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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获婚事时,还是个孩子,确实未有感观。只是渐渐大了,懂得多了,便也知事了。

十二、三岁时,看书看到“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心头便生羞涩之意。

夏日饮着冰梅汤时,会忽然想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然后那冰梅汤忽然间似变成了热梅汤,令得双颊有些发烫。

侍女们每每出宫时总会打探一些侯府长公子的消息,回来后总是在我面前不经意的说着,我也就不经意的听着。

“听说侯府长公子生得俊美不凡。”

“听说侯府长公子武功了得。”

“听说‘云骑郎’校场比武,赵大公子又夺魁首。”

“听说赵大公子初上战场毫不怯敌反杀敌数十,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子。”

“听说赵大公子今日当街打了武家霸王,一拳就把人打趴地上不能起来,满街的百姓都在叫好。”

“听说赵大公子又立军功,陛下赏赐殊厚。”

……

听说了许多许多,于是便会想起幼时隔着长廊见到的那个银衣少年,会想起他舞剑如龙的英姿,会想像他而今的模样……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籥,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每每想起时,脑中总是浮起此诗,他许就是这样的。

白雪飘,红梅艳,十五岁生辰就那么悠然而来。

及笄礼后,威远侯亲自过府议婚。

在皇朝,男女婚姻需经过意约、亲约、礼约、和约、书约五礼方成。

意约,乃婚说。

亲约,乃男、女方先后遣人至对方家提婚。

礼约,乃两家赠以对方婚定信物。

和约,乃男、女方择地相见,共谱琴瑟和曲,以定白首之约。

书约,乃男、女方在长辈、亲友见证之下书誓为约,共许婚盟,同定婚日。

因是父皇早早便赐下的婚事,又是王室与侯府联姻,是以五礼与民间略有不同。意约、亲约、礼约两府都按礼而行,只和约、书约两礼免了,而是由太仪府将一年的吉日选出,再呈报父皇,最后由父皇选定日子。

那次婚期,定于当年的五月十二日。

只是二月中时,然州边城传来南丹犯境的急报。

赵玉辰金殿请缨,父皇准奏。

然州远在千里之外,边疆战情如何我并不晓,只是婚期临近时,然州州府呈上一份奏折“南丹十万犯边,幸赵将军英勇善战数退敌军。五日,敌再犯,赵将军率五万军出战,一箭取敌酋,敌溃。将军乘勇追击,再会路将军三万大军,欲驱敌疆外。战前曰:‘若予追敌恐不能速归,必误婚,汝代予请罪。’”

父皇阅毕,并未降罪,反下诏嘉奖,又下旨婚期延后。

赵玉辰直到七月初才回到帝都,带着南丹臣服的降书。

父皇令太宰城门亲迎,金殿上又恩赏不断,并召太仪府再选吉日为赵将军完婚。

婚期选在了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

只不过来年开春时,北边的古卢又再次毁约犯边。

赵玉辰再次请缨,父皇曾婉劝。但赵玉辰慨言“国不安,何安家。”

父皇准奏,赵玉辰赴边。

古卢是皇朝的宿敌,数百年来与皇朝争战不止,古卢人是草原上的孤狼,勇猛善战,又是有备而来,是以这一场战事呈胶着状态,从二月打到三月,眼见着婚期又至,赵玉辰亲笔上奏“不退古卢不归。”

月余之前,捷报传来,我朝南征大捷。

大军仅用九个月时间,远征南疆蛮族,一路势如破竹,南疆二十七部族全部归降,我国疆土向南拓展了六百余里,声威震慑四方,更截断蜀中叛贼南边退路,令贼寇胆寒心惊,退守剑门不出。

捷报传来,朝野振奋不已,只有父皇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淡淡而笑,欣慰之余,隐隐有一丝忧虑。我却不明白他忧虑什么。

数日之后,大军即将班师回朝。

上至宫廷,下至市井,无人不知赵家长子的赫赫威名。

父皇命太子率百官出城相迎,犒赏三军。

南蛮的鲜血,洗亮将军的战甲,将军手中长剑划过边疆大地,再次耀亮京华。朔河一役中,赵玉辰率百名铁骑,定妙计,奇袭敌后,烧尽粮草辎重,以一人之力杀敌过百,尸堆成山,身受二十一处重伤,竟得以生还。突厥军遭此重创,又受大军迎面痛击,溃退千里,不但收复了被突厥侵占多年的朔曷二州,更一举占领朔河以北六百里的肥沃土地。

父皇亲自封他为骁骑上将军,仅仅16岁的年纪就被破格封为将军,多么大的荣耀。

父皇金殿上赞其“一心为国”,下旨婚礼延后。

那年冬,赵玉辰凯旋归来,带着肩上一道见骨的刀伤。

父皇说,天降此人,是家国之幸,恐怕也是苍生之苦。

一次次听父皇和皇兄们说起前方战事,一次次被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况震骇。

“骁骑上将军”这几个字有如魔咒,总令我联想到着杀伐、胜利和死亡。

“听说骁骑上将军杀过上万人呢”,父皇的妃子丽氏按着心口,神色间满是厌憎惊惧。旁边一人接过话头道,“哪里才只万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听说他还嗜饮人血呢!”

我心下微嗮,颇不以为然,正欲驳她,却听皇嫂芷兰姐姐摇头道,“市井流言怎么可信,若真如此,岂不是将人说成了妖魔。”

丽妃嗤笑道,“杀戮太重,有违仁厚之道,满手血腥与妖魔何异。”

我不喜欢这个丽妃,仗着父皇宠爱,在太子妃面前张扬无礼,当即冷冷睨她:“仁厚之道何解?如今烽烟四起,难道仅凭一句仁厚,就能抵抗虎狼,叫外寇乖乖放下刀兵?”

