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气势磅礴的帝王之城,如今已沦落为残垣断壁、硝烟四起的焦土。
踏过遍地尸骸,孙婧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跟着那个牵着她的男孩一路狂跑。
这个长得像白玉般精致的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她相依为命多年、同父异母的皇兄,孙夷。
“哥哥,我们能逃得出去吗?”
孙婧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女童,只是看着满地死相狰狞凄惨的宫人、卫兵,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反应。
她没有哭闹、没有吓破胆、没有三魂不见七魄,过分冷漠的瞳底只有少许痛苦。
就在前夕,守城的军官派人来话,王城的防线已经被破,梁王等人的兵马已经长驱直入,而父王竟在这等生死关头,仍在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父王的臣子,根本没有一个是真心忠于他的,大难临头不是各自飞,就是倒戈相向。
宫内霎时人心惶惶,能跑的抓紧机会逃,没逃得出梁王麾下军队鹰目的,自然是尽数饮恨于其刀枪下,死不瞑目,就像她现在看到的尸骸一样。
“当然,哥哥答应过你的何曾食言?”男孩笑着安抚不安的妹妹,自己心里其实同样没底。
看着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兄长,孙婧不想他逃亡的同时还要分心照顾她的情绪,便乖乖的闭上嘴,乖乖跟他走。
他们两人是皇族血脉,这次九司是下了狠心要铲除他们这些姓孙的,泱泱大隅,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出九司的五指山。
不,连这帝王之城,他们也无法离开半步吧。
“可爱的小白兔,逃去哪儿呢?”
靡靡之音,在死寂的空旷之地回荡。
孙婧面色刷的白了,随即撞到突然停住的孙夷身上。
这把声音,她至死也不会忘记,这把声音的主人,是恶魔,更是她在这世上最想抹去的存在。
“婧儿,怎么跟一个废帝的罪子混在一起了,趁母后还能平心静气与你说话,还不快过来?”
这个女人,美艳如蔷薇,不过二十七八的芳华,却已像年老的智者般深沉似海,一眨眼,一转目,没人能猜的准她的心思,唯一确定的是,她眼中浮沉的血色,意味着她的杀念已起。
这个亲昵的唤她为婧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十月怀胎生下她的亲生母亲,却也是联合梁王萧统,策划废帝,扳倒他们孙氏一族的罪魁祸首。
“母后?你有资格这样自称吗?父王这些年来即便愧对天下臣民、愧对祖上十八代,也绝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相反,为了你,他忍着昏君的骂名,给予你后宫之主的荣誉、宠绝后宫的优待,不曾有过半丝后悔。”孙婧挣开孙夷的手,冷冷笑着,盯着这所谓的母亲,毫无感情道。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逃不出去了,可这又如何,让她跪舔她的脚尖?奢求她的一丝怜悯,饶他们兄妹一命?
呵,她做不到。
“看不出来呀,你父王从不把你放在眼内,你倒是挺为他着想的,真是孝女。”
女人伸出她那红得似能滴血的丹寇指尖,刚碰到孙婧的头发就被孙夷恶狠狠的打掉。
只见他咬着牙吐了口唾沫在她身上,恶声恶气道:“恶毒的女人,你别碰她。”
女人目光微闪,面色微峻,竟是一把掐住孙夷的脖子:“胆子不小,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让我好好教教你死字是怎么写的吧,四、皇、子、殿、下。”
孙婧见状急了,掰又掰不开她的手,一时想不出办法就往女人手腕狠狠咬去。
这一咬,是下了狠劲的,女人吃痛,面孔都扭曲了,扬手就把孙婧打飞了出去。
“哼,女生外向果然不假,真是养不熟,胳膊肘净往外拐,你怪不得我不喜欢你的。”女人抽手看着手腕处一排齿印,怒极反笑,又道:“你不该问我为何要联合外人反孙奈,要问就问你自己,为什么是个女的,如果你是皇子,以孙奈的德行,即便不是他们孙家的长子嫡孙,你也有足够的资本登上帝位了,可你偏偏,偏偏就是个女的!既然你帮不了我得到我想要的,那么,这样腐朽无能的王朝,不要也罢。”
孙婧在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丝毫不见畏惧,她冷静的抹掉嘴角的血迹。
女人目光闪烁,眼前是怎样一幅光景,一个小小的女孩,躺坐在尸体堆中间,眉目却携了一股冷峻狂傲的睥睨之态,那俊美的姿容、狂傲的姿态不比任一个皇子差,差就差在,上天让她的灵魂投胎到了一个女婴身上,而非男婴。
“何必为了自己的恶行多找借口。”孙婧冷笑道,这个女人对她来说,是最陌生的人,也是最熟悉的人,“你大概觉得五六岁的年纪,记得的事必定不会长久吧。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却,当年你是怎么残忍的虐杀伺候我身边的宫人。”
