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魔女……等一下……”
远远一阵呼声在风雪中由远及近,永福探出马车向后看去,只见一道绿影在皑皑大雪之中越来越近。
永福停下马车等候来人,片刻之后,一团绿影风驰电掣而至,夹杂着零落雪花一溜烟挤进了永福的马车。
“哎呀,你干嘛走得这么快,赶死我了……”
碧落一片抖着身上的雪花一边连连抱怨,永福好笑地替她抚落额前刘海上的雪珠,忍不住揶揄道:“我说碧落,你是不是跟马有仇啊,这么大老远的追来也不骑匹马,就这么楞生生两只脚追来,你们家那位又该心疼了。”
碧落一脸不高兴伸手“啪”地打掉永福的手:“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我们家的那位!那家伙到现在都没有壮起胆子跟我表明心迹,枉我一路跟他一路从襄州到晋边,还跟她那个母老虎姐姐一路拳打脚踢到了银叶城,他夹在中间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窝囊男人,想起来就心烦!”
“哦?”永福好笑地戏谑道,“这么说来,你这趟跟我过来是准备甩掉他了?太好了!那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你放心,我要是上刀山下火海一定不会忘记拉你垫背的。”
碧落没好气地瞪了永福一眼:“你还说,要不是你们家那位死乞白赖让我给你捎来书信,我才不要才出虎穴又到狼窝,栽倒你这个家伙手上!呶,这是他让我捎来的。”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只信封。
永福心中一动接过信封,轻轻展开之后,却不见满纸字迹,她疑惑地反过来一看,拿着信封的手忍不住轻轻一抖。
一纸信笺,正面什么都没有写,却在信笺的背面,写着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等我!”
好,我等你!
永福轻轻将信笺按在胸口,浅浅而笑。
“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在阴湿黑暗的地宫之中缓缓开启,一道身影从幽深的甬道之中一步步幽然走下。片刻之后脚步声止,来人走到了另外一扇紧闭着的石门之前。空气中漂浮着的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让来人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金丝银绣的宽大衣袍无风自舞,稍稍停顿之后,来人打开机关大步走了进去。
石门哺一打开,较之门外腥臭数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教人不能自抑地屏住呼吸恶心欲吐。
巨石大殿之内布置得十分奇异,有些像当年纳西的星轮祭坛,却又更添血腥妖异。尤其是大殿中央,满满两池犹自咕噜咕咚上下翻腾着的血水更是让人毛骨悚然。而在大殿的正前方,一座黑石祭坛凌空而起,祭坛中央有一深洞直通地下,满室红光正是从那黑洞之中折射而出,更添血雾缭绕,让人直疑此处已是修罗地狱。来人妖孽的脸庞在满室的血腥红光之中更添邪异,却不是洛夜华又是何人?半晌之后他终于适应过来,邪邪一笑之后甩手向着大殿当中的那道黑影走去。
“巫司大人,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殿中央,那道披头散发的黑色身影缓缓转身。岁月的腐蚀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道道刻痕,虽然已过花甲,但若是此刻永福在这里,那张与自己已故舅舅重叠的脸一定会让她震惊不已。
祭司一族真正的余孽,已故祭司星蕴的亲叔叔,四十年前就被老祭司驱逐出族的孽子,永福的叔爷爷,星罡!
风化石刻一般的灰白老脸上露出了一抹令人发冷的笑意,星罡那早已昏黄浑浊的眼珠此时竟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他看着眼前邪魅慵懒的男子,嘴角扯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夜华公子心急了?难道芸都城已经危在旦夕了?”
洛夜华妖孽的脸上恨色一闪,忽又邪邪一笑:“巫司大人说笑了。只不过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家父和我都很想知道您这边进展的怎么样。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虽说反贼不足为虑,但事情若败漏出去,你巫司大人将死无葬身之地,不是么?”
