回答。
曾经错过了,如今他不想再错过。暖暖对他也许没有信心,但是他有。
“好啊。”那边叶佳佳声音听起来沙哑,“那我告诉你,她回龙蟠镇给她爸妈上坟去了。然后就去四山县的希望小学。”
邵白才知道,暖暖这些年没有音讯,原来一直躲在龙蟠镇,那是一个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镇子,到现在还没通板油路。就是电灯也是五年前才亮起来的,更不要说电话手机讯号什么的,说不好听的,那里是穷乡僻壤,说好听的,就是世外桃源,与世隔绝。
邵白回家跟父母打个照面,换了衣服,带了些必用品就出发了。
周末两天加上他有三天休假,他想,他有足够时间沿着暖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为了方便,他没开车,而是直接打车。先到客运站,人家说没有车了,需要等到明天上午。他等不及,想再次打车直接奔龙蟠镇。人家司机一听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个,直摇头。
邵白给加钱,司机更不去了。他见邵白精壮干练,目光炯炯,一看就是练家子。万一在半路上来个杀人抢车,那他就更不值了。
邵白连着找了好几辆车,人家都不愿意。后来,没办法,邵白以权谋私,亮出自己警官证,这才有司机出车。
到了目的地,邵白多给人家加了二百元钱,司机哪敢要啊,直说,邵警官,免了吧。以后我在您地面上违章,您高抬贵手就好了。
邵白还是把钱扔进车里。
司机小声嘀咕一句,真是黑脸包公,把钱揣进兜里扬长而去。
邵白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他这一路奔袭,确实累了。出差时,白天开会,晚上跟大家喝酒吃饭,都是同僚各地都有,一年也难得见几次,自然珍惜在一起的几天时间。回来又是坐车,然后跟领导汇报工,紧接着就摸黑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暖暖这丫头啊,就是来折腾他的。
这是一家小旅馆,真的小,一共只有四间房,都是四人间。厕所在走廊一头,洗脸用水都是大木桶里的,用葫芦瓢往塑料盆里一舀,就这么简单。别说热水了,邵白连热水壶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同室还有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那人告诉他,喝水也喝着大桶的,干净,都是地下的。
邵白经历过比这更恶劣的环境,也不介意,舀了一瓢先喝饱了,又洗脸洗脚,才躺下去。
真累,所以,睡得也熟。不过,睡梦里的警觉性却从未放松。
当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时,他倏地睁开眼。同屋的男人正拎着他的包要跳窗而逃。邵白一跃而起,光着脚一脚就踹了下去!
那人哎呀一声惨叫,顺着窗户就摔了出去。窗台下种着月季花,那人跌进花丛,更是哀嚎。店主听见声音披衣起来,见邵白光着脚叉着腰神祗站在窗台上,又看了眼躺在花丛里撞死的男人,立刻明白了。
“孙二狗,你又手痒了是不是?”店主大喝一声,“你说说你咋就这么丢人,啊?怪不得你老婆不要你。你有点儿之气好不好?”
索性是平房,从窗台摔下去只是皮外伤,孙二狗捂着后腰站起来,满脸通红,不说话。
被宵小之徒这么一闹,邵白早就没了睡意。穿好衣服问店主,这附近有没有去秀水村的摩的。
店主指了指孙二狗,他就有。
感情好。
邵白把旅行包一拎,冲着孙二狗一扬下巴,走吧。
孙二狗犹犹豫豫。
“你想进派出所,还是送我去,自己选。”邵白灯他一眼。
“你不会赖我车钱吧?”这是他最担心的。毕竟自己偷东西在先,万一到了地方,人家不给钱,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吱吱扭扭不想去。
“放心,你那点儿小钱儿我还没看上眼。走吧。”
孙二狗一听,心里有了底,跟在邵白身后屁颠屁颠的出车了。
此时是凌晨三点,邵白只睡了三个小时。
天气进入夏季,夜短了许多。他们上路的时候,已经听见公鸡鸣叫声,东边的天露出清白。孙二狗对这里的路况很熟悉,尽管没路灯,也很顺利。沿着羊肠小路,路边是一人多高的高粱和玉米,在晨风发出飒飒声响,黑黢黢的有些瘆人。
到了秀水村,天已经大亮,邵白看了看表,接近六点了。
“大兄弟,这钱?”
