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知你不是……等一切落定之后，便和你一起回梅重山……”听了我近似揶揄的话，他嘴角又回复了清彦的笑。
回梅重山……本是夜思梦想，可是，转念间，却思及啸正在与闵相斡旋，一抹轻愁又染上了眉梢。
“夫君……我们可否在西京多待一些时日……”凝着他至清至朗的眸，我嘴角的笑意已经收起，“太子意欲罢黜闵相……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坐视不理……”
“……敷儿以为，为夫会放过那些伤了你的人么？”他毅然拥紧了我，眼里闪动着矍铄的光芒，唇瓣溢出了一丝宠溺，“……无论敷儿想做什么，为夫都会陪着你……”
偎在他的怀中，我心里滑过了一丝的暖流，“夫君……得你……是我之幸……”这世间，能与我比翼的，舍你其谁……虽然，隐隐中，已经看见了前路是风云变幻的朝堂，可是有你在身边，又有何惧？
挽着他的手，我依依不舍，可是，远处传来了催人的更漏，天幕亦染上了墨色，已不容我们再多片刻依偎……最后，所有痴恋，所有倾心，胶结在情意绵绵的一吻……
送走了他，我倚坐回廊，半忧半喜，喜得是，我们认定了彼此，碧落黄泉也要相伴，忧的是，明日漫漫，未知难卜……
“公主……”碧儿轻轻走到我的身前，低头唤我，“公主……该沐浴了……”
我怔怔抬起头，瞥见碧儿窘得通红的脸，想起适才眷恋旖旎的一幕，脸上不由也微微发烫，羞赧道，“碧儿，你若想笑，便笑罢……”
“公主，碧儿岂敢笑弄，只是，今日方知公主倾心的是定国候，碧儿心里有些不明白罢了……”扶起了我，她迷惑地摇着头。
“那么，碧儿以为……本宫原该喜欢谁？”迈开了莲步，心里面轻轻叹息，以为她一定会问，我为何没有倾心于啸，又怎知我和慕容的两世真情。
“不论公主喜欢谁……奴婢只要看到公主开心，便也跟着开心……奴婢第一次见到……公主连眼睛里都在笑呢……”
我心里轻轻地一动……原来，见了他，真的会，欢喜到忘了周遭。
披了发，坐进浴桶，温热的水波侵袭了每一缕肌肤，缓缓阖上眸，享受着这舒适的一刻……
“公主，奴婢去为你添水……”碧儿的声音轻轻飘到耳边，颔了颔首，听到身后帘布的掀动，便褪去身上最后一件裹衣，昏昏然趴在了桶沿。
不知过了多久，潺潺流水一遍遍浇过我的身躯……“碧儿，起身罢……”轻轻叹了口气，水有点凉了呢。……须臾，一方柔软的巾帕覆上了我的脊背，只道是碧儿要和往常一般的擦拭，慵懒地嘤咛了一声，便任那方巾帕拂过了周身……直到一双强健的臂膀将我抱起，我方才惊觉地睁开了双眸……
“太子……”身上未着寸缕，被他坦然地搂在怀中，一时间，惶惶蜷起身子，促臂抱住了双肩。
“言儿……”他的声音低哑惑人，炽热的眼眸迎上了我的忐忑，“本宫不会伤你……”
沁凉的席榻，缭乱的长发，刚想要挣扎，细腕却已被他扣在了枕间……零乱的衣衫内，他健硕的胴体，若隐若现……
“太子……”他缓缓拔下了簪子，灰眸幽幽，闪烁着炽火……我启了唇，在他灼烈的目光下，声音已然颤抖，“今晚……放了言儿吧……”
他怔怔地凝着我的眸，有不甘，有心痛，有怨忿……许久之后，终究卷过了薄被，把我裹进怀中，一字一顿说道，“言儿……本宫爱你……胜过江山……为何言儿要罔顾本宫的一番心意……”说话间，他的唇瓣密密地熨过我的娇颜，一点一点，似想将每一寸都细细占据。
“太子……应该知道，毓言其实两世为人……”对上他俊逸英挺的脸，双眼已经模糊，抚上他的发鬓，哽咽道，“毓言应该早点儿告诉太子，已经有了他……不该让你越陷越深……”
“他……就是……定国侯？”他迟疑地问，眸里满满的不信……
