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苏荷短篇。 (一)
三月的时候,迎来了苏州城昏暗的雨季。那时候的生活,渐渐地让人感觉迷茫,整个民族,都沉浸在晚清的阴郁中。
梅儒小巷坐落在这座安静沉闷的城镇的边缘。整条巷子很幽长,远远地望进去,露出一段潮湿的石板路。青苔上还占满了腥味。很少有喧闹的人从这里进出,它常年的静谧,与这个年代的背景相衬。这其中,也有一家较为体面的府邸。远远地,看见一扇深黑的大木门。布满灰尘的匾额上,赫赫地写着“苏府”两个字。木质几近发黄。是棺材木一样的颜色和感觉。
那个叫苏晚晚的女孩,在这里,度过了荒凉的童年。
她的出生,映证着家族的衰落。母亲16岁便嫁了进来。直到她26岁才生下了一个女孩。是三月凄厉的雨夜。父亲坐在堂上狠狠地吸烟,烟雾缭绕的房间内,传来女婴的哭声。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几分钟前,产婆用沾满血的双手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房门对他道,
“老爷,恭……恭喜……你,是个女儿。”
他顿了顿,转身出门。院子里的桃花开的很烂漫。朵朵花瓣飘落,混合着泥土的香味。他眼望着几乎枯萎的桃树,不禁心生酸楚。或者还有一丝丝恨意?
苏晚晚,就这样诞生了。带来了绝望,也带走了她父亲的希望。
父亲苏立申,便给她取名晚晚。寓意很晚很晚的希望。因为生下女婴的“过错”,没人照看这个刚生完小孩的母亲。她的身体很虚弱。整日面对着家族的冷言冷语。她的眼泪犹如那年三月的雨,一下便是一个月。
苏老爷决定纳老太太房里的苏玉婷为妾。可是,晚晚的母亲张南屏,是官宦的女儿。当年自己一无所有,全依赖了她们家的资助。他自己如今,也是社会上有名的儒士,他深深地信仰自己来之不易的名誉。
他轻轻叩开南屏的房门,望着她苍白的消瘦的脸,心里有掺杂着厌恶的心疼。她的身体斜靠在床栏上,玉镯沉重地挂在她细嫩的手腕上。他将金丝雀的细毛绒毯拉好,盖住她微露的胸膛。
“南屏,我……来看看你。”
她微微睁着眼,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好像要将他吞噬了一般。她的眼泪流尽,心已死,这是她生完孩子后,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她感觉他是那么陌生,这是陪在她枕边十年的那个人吗?
“立申。”她压着所有的怨恨,努力唤了唤他的名字。
“南屏,我们等了十年,才等到你怀胎十月的这一天。你知道,不能再等了。”
“然后呢?”
“晚晚不仅来得晚,也来得不是时候。我们家不能无后。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纳妾。”
她厌恨地望着这个男人,道“你再等等,等……。”
“你要我等什么?我已经对得起你了。南屏!”
“等……等我熬完……剩下的时间。我……你看我这样,已经不长了。”
苏立申的心,紧紧地扎了一下,谁也不再说什么,他静静地走出这间压抑的房。他径直走到老太太的房间。
玉婷笑着迎上前,递给他一杯茶道:“老爷,老太太刚睡醒呢。”
苏立申接过茶,望着这个丰盈的女子。两人的眉目里,传来丝丝的温存和暧昧。
“立申,来了?”老太太打破了这份平静的祥和,拄着拐杖,坐在堂上。
立申拜了一拜,说明想纳妾的来意。老太太听了,竟也欢喜。不断挥舞着手臂,宽大的锦缎袖子在阳光下发出金色的光。上面绣着腾起的云朵,赫赫地一朵朵。老太太自是喜欢玉婷。长着清秀的脸,更主要的是体态丰满,心思细腻,把老太太服侍得很妥帖。
苏立申在晚晚半岁时候纳了妾。玉婷虽然是第一次出嫁,对于男女的事却很了解。新婚之夜,她给了苏立申一个完美的记忆。她满足了他长期的压抑和不甘。她的身体,给这个常年忧心的男子带来了欣慰和喜悦。
年幼的晚晚开始学说话。苏立申教她唤玉婷“姨。”她睁着圆圆的大大的双眼,奶气地叫她“姨”。她在母亲的房间里睡觉。母亲生下她不久,患了风寒。整个人,消瘦得形如枯槁。
晚晚不懂事,她喜欢姨,害怕母亲。她害怕走进那间阴暗的有些潮湿的房间。她害怕母亲干枯的双手抚摸她的脸。她躺在那张大大的床上,夜里感到害怕,使劲地往墙的方向挪动。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过着怎样一种悲痛的生活。也不知道她是母亲的一切。张南屏爱着这个女孩,爱着这个散发着她生命气息的女孩。
晚晚很少开口叫她,她在母亲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感到自己被她吞噬。一阵阵的恐惧和不安。
苏晚晚3岁的时候,玉婷为这个家生下了一名男婴。整个家都沸腾了,她俨然提高了自己的地位,她成了老爷心中的女神。一切,就从那一天开始发生转变。
苏玉婷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权利,也越来越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卑微。她不喜欢永远只是妾。张南屏的身体虽然脆弱,却渐渐地有了些生气。细嫩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她依旧如此美丽。她的嫉妒,她的担心,都是那么真切的事,令她寝食难安。尽管南屏不再得宠,整个家却都敬重这个端庄娴淑的大奶奶。这让玉婷几近愤怒。
苏立申小心地呵护着玉婷还有那个男婴。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立申,孩子渐渐会长大,你总不能,让苏家唯一一个继承人被别人说是小妾生的孽种吧?”