邵白瞥了他一眼,“等着,我找到人再说。”
他也不确定暖暖是否还在这里,如果已经离开,那么他必须得返回去。这里偏远,打车很难,所以,他把孙二狗留下来。
此时的村里,家家户户早已经起来,出了鸡鸭鹅的鸣叫声,还有人吗吆喝牲畜的声音。看着房顶袅袅炊烟,邵白肚子开始饿了。要是这个时候,暖暖从哪家院子里跑出来,他得多激动啊。
邵白拦住一个赶着羊群的羊倌,打听孙青山家。因为叶佳佳说,暖暖带着父亲在这里隐居几年,跟这户人家关系很好。
羊倌看了眼他身边的孙二狗,指了指说,“就是他爹。”
邵白回头,孙二狗吓得直缩脖。“大兄弟,不是我不说,是你没问,再者说,我刚做了混事,万一你在我们村跟我说出去我多没面子。”
邵白也没计较,“带我找到孙大爷,咱俩不计前嫌。”
很顺利,邵白来到孙家,还在孙家吃了早饭。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一提起宋暖暖,尽是夸奖。
“那丫头,可懂事了。虽然不会说话,可仁义着呢。我们老俩口的吃喝拉撒都是她供着,比亲的还亲。要说这闺女也不容易,死了妈,又摊上一个植物人爹,那几年的日子啊,过得,嗨……”说着,老太太擦了一把眼泪,指了指隔壁院子,“他们就在我隔壁住。那天她回来,还把那屋子收拾了一边,说以后还会住几天的。走了也不忘嘱咐我们注意身体。好告诉我们,过几天她小哥给我们送大米来。”
小哥?
“是贺琛。暖暖来这里,就是他介绍过来的。”
贺琛……邵白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在孙二狗的带路下,邵白也到宋卫国夫妻的坟前少了纸钱,看着还未干枯的暖暖放在坟前的野花,更想尽快飞到她身边。
邵白临走给孙家留下五百元钱,然后,又坐孙二狗的车回到镇上。孙二狗终于知道邵白身份,对他佩服五体投地,热心主动帮他叫了一辆四面透风的出租车,以邵白的火眼金睛一扫,就知道是挂着假牌子跑运输的。
如今,也想不了太多,恨不得飞到四山县。
乘车到二楼客运站,他又开始了新一番旅程。倒了两次车,终于上了高速。在服务区休息时,再次给暖暖拨过去,还是无法接通。这样,他倒能安心些,这样恰能说明她在四山县还没回来。
看看她这两个地方选的,都闭塞得出奇。
车上,他跟邻座的一个年轻人闲聊,那人似乎是个大学生,家正巧是四山县的。
“听说了,一个人建八所希望小学,还不许以她名字命名,所以,我们当地政府就起名为新希望一小学,二小学这样的。听说是她父亲出资,她父亲没了,是吗?”
邵白点点头。
“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气量和胸襟,真让我一个大老爷们汗颜呐。”
到了市里,就又换了普通小客车,车子颠簸着往县城而去。与其挤在这连空调也没有,冲刺着各种汗味和臭脚丫子味儿的狭小空间里,他更愿意坐在敞篷的摩的里,尘土飞扬也比着好得多。
车子从市里到县里行驶了三个多小时。下了车,那名大学生帮着他联系了另一辆小客车,他还得从县里坐到镇子上,然后才能去暖暖捐资建小学的村子。
跟大学生分手,彼此留了电话,邵白就开始了另一端旅程。
又是一阵颠簸,车子终于停在镇子中心的一快空地上。
天黑了,邵白沿街走了两遍,才发现一家挂着半块牌匾的小旅馆,“旅馆”的“旅”字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只有一个用废旧纸盒写的“馆”字在夜风里晃悠。
他敲门进去,才发现只是个住家,因为有一家大炕闲着就挂上了牌子。
黑店。
邵白揉揉眉心,还是住下了。
跟店主打听了一下情况,才放心下来。
店主说,只要进出镇子的人都得坐他来时坐的那辆小客车。邵白琢磨,是进山找暖暖,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最后还是无法静心下来在这里等着。听店主说,后天县里领导也要来去,新建成的希望小学要竣工剪彩,入秋孩子们再开学就能用了。
后天。
邵白一刻都等不了。他拿出手机,真对得起他要要千里追媳妇,连一格的信号都没有。老板家也没固定电话。这可真是,出门要走的,找人要吼的。
邵白心里惦记着暖暖怎么样。这一路走来,他都被折腾得想骂娘了,暖暖一个单薄的女孩子,可怎么办。
邵白给店主五十元钱,请他帮着找一个摩的。然后简单洗漱一下,惦记着娇娇弱弱的暖暖在这样的夜里在做什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突然,一阵沉闷的嗡嗡声远远传来。似是有千百辆重型卡车碾过。邵白警觉皱眉,迅速穿好衣服,侧耳倾听,不对呀。这偏僻小地方,怎么会有卡车?