丽妃粉脸涨红,“依公主高见,杀戮倒是仁厚之道了?”

我挑眉一笑,“征伐既起,何来仁厚?即便有所杀戮,骁骑上将军也是为国为民,国之柱石,功在社稷,岂可如此诋毁功臣?若无将军血染边疆,你我岂能在此安享清平?”

“说得好。”

母后优雅沉静的声音蓦然在殿外响起。

众人忙起身行礼。

芷兰姐姐侧身一旁,将母后迎进殿内。

姑姑扬眉瞪了我一眼,转头看向芷兰姐姐,“容许宫中女眷议论朝臣,这是东宫的规矩么?”

“臣媳知罪!”芷兰姐姐脸色煞白,立即跪下,身后众姬慌忙跪倒一片。

“此番大军凯旋回朝,朝野振奋,皇上原本决意亲自出城迎候,却因龙体抱病已久,只得命太子率领百官出迎,代天子犒赏三军。众妃嫔须安分守己,切不可流长飞短……”

后面的我都已经忘记了,当我终于可以再次亲眼目睹这个传说中如魔似神的人,终于可以亲眼看一看,那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莫名的畏惧起来。

十万大军不能全部入城,骁骑上将军只带了三千铁骑,饶是这样,也足以让整个京城为之震撼。

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入城大道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但凡可以看见城门的楼阁,都早早被人挤满。太子哥哥却一早在天香楼包下整层,那是玄武门附近最高的楼阁,让我可以居高临下,清楚看见大军入城的盛况。

入城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两列御林军甲胄鲜明,侍立两侧,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正午时分,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太子哥哥一身褚黄朝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

远远地看过去,每个人的面貌模糊不清,终于,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城门缓缓开启。

仿佛整个都城,都在一刹那肃穆下来。

正午耀眼的阳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气中仿佛骤然有了一种寒意。

刹那间,我以为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黑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一面大大的黑色衮金边帅旗跃然高擎,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勾铁划的“赵”字。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当先一人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白缨,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他一马当先,提缰前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划一,每一下靴声都响彻朝阳门内外。

礼乐毕,那黑马白缨的将军,勒缰驻马,右手略抬,身后众将立时驻足,行止果决之极。

那人独自驰马上前,在高台十丈外驻鞍下马,解下佩剑,递与礼官,一步步缓缓登上高台。

那个人离我们如此之远,远得看不清面目,仅仅遥遥望去,竟已让我生出压迫窒息之感。

他在太子三步之外停步,微微低首,屈膝侧跪下去。

太子展开黄绫,宣读犒封御诏。

远远听不清太子的声音,却见那一袭墨黑铁甲,雪色盔翎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寒芒。

太子宣诏已毕,赵玉辰双手接过黄绫诏书,起身,转向台下众将,巍然立定,双手平举诏书。

——吾皇万岁!

这个声音如此威严遒劲,连我们远在这楼阁都隐约听到了。

刹那间,潮水般的三千黑甲铁骑,齐齐发出震天的三呼万岁之声,撼地动瓦,响彻京城内外。

所有人都被湮没在这雄浑的呼喊声中,连赫赫的皇家仪仗,也黯然失色。

左右御林军无不是金盔明甲,刀剑鲜亮,而这三千铁骑,连甲胄上的风霜征尘都尚未洗去,却将御林军的气势压倒无余,在他们面前,平日风光八面的御林军顿时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徒具花巧,全无用处。

他们是从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将士,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那刀是杀敌的刀,剑是杀敌的剑,人是杀敌的人。

杀气,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有那样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那个传闻中,仿佛是从修罗血池走来的人,如今就屹立在众人面前,登临高台,俯视众生,凛然如天神。

胸口一窒,这才惊觉,我竟忘记了呼吸,手心渗出细汗。

我从不知道,这世间,会有这样一个人。

见惯皇家天威,即便在皇上面前,也不曾有过半分畏惧。

然而此刻,遥隔数十丈之远,我却不敢直视那个人。

那个人身上,有一种炽烈而凌厉的光芒,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

犒军毕。

父皇赐婚的圣旨,三日后颁下,阖府上下跪迎谢恩。

骁骑上将军迎娶雪棠公主,成为轰动京华的盛事。

他们说,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盖世英雄,一个是金枝玉叶的旷代佳人,人人都称羡赞叹,好一段金玉良缘,天作之合……谁不爱看英雄美人,谁不艳羡神仙眷属。

或许,是吧。

我终于知道,好姻缘,只需门庭匹配,无需两情相悦。

只是,世人如何看,如何说,我已经不关心了。

再后来,便是逼宫的那一幕……

“棠儿,你是我最为骄傲的女儿,你的几个兄长都比不上你,若你能在这次宫倾之中活下去,一定要为我大锦千万将士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要为疼惜你的兄长报仇,要让我们的仇人永远记住我们大锦王朝不是他们所取代的。”

我抿唇,心中莫名的异样,怅惘的感觉,我与赵玉辰在六年前就已经认识。可我但愿我们之前从未认识。

离宫城已经很远了,父皇方才的话,却还在耳边清晰萦绕。

父皇的话,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火炭,又如寒冰,令我的身子一时冰凉,一时火热。

我交握双手,指甲用力掐进自己掌心,连这尖锐的痛,也惊不去心头的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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