定定地点了点头，直视他的眸底，“……他……是夫君……前世是，今生也是……”这一刻，我已经哽不成声，这样的人，给我的，是比血还浓的情，可是，一次次的不忍，只会伤他更深……所以这一回，纵使要亲手劐开眼前人的心房，纵使要伤他到体无完肤，也要告诉他这份无法割舍的执意……
“若本宫不放手呢……”
“那太子抓住的……绝不会是毓言的心……”回答地绝然，心口却已经裂得生疼。
“言儿，告诉本宫……本宫该如何自处？这么多年，竟是本宫在一厢情愿……”这一声，嘶哑恻憷，刺得我……滚落泪珠。
仰起泪眼，轻轻回抱他的脊背，“太子愿意的话……以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饮茶品雪，笑看花开，笑看雾落……”心中会记着你的每一分好，只望将来，回眸往事，可以相视一笑。
黯淡月光下，他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凄怆绝骨的笑，下一刻，却拮住了我的唇……闭上眼眸，迎上了他舌尖的苦涩，纠缠到窒息……直至唇齿间溢出了一股腥甜，如果这一刻，能够释尽他心底浓浓的痛，就算血尽泪干，我也心甘情愿……周身的气息忽然少了些许暖意，那一双臂膀已然松开了箝制。
“只要……言儿能够像今天那般……展颜而笑……本宫就算守护你一生……又何妨……”我怔忡地望向他孤傲的背影，原来他已看见我那时的欢颜，心头的酸涩更浓，“太子……你这是何苦……”
仿佛又经历了一世，我颓累地拥紧了薄被……恍惚间，听见了远处竽笙的清啸，如泣如诉，徘徊在深深的宫院……怅然地合眸浅眠，心知，我已伤他如斯，再不能回头……
那一夜，我以为，终于斩断了多年的羁伴，却不料，第二日来的，竟然是册封太子妃的圣旨。
捧着圣旨，我呆呆地出神，手中的黄帛，明明薄如蝉翼，却重如千斤，泪一点一滴，沾湿了衣襟……眼前晃动着一群群锦衣蟒袍，一声声贺喜，刺痛耳膜……
殿外，干晴了多日的天气，忽然蒙上了一层灰云，仿佛是看到了我的伤憷，片刻之后，便淅沥沥下起雨来……远离了众人，一步一步，盲目走着，任清冷雨水湿了一身，心底徒然生起了一股悲戚……多少年来，只想与他平淡相守，就算被人耻为“庸姿”，也从无怨悔……为何依旧逃不出这宫苑的桎梏？对着昏明天空，不禁仰天长哭……
踉跄间，被一双臂膀扶住，暗哑的声音传入了耳畔，“言儿……嫁于本宫……就让你如此难过么？”
“太子……为什么不肯放过毓言？”呜咽地锤着他的胸，怨恨他的执意。
“言儿，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本宫没有求父皇允婚……本宫原也想成全了你们……”
“为何皇上会忽然允婚？”冷眼看他，凄凉一笑，明明说了要成全，却为什么不帮我？
“言儿，你可知道，今日大殿之上，定国候和贺云连城都上书求婚……他们二人，一个是功臣之子，却有退隐之心，一个是一族之首，却曾让父皇蒙受退婚之辱……”
拂开了他的手，眼前雨水迷朦，“既然太子觉得娶毓言是迫不得已……那毓言现在就去求皇上退婚……”
刚走了两步，被身后的人扯住了细腕，“定国侯听闻赐你为妃，便与父皇起了争执，已被禁在侯府……你若现在去了，就不怕父皇再降罪于他，追究你们私授之罪吗？”
犹如一记闷雷，让我几立不稳，怔怔地退后了两步……
“若非父皇爱才……”
蓦然间，我的神智多了两分清明，喃喃道“……皇上以为，如此，定国侯必然会入朝为官，贺云连城将来也会对太子也会言听计从……皇上的‘一箭双雕’之计真妙！真妙啊……”
“既然，你参得透父皇的圣意……又何必再让定国侯受苦……”
我茫然看着天，笑它弄人，笑它不老……虽然，一次又一次，对着天说，我们要执手到老，可是，明天之后，却不能与我的良人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