不好!
邵白一凛,迅速喊道,“老板,地震了,快跑!”
同一时间,寂静的镇子想起狂躁不安的狗吠,还有鸡鸭鹅的叫声。很快,整个镇子沸腾起来,如乱了的一锅粥。
大人的喊叫声,孩子的哭喊声,凄厉的救命声!
邵白拎着包,顾不得礼仪闯进店主家的卧室,把瘫痪在炕上的老太太背出来。
那种低沉的嗡嗡声还在继续,遥远的天边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划开黝黑的夜空,似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很多人逃出屋子,也有很多人被埋在倒塌的房间里。哭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跳出笼子的鸡鸭在人群里乱窜,混乱不堪的场面看得揪心。
“大叔,你家有摩托车吗?”邵白问。
“有,有……”
“借我用用。”
“好好。”已经被吓得差点儿失去魂魄的店主哆哆嗦嗦答应。
邵白整理好背包,用空瓶子灌满了水,又把店主家的被子卷了一个绑在摩托车后。
“小伙子,你去哪儿?”
“我去解放村。”
“别去了,小伙子,估摸着你去了半路也得折回来,那边的山肯定塌了。”
邵白摇摇头,还是跨上车,一踩油门就冲了出去。大地跟唤了羊角风的病人,不停抖动,邵白骑着摩托都明显感觉到那种摇晃。一阵闪电过后,就是狂风,夜里的风刺骨的寒冷,随着风飘落的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夏天,下雪了。
沿着碎石堆积的窄窄道路,邵白加大油门。店主说,这里离解放村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可他仿佛骑了一个世纪,也看不见尽头。
雪越下越大,车灯所照之处,茫茫一片。在这灾难深重的夜里,厚厚的积雪真是雪上加霜。
终于,一座坍塌的山横亘在路中央,邵白跳下摩托,看着视野内出了刺目的白,就是凌乱的碎石,连根拔起的树木。
只思考了一秒,他就决定弃车步行。
解下摩托车后的被子,夹在腋下。走了不远觉得碍事,就扔在路边。其实,临来时,抱了一张被子,是怕遇到暖暖时,她会冷。现在思维正常了,他才觉得自己想法多么幼稚。如果暖暖安然无恙,被子从哪家哪户都能要一个。
如果她有闪失……
邵白不敢往下想,背着包,抓住还没拔出来的小树爬上倒塌的山继续前进。
天亮了,邵白终于看清了路。解放村就在不远处,他甚至能看清村子里震后还未散尽的烟尘。
太阳出来了,雪开始融化。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上午八点钟了。
一点儿不饿,一点不累,他心里是满满的希望。又在泥泞不堪碎石滚落的沿山小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站在村口。村口是一片偌大的空地,如今,乌压压沾满了人。
这里,比镇子里倒是安静许多,震后的恐慌还未消弭,余生的喜悦也还不急分享,一夜的惊恐后,大家有站的有坐的,都安安静静的。
邵白扫了一眼,多数是孩子和老人,还有一些受伤的年轻人。
邵白问一个上了岁数,手臂受伤的大爷,“您认识宋暖暖吗?一个哑巴姑娘?”