岂知星罡闻言丝毫不以为意,依旧阴阴笑道:“夜华公子这话错了吧,反贼不足为虑?呵呵……我可是听说,公子你原本想让寰晔两家互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的反间之计根本没有起作用,想来不久之后,反贼兵临城下,死无葬身之地的可不会是老夫喽。”
洛夜华眼神一凝,原本祸水的容颜此时竟有些微微扭曲,暗骂了一声老奸巨猾之后,调整表情呵呵一笑拱手道:
“还是什么都瞒不住巫司大人啊!不错,之前的筹划的确被寰天宇暗中破坏没有成功,但是寰晔两家为争夺芸都鱼死网破绝对是不可避免的!龙椅只有一张,谁都想坐上去,那就要看谁真正能笑到最后了。更何况现在我们还有了巫司大人的协助,灭魂血祭一旦完成,九冥血珀破茧而出,到时候天下尸横遍野血染成河。等到那时,我们再坐享其成渔翁得利……”
“啊哈哈哈……”洛夜华终于说到了星罡的心坎上,他忍不住仰天狂笑出声,“啊,这世界真的是太奇妙了……晔龙曦死也不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数十年南征北战苦心孤诣,但是最后让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却偏偏是他最最疼爱的女儿!啊哈哈……”
“九冥血珀,九冥血珀呀!老夫我汲汲营营数十载,冒天下之大不韪修习禁忌异术而被赶出族门,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可以毁天灭地的无上力量。祭司一族算什么,晏龙司幽又算什么,只要有了那集天地恶欲厉怨、九世轮回而成的灭世邪物——九冥血珀!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是我的对手?!哈哈哈还有谁会是我的对手……”
洛夜华看着眼前已经陷入癫狂的巫司,邪肆一笑缓缓垂眼,隐去其中的满眼鄙夷。
哼!现在表面上看似晔墩与寰家占尽上风,可事实上,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当年的星落的确诅咒过晔龙曦,可是让那个诅咒真正发挥作用的,却是后来的星罡,以及整整两百名童男童女之心头血……
祭司一族的秘术,有正有邪。任何所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祭祀一族的晏龙司幽则蕴含有无上神力,是所有巫术的力量来源。但自从失去镇族神器晏龙司幽之后,施展咒术就必须施以血祭,以命换命,这又为天理所不容。为避免天谴人怨,祭司一族将邪异秘术通通禁制,以免惹出灭族之祸,这才使得祭司一族日益衰败。而星罡就是因为偷学禁术而被大祭司一怒之下驱逐出族。
如果不是那次对晔龙曦施以血咒打算致其于死地,任谁也不会想到,拥有一半祭司血统的晔永福,才真正是禁忌中的禁忌!
那大祭司星蕴何其愚蠢,明明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却不知道加以利用,结果却连自己的性命都断送在了自己亲外甥女的手上。
血祭之劫,非同小可,晔龙曦虽然因为袁奕翔之死而侥幸逃得一劫,但因为晔永福中途换祭的缘故,他必遭凶灵反噬命不久矣!呵呵让他们来吧,让寰晔两家的所有大军都来到芸都城下吧……九冥现世,血染天下!等到这耗费三千名童男童女之血命的灭魂血祭一旦完成,九冥血珀的全部邪怨释放而出,届时凶灵肆虐,魔怨滔天,晔永福将完全受我所控,等到那个时候,一举斩杀城下百万反军还不是跟碾死一群蚂蚁一般容易?
等到那个时候……
洛夜华面色潮红,妖孽的脸上双眼异光闪耀,双眼紧紧盯着黑色祭坛之上的万丈红芒,忽然间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嚣张猖狂,带着无边的狂妄与桀骜,彷佛此刻他已经志得意满君临天下…… 是夜,东莱青鸾峰。
凝碧宫中,梵千寻面对着晏龙司闭眼而立。殿外传来的一两声夜莺的啼叫让本就寂静的宫殿越发冷清。幽幽月色从天穹投射之下,照得男子俊秀的脸庞忽隐忽现,平添了一丝蛊惑。一缕清风循迹飘来,勾起一片发丝轻扬而又落下,屡屡檀香和着清风慢慢飘散,飘出窗外,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苍穹之巅忽的一抹几不可查的暗红光芒从群星浩瀚之中划过,倏忽便消失在茫茫天际。众生均未察觉,而此时晏龙司幽却似是有感应般,清水光华微微一荡。梵千寻猛然睁眼,却只见微微荡起的水痕向四下扩去,片刻方才淡去。这时殿外脚步声起,梵千寻微微一顿,转身向着大殿正门深深下拜:
来人,正是东莱无上之主——梵清轩。
有的男人生来就是一个传奇,有的传奇只属于一个男人。
而这样的传奇,人世间已不会再有。
梵千寻抬头仰望着自己的师父,眼中一片濡湿。
梵清轩轻叹口气,伸手将爱徒缓缓扶了起来。
“晏龙司幽已经昭显出真相了是么?千儿,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
“师父……”梵千寻转过脸去,声音几近呜咽。
看着一向从容洒脱的爱徒数十年来第一次难过至此,梵清轩不由得眼中一痛。
“千儿。”梵清轩深深凝视着梵千寻的眼睛说道,“人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其实是自己。千儿,为师这一生背负师命,肩负东莱,从来未能随心而活。所以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也走上同样的道路,看到你也为此抱憾一生。”
“师父……”
“千儿!”梵清轩脸色肃穆,后退一步,负手遥望天穹喃喃低语,“为师当年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为师这一生汲汲营营,就是为了能让你能够选择。”
“师父!”梵千寻猛地抬头,满目痛苦,“您想让我怎么选择呢?抛下东莱,抛下你吗?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也曾经想过要两全其美的,可结局却是一无所有。师父,我放不下她,也许以前我还不明白,可如今我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心。我放不下她,永远放不下她。而我现在之所以这么痛苦,是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梵清轩目光深锁:“千儿……”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看清了自己的心,却要面对这样的抉择?为什么两样我同样珍视的东西偏偏要生死相对,为什么我要保住其中一个偏偏要亲手葬送另一个?我知道,什么都不能让她改变心意,即使不是因为九冥血珀,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必要亲手毁去东莱……”
“孩子……你何苦如此啊!”
梵千寻满目萧索,回首遥望苍穹:
“每个人都有不能不放下,也不得不担起的东西,我也一样。师父……放弃她,放弃的是心;而放弃东莱,放弃的,是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