每一个对她好的宫女姐姐、嫲嫲、太监,无一幸免。
“还有母妃,她不过是个与世无争的失宠妃子,更是哥哥的亲娘,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一年,她抛下她,说是要为隅国国运兴盛,到远方带发修行,积善积德,便将她扔给淑妃照顾。
孙婧本来是恨这歹毒的生母的,只是她这决定,竟让她有了两年安乐生活。
后来,她回来以后,见她们母子三人一派和乐,女儿跟淑妃更有一家人的感觉,她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着手残害淑妃。
孙婧至今仍觉历历在目,淑妃仙逝之时、弥留之际,眼角流下的那滴浑浊的泪,还有那声:“夷儿,婧儿日后就靠你护佑了,娘不能再陪你们了。”
淑妃本是平民之女,乡下本也有婚配,是父王游戏人间之时留下的风流帐,毁了她的清白,并珠胎暗结,这才被强行送进宫的。
若不是一索得男,也不会一举荣升至妃位,只是,都是虚衔罢了,自那以后,父王再没有来过淑妃寝宫一次,只因后宫来了一位极美的主,把父王的三魂六魄都勾了个干净。
虽为妃,淑妃从没争斗之心,而且私底下却是让孙夷唤她为娘亲的,因这层缘故,孙婧对他的称呼也不是皇兄,而是哥哥。
他们三个人,是多么希望自己只是普通人,在乡野愁着柴米油盐度日,于愿足矣。
只是在淑妃死的那一刻,两个年幼的小孩丧母,竟没有流半滴眼泪,孙夷懂了,孙婧也懂了,以往他们都错了,这世界,不是你不争不抢,外界就不会来欺犯你,弱者注定被蚕食。
若要立足,唯有自强。尤其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若不想被别人蚕食,便只有成长成能蚕食别人的怪物。
而此时此刻,孙婧恨,恨天道不公,为什么连一个机会也不给他们成长,就要扼杀她们在萌芽中!
女人吃吃笑着,那双媚惑众生的美眸扫过两小孩,闪烁着阴险的光芒。
“老实告诉你们吧,是萧统下了死令让我来解决你们的,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女人扭着婀娜娇媚的细腰靠近孙夷,竟一把擒住他的下颔,强迫他对上她的眼。
女人哼了哼,这死小孩,竟有一双这么美这么无垢的眼眸,端看他这皮相,尚是十来岁的小孩,却已如兰芝香草,清新怡然,长大了又该是怎样惊为天人?
女人笑了,好看的男人,是比珠宝更能引起她兴趣的宝物,尤其是像他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苗子,定是满身是刺,若是留在身边,不定哪日就会被扎得头破血流,但也有可能他先崩溃,被内心的刺刺得苦不堪言。
她这辈子,最喜欢看别人痛苦,用以调剂无聊的生活。
思及此,女人笑了,凉声道:“我给你们三条路选,一,有骨气点的,双双在我眼前自尽二,你们二者只能活一个,生者任你天高地远,海阔天空,任你遨游,但必须亲自手刃对方。”
女人顿了顿,眸中流转的异色似乎在酝酿什么阴谋:“三,以一人的自由,换取另一人的自由。”
孙夷小拳紧握,选择?从来就由不得他们选择,她早就知道以他们的个性,唯有第三条路可走,无论是谁留下,走与不走的人都必定一生不得安宁。
话虽如此,孙夷心里早下了决定:“放她走,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哥哥!”孙婧大惊。
她很清楚留下是意味着什么,国破家亡,在仇人脚下苟延残喘,必定是要用尊严跟一身傲骨来交换的。
留下的人,意味着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
“嗯,正合我意,就这么说定了。”指甲划过他细嫩的肌肤,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吃里扒外的女儿,我可不想终日对着她感到心烦气闷。”
“我不答应!哥哥,要走一起走,不然婧儿宁死不从!”她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惨杂了牺牲,无谓的牺牲,她不想接受!
孙夷扭过头温温的朝她一笑:“你不会死的,哥哥一定保你一个安全无虞的未来,那个未来晴空万里,没有血腥,没有憎恶,只有新鲜的空气、鸟语花香,只是,婧儿,这个未来,哥哥注定没办法跟你走下去了。”
一道阴影笼罩着孙婧,等她反应过来不对劲时,眼前已是天地颠倒,终归黑暗。
她,被人打晕了。
看着被女人手下打晕的孙婧,孙夷对着女人,冷道:“把她安全护送到随国国相府,并告诉国相大人,林清之子孙夷有求,让他务必收留孙婧。”
娘亲的故人,她弥留之际说日后若是有必要,可以寻求随国国相孟其晋庇护,想来应是可靠之人。
女人好整以暇看着孙夷,试探道:“你答应得这么干脆,就不怕在我身边,要承受的可是你受的住的折磨?”
孙夷冷哼:“我本就没打算离开,我的目的只在于送走她。”
孙夷闭上双目,忍着她轻浮的抚摸,小小的脸庞笼罩着坚毅与隐忍:“相反,你就不怕引狼入室,今日你对我们孙氏所做的,他日我百倍奉还?昭、姬。”
“怕,很怕,哈哈哈哈……”狂妄的笑声,似乎在嘲弄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