大爷指了指村里。邵白起身既要进去,这时,村里又出来一拨人,有背的有扛的,大声喊着:“让开,让开!”
邵白一惊,急忙跑过去,想看清男人背上的伤者是谁。村里有拉拉扯扯出来很多人,前边一个挥舞着红色布条的单薄身影吸引住他目光。
“暖暖——”大喊一声他跑上去。
暖暖还未看清来人,就被抱在怀里。一声声“暖暖暖暖”的呼唤,即使不抬头看,也知道是谁。
在这个时候被一个男人抱觉得很羞臊,她推开他,来不及问你怎么到这儿了,就开始比划起来:“我没事。你快进村里,还有一些伤者在里边。”
“好。”邵白将包扔在路边,跟着几个年轻人往里跑。
暖暖又拉住他,“自己小心。”
邵白郑重点点头。一伸手又把她扯进怀里,在额头上啄了一下,“你也是。”
暖暖点点头,眼里是坚毅的目光。
原来,这些人能有秩序地出来都是暖暖的功劳。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她住宿那家是村长家,他家就有一个聋哑人,所以,那家人都会哑语。地震发生后,暖暖就告诉他们不要慌,要有序撤离。
村长虽然是老头,但是,觉得暖暖的建议很对,就采纳了。于是,在震后,暖暖就摇着红色布条扎成的旗子把大家带到安全地带。虽然第一次伤亡了人,可是在接下来的几次余震中,没有一人伤亡。
中午的时候,除了遇难的人,都转移到村头的开阔地带。重伤的大家七手八脚帮着包扎起来,轻伤的就自己咬牙忍着。
村长看着残垣断壁的家园,老泪纵横。
邵白跟村长商量,“现在最要紧的是跟外界取得联系,告诉这里的情况,大家需要物资和医药。”
村长点点头,征询暖暖意见,“接下来怎么办?”
暖暖看向邵白。
邵白说,“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分几路,想办法出山,跟外界取得联系。”
于是,四个人一组,派出去五组探找出山的路。
暖暖就跟邵白在一组,另外还有两个当地人。选出来探路的都是身子壮壮的,脚力好的年轻人。大家带了些干粮和水就出发了。
曾经狭窄的出山之路早就被滑坡掩埋。邵白四个人就顺着他进来的路往外走。这条路相当艰险,邵白一个人走都跌跌撞撞。出了要趴一个接一个拦在路上的碎石,还要注意山上随时滚落的石块儿。更重要的是不时有余震发生,他们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因为邵白在身边,精神上有了依仗,暖暖精气神知足。一边走一边打听了他来这里的一路艰辛,心里满是感动。趁着前边两个人不注意,她挣脱邵白牵住她的手,而是反握住他的,还在他手心里挠了几下表示感谢。
因为带着暖暖,邵白走得不开。前边的两个人不时回头问:“小宋,走得动吗?”
暖暖重重点头。
邵白更加攥紧她的手,不时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
夕阳丝毫不知人间发生的灾难,就那么日复一日重复着它的轨迹慢悠悠隐没在山头。夜色渐渐浓重,邵白问,“山里有没有野兽?”