“谁敢这样说?”苏立申气愤地说道。
“可这也是事实啊。我就只是个妾。”玉婷向立申撒娇道。
“那我扶正。好吧?”
玉婷的脸上露出金灿灿的微笑。刚说完这话,苏立申就后悔了。他不敢这样做。她的家族虽然已经很破败,在社会上的名誉却很高。于他自己而言,他们是十年的相敬如宾的夫妻,再怎么,她对他也有恩惠。
他叩开了南屏的房门。
“我来找你,是有些话想说。”
南屏将熟睡的晚晚放到床上。整了整衣衫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南屏。”他将她搂在了怀里。他望着这张见到她也没有露出喜悦的脸。她的身体还是一样地单薄,只是骨子里,透露出一份淡定和坚决。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她吻了起来。
南屏从他怀里挣脱开。喘着气,轻蔑地说道:“你又何苦如此对我?”
她激怒了他。她这样做,伤了他作为一个男子作为她丈夫的自尊。
“我本念在与你十年夫妻的份上,你却敢这样……。”
“十年了。你要真记得我们十年了,就请你不要来打扰我和我的女儿。”南屏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心早就死了,这个男子,早就被她从她的生命里剥离开来。不再为了他有任何的伤痛和悔恨。
“我休了你!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南屏依然很平静道“随你怎样。我带着晚晚离开便是。”
“我偏不如你意!你想带走女儿是吧?那是你妄想。”
南屏的心惊了一惊。她无法再表现得那么平淡,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道“我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带着女儿离开,你们从此也少了眼中钉。这样不好吗?”
“你以为你能带走晚晚吗?她是随我姓,是我们苏家的人。你把她带走了,岂不让人笑话?”
“你是怎样虚伪的一个人?”南屏也怒了,对他吼道。
“你看看我。我从前仰仗你们家,你认为如今还是吗?你敢说我虚伪?啊?”他一把揪着南屏的发髻,狠狠地将她撞在墙上。红玉镯因为强烈的撞击而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声。预示着所有的结束。南屏挣扎着,越发地感到身体的塌陷。她用力地踢他,他感到阵阵的疼痛,遏制不住的愤怒,让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掐住她细嫩的脖子。
她绝望地,流下了眼泪。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刻,她只能想到晚晚。她不知道晚晚将来的一生,她也无法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守护这个女孩。这是她无法坦心的事。
苏立申从理智里清醒过来,害怕的望着自己的妻子。她已经没有呼吸,她的脸上却还残留着泪痕。他将她抱起安放在床上,他坐在她身旁,留下了悲切的泪水。是悔恨的泪水?还是疼惜的眼泪?
一抬头,却看见晚晚睁着亮亮的双眼。她望着一言不发的躺着的母亲,望着流泪的苏立申。眼神那么空洞,那么凉。苏立申感到阵阵害怕,转身走出了门。晚晚不懂。只是抱着这个冰凉女人。这个让她曾经一度恐惧的女人。她牵着她的手,躺在她的身边,脸颊紧紧贴着她散落的发。屋子里很静,晚晚安心地牵着母亲的手入睡。
清晨醒来,苏家已经乱做一团。大家都为这个年轻的美丽的少奶奶感到惋惜。他们知道她的身体单薄,知道她的病迟早会带走她的生命。年幼的晚晚,望着拥挤的房间。房间里挤满了人。她蹲坐在床上,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关注她的不安。她看见父亲悲怆的脸,看见他也在悄悄瞥着自己。母亲还是安静地躺在床上。还是穿那件白底粉花的罗裙。依然那么美丽。
晚晚的目光追随着被抬出门的母亲。她光着脚踩在略微潮湿冰冷的地面,静静地望着阁楼下的人群。南屏有好几年没有再出过苏家的大门。不曾想到,终于走出了这座困顿的阴郁的庄园,却已是一副冰凉的尸骨。院里的桃花依然开得很荼蘼。花瓣散落在肮脏的泥土里,和着无数人的脚印。
风起花落,人犹在,只是朱彦改。灰尽泪流,伤如故,却见般般残。
听见他们出门的声音,晚晚失落地哭了起来。她的心,忽然没有归属感。
是无止境的期盼还是一种落寞?她走回房间,脚底被破碎的玉镯狠狠地深深地扎了几下,流下鲜红的血液。她却不觉得疼。她能感觉到,母亲是离开了,不会再守候在她的身旁。她蜷缩在床上,一直哭,眼泪流尽,却无人再过问她的哀伤。
……暴虐王妃……。
本文跟暴虐王妃没关系的啦,只是小短篇,大家别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