前边的人说,以前遇到过狼,老天爷这么一闹腾,别说狼了,估计老虎都躲远远的了。
于是,大家边走边谈,注意力分散开,真就没那么累了。
天黑得很快,虽然又陆陆续续有几次余震,不过邵白对这条路大致走向还记得。
眼看要翻过一个山坡,暖暖抬眼见离自己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胳膊组的树枝。她想拿过来当拐棍。
邵白拦住她,指了指前边二人,“你去追他们,我给你取。”
暖暖点点头,可脚步没动。虽然知道自己体力不支,还是宁愿跟着邵白在一起,就是不想再分开半步。
暖暖站在那里,看着邵白挺拔的背,心里无限满足。
突然,地又动起来,哗哗的碎石如雨点般滚落。暖暖望着邵白的背影啊啊地喊。
轰的一声,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下来。
眼看着那块石头裹挟着碎石块朝着邵白方向而去,暖暖跑了几步想提醒,可是,却只能啊啊的喊,发不出其他声音。
巨石离邵白越来越近,暖暖急得眼泪都落下来,眼看着巨石砸向邵白,她的心在那一刻死掉。
“邵白——”一声悲怆的呼喊破口而出。千钧一发的时刻,邵白身子一滚,巨石轰的一声从他刚刚走过的地方滚落下去,卷起一股巨大烟尘。
邵白就地一滚躲过一劫,捡起树枝往回就跑。这是一次级数不小的余震,邵白牵住暖暖的手,朝着最近的一个小山洞跑去。山洞不大,容两个人藏身却绰绰有余,大石头小石块的轰隆隆好一阵才停下来。
邵白紧紧把暖暖藏在怀里,他用背抵挡住石块袭击,终于,二人到了安全地带。
天地安静,寂静的黑暗里只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和心跳。
暖暖这才敢抬起头,看着邵白。乌起码黑的,外边只透过来丝丝缕缕的光线。
“邵白,山洞口被堵上了!”暖暖终于反应过来这股黑暗来自哪里。
邵白却笑出声来,点漆的眼炯炯有神,“暖暖,你会说话了。”真是意想不到。
“我会说话了?”暖暖嘀咕一声。她确实听见了,虽然还有些沙哑,可那确实是自己的声音。一下子扑进邵白怀里,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可是,我们出不去了!”
“不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邵白拍拍她后背,一边安抚一边打趣,“就是死了,我俩死一起也知足了!”
“胡说!”暖暖狠狠掐了他一下,说着就有些哭音儿,“谁让你来的,你要是不来就没事了。搭上我一个还行,你说你有父母,他们得多惦记呀。”
邵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可你同我父母一样重要。”
在他心里,暖暖还是更重要一些,当在秀水村了解了暖暖父母去世的具体原因,又根据自己原来知道的一切勾连着穿起来,他对父母真的有些怨恨了。
有些事暖暖不知道,他就不想让她知道了。那些秘密,那些残酷的过去就过去吧,以后他会代替她父母来爱的,做一个好丈夫,好兄长去爱她。
“邵白,我们出不去怎么办?”暖暖小声问。因为洞里潮湿阴冷,她使劲儿往邵白怀里挤。
“出的去,放心。”
“不知那两个人怎么样,但愿他们没事。”如果他俩也遭遇不测,那她和邵白只有死在这里了。
“不会有事,他们是这里人,对这里地势应该比我们还熟悉。”
暖暖放心下来。渐渐的,她迷糊过去。是外边的喊声惊醒了她。
外边有人在喊,她仰头看向邵白。
邵白跟边外喊道:“我们在这里。”
外边是两个人的说话声,听声音,应该没有大碍。
“小宋啊,这石头太大,我俩也扳不动啊。”
“别搬了,你俩赶紧出去报信儿,山外进来人再救我俩。”
两个人在外边鼓捣好一阵儿,实在挪不开千斤巨石,只好放弃。
“小宋,你俩坚持一下,我们带人回来先救你俩。”
邵白催促他们快走。
暖暖第一次明白,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的渺小。生死之间仅仅隔着一块巨石,里外都能听见说话声却无法把受困的人解救出来。
生死啊,就隔着一块石头,太残酷。
那两个人走了,洞里彻底黑下来。暖暖不停往邵白怀里挤,因为她听见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许是这里的原住民,许是逃难进来的小动物,反正暖暖一看见有绿莹莹的眼在面前闪,她就怕。
邵白的怀就像一个安全的港湾,躲在里边莫名地安心。
“邵白,有蛇吧?”她最怕那冰凉的,长长的东西,小时候,那东西爬过她脚面,以后,一见到绳子她都打哆嗦。
“老鼠。”现在,即使有老虎它们也不会攻击人了,它们也是难民,它们的感官比人类更敏感,也比人类更恐惧。
“渴吗?”邵白问,手伸向背包。水瓶子被石块击中,瓶盖不知滚到哪里,包上湿漉漉的瓶子里一滴水都没了。
“不可。”
邵白哦了一声,收回手。
山洞里又静了下来。
暖暖就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不时的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声音小了,她就不搭理,声音大了,她就搭理一声。后来,有什么东西,干巴巴的塞进嘴里,她就嚼几口。在后来,她就一直想睡觉。
耳边邵白的声音忽远忽近,隐隐约约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邵白,我渴。”她记得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饿倒是其次了,主要是渴,心里像有把火再烧,只有冰凉凉的水才能浇灭。
很快就有一个瓶子抵在她唇边,她仰头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然后赞叹了一声:“真甜”。还很凉爽。
再后来,她连水也不想喝了,就软软靠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她记不清是贺岁抱着她。是如父如母的妈妈,还是难得回来探亲的爸爸?邵白?
她记不清了,她想开口问,邵白,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可她却没有力气,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时间抽走,耳边焦灼的呼唤声再也听不清。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彻底的黑暗,她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什么声音,叽叽喳喳的,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是谁这么讨厌,竟然不让人睡个好觉。
“呀,干妈醒了,干妈眼皮动了!”
“妈,快来看,干妈真醒啦!”
小倾城和小倾国的欢快声音!
暖暖闭着眼,深深吸口气,终于抬起重如千钧的眼皮。室内明晃晃的光有些刺目,她又赶紧闭上。
“大夫,快来,快来!”叶佳佳嗷的一嗓子,踏踏脚步声就朝往跑去。
“妈妈真笨,这有叫铃都不知道用!”小倾国嘀咕。小倾城听了,就踩着椅子爬上床,摁了床头的叫铃。
很快,有护士大夫呼啦啦进来一大群。
暖暖眨了眨眼,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没死,这是在医院。
“邵白呢?他没事吧?”暖暖问叶佳佳。
“哎呀,没事。泥菩萨过河,自身难顾了还管别人。”
暖暖不信,那天,她眼看着碎石头砸了他后背。
“我的话你都不信了?难得你希望他杆屁朝凉?”叶佳佳帮她掀开被子,“大夫,快给她看看,血压上来没。”
暖暖暂时安静下来。看着大夫量完了,摇摇头,“五十八十,还是低。先进一步检查,没大碍了就补充营养恢复体力。”
于是,心电图脑掉图的。折腾了好半天才算罢。等大夫护士呼啦啦又出去,暖暖又追根刨底,“邵白在哪儿?”
“在隔壁!”叶佳佳在她腿上拍了一下,“你俩可真是的,真是忠贞不渝呃。救援人员开车吊车把大石头移开,就见你俩紧紧抱在一起,你身上盖着衣服,邵白却光着膀子。当时你俩都没体温了,救援人员掰都掰不开你俩,在场的人看得都哭了。后来救护车给你俩弄到医院,你爸妈也到了。人家一看是封疆大吏的儿子儿媳,立马的,死马当活马医,果真把你们这一对儿死马给救回来了。唉,要说邵白这个小子也有头脑,后来又余震几次,先前你们同伴都找不到你俩被埋的地方了,邵白弄了一个胸罩,红的,你的,挂在外边,终于被救援人员发现了。”
暖暖满面绯红,本命年都要穿红色的,十三岁的那个本命年是妈妈给买的红衬衣,后来妈妈没了,到了二十五岁的本命年,她只给自己买了个红胸罩,应个景,都说本命年不吉利,红色吉利。能冲散不吉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似乎有什么预感,这次出门,她特意把款红胸罩带来了,没料到还派上用场,救了自己一命。
“我去看看邵白。”
“别动,没听大夫说,你低血压,十分低,动不得,一动就晕了。”
暖暖双臂抵在床上,撑着坐起来,真的一阵天旋地转,没办法只好放弃。
有护士进来换药,告诉她,“除了低血压,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可以吃东西补充营养了。”
等护士走了,暖暖问,“今天几号?”
“还几号,都二十号了,你们出事到现在已经十二天了。你们在山洞被困六天,出来在那边医院住了三天就让邵夫人用直升飞机给你们运回这边来了。看看,这住的环境就是不一样,都是高干病房,都是邵夫人一手安排的。”
暖暖嗤笑,她算是借了邵白的光。在邵夫人眼里,她什么都不是,连草芥都不如。
“唉,我说你也够狠的,把邵白手指都咬掉半个,喝血就喝呗,你吃人家手指干嘛?”
如果能坐起来,暖暖立刻就鲤鱼打挺了。“什么?”
叶佳佳见她果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不再为难她,说:“今儿早上,我去邵白病房,见大夫正给他手指换药。我以为是石头砸的呢。大夫说,是被你咬的。当时山洞里没水,邵白就把手指咬破了给你吸吮。你是真的不知道?”
暖暖摇头,泪珠子就扑簌簌掉下来,“我不知啊,要是知道,就是渴死了我也不喝他的血呀。”说着抹了一把眼泪,“他手指头真的断了?”
见她哭得这个伤心,叶佳佳也不在逗她,“断了倒不至于,就是食指和中指都溃烂了。人家救援人说,发现你们时,你嘴里还含着他手指呢。”
“邵白真的没事?”叶佳佳一说,听更惦记了。
“没事,他体力比你好。从山洞里救出来他就有意识了,还让医护人员把你眼睛蒙上。后来昏迷一宿,接着一直是清醒的。一直打听你,今儿个早上听你的主治大夫说,你生命体征趋于正常,越来越好他才睡了,这阵儿不知醒来没。”
暖暖一边才眼泪,眼泪却流的越多。“佳佳,你找个轮椅,我想过去看看他。”禁不住她哀求的眼神,叶佳佳出去借了一个轮椅扶住暖暖坐进去,推着她到隔壁邵白的病房。
邵白的病房也是单间儿,房间里放满了鲜花水果。暖暖进去时,邵白床边正围着一群人,有穿制服的,有穿便衣的,其中有个年轻的女孩子红着眼眶,见暖暖进来,眼神里掩饰不住敌意。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二人目光在半空相遇。
一位中年男人看样子是邵白他们领导,见来人了,站起身跟嘱咐邵白要多休养一段时间。邵白朝暖暖招招手,“来,暖暖,这都是我同事。”然后又把暖暖介绍给大家,“这是我未婚妻,宋暖暖。”
暖暖跟大家一一点头算是打招呼,跟那个女孩子点头时,女孩子头一扭就转过去。暖暖也不介意,只是笑笑。劫后余生,她看开了好多东西。
众人都散去,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她。暖暖就拉着他的手,也不说话,眼泪扑簌簌掉。此时无声胜有声,她不知说什么能表达对邵白的感谢,救命之恩呐。
邵白将枕头垫在后背,伸手把她抱上来坐在床上。
“哭什么哭?没出息样儿!”
暖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以为我们死了呢。”
“死什么死?不生个十个八个孩子我们不能死!”邵白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下颌抵着她头顶,商量,“我爸妈同意我们的婚事了。我想同你商量一下,我们是先订婚再结婚,还是直接结婚?我想直接结婚,至于订婚什么的那些繁文缛节都是给别人看的,你说呢?”
暖暖一时没反应过来,邵白狠狠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她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听你的。”
邵白十分高兴,堵住她唇就要吮。暖暖一把推开他,“你刷牙了吗?”
邵白哎呀一声,将她扑在身下,“丫头,嫌我脏啦?在山洞里你喝我尿的时候,你怎么不嫌脏?还连连说‘真甜’。这出来来就忘了?”
“邵白,你给我喝尿?”暖暖大叫一声挥拳就打,可终究是体力美誉恢复,打了两下就缴械投降了。
邵白也躺下来,额头抵着她额头,啄了一下她鼻尖儿,“傻丫头,不喝尿,我们早就没命了。”
“尿没了你就给我喝血?”暖暖眼圈又红了。
邵白点点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傻子!”暖暖又打了他一拳聚窝在他怀里呜呜地哭。邵白就一下一下拍着她背,这段时间的寒冷,恐惧,担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在这一刻全部迸发出来。
后来,暖暖在报纸上看到,那次地震震级6。8级,震源深度290。9千米,属于强烈的浅源性。死了好多人,伤了跟多人,好多人失去父母,失去儿女或者全家罹难。
出院后,暖暖跟贺琛商量,又给灾区捐了一笔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