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了,开米勒医生还没有来。埃米丽姑妈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父亲,不能等开米勒医生给曦曦打完针再让弗兰克走。他现在就必须回去。”
“哦,他是待得太久了,”爷爷坐在桌边,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他真得把曦曦照顾得很好,我不得不说,比你照顾得还要好。所以,再等等。”
曦曦的小卧室内,弗兰克用纸将白炽灯遮了,光线变得十分柔和。他把浸在水盆里的一条毛巾拎起来拧干、抖散,试一下温度,然后叠好展平,轻轻换下曦曦额头上的另一块。擦擦手,端起一只杯子,摸摸不凉不热,用两个棉签沾了里面的温水,不停地轻轻擦拭曦曦的嘴唇、滴淋在她的嘴角。
除了曦曦偶尔的低声呓语,屋内一片宁静。
埃米丽姑妈正等得心焦的时候,开米勒医生来了。他匆匆上楼,看见弗兰克,似乎有些吃惊。不过马上想起来检查小病人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很不错!我再给她打一针,明天早晨烧就慢慢退下来了。药还要继续吃,连吃三天。情况真得不错。”在弗兰克的帮助下,他很快做完了治疗。
“好的,有什么情况就去找我,如果我没在诊所,一定是去哈特家了。哈特夫人又怀孕了,情况不太好,她可不年轻了。真是糟糕。”开米勒收拾好东西,又看了弗兰克一眼,匆匆下楼去了。爷爷跟在身后送他。
埃米丽姑妈摸摸曦曦的头,好像还是很烫,不过应该相信开米勒医生的话,明天会好的。
“弗兰克,回家去吧!你父母会着急的。我会好好照顾曦曦,等她好了,你们再继续一起学习好不好。”埃米丽姑妈尽量把语气放的平稳缓和。
“请您让我照顾曦曦。”弗兰克又为曦曦换了条毛巾,不再过多言语,解释、恳求,已经说得太多太多。
“我无法跟你的父母解释,难道你不明白吗?”埃米丽有些忍不住心中的怒气。
“可以小声些吗?”弗兰克轻轻说,“不用您去解释,明天我自己会解释的。我保证我的父母不会为此生气的。”
“难道你不明白这太没道理,太不可思议吗?”在弗兰克的注视下,埃米丽姑妈压低了声音。
“您是说太荒唐吗?”弗兰克微笑,“我只是在心的指引下,做我觉得该做的事。如果让你们感到为难,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离开。”
埃米丽姑妈忽然看到弗兰克略带疲倦的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彩。
我真不懂,我真得不理解,现在的孩子。
“唉!”客厅里,埃米丽姑妈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件衣服,却没心思缝补。
“好了埃米丽,别再唉声叹气了。一切难道不是挺美好的吗?”
“美好?!”埃米丽姑妈放下衣服,“你难道没看见开米勒医生的眼神吗?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在镇上就会传得无人不晓。”
“那又怎么样。你看他们多好的一对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爷爷点燃烟斗,美美地吸了两口。
“钱伯斯家是犹太人,父亲您忘了吗?”
“呃,我没忘,估计钱伯斯夫人也没忘我们家是穷鬼。她现在说不定正和她丈夫闹个没完呢。”
爷爷悠然地翻开一本书。
“所以我请您去解释一下,您倒有心情看起书来了。”埃米丽姑妈又开始着急。不过,只有她心里明白,曦曦,她的身份可不一般,不过她不想说,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切,肯定更加毫无顾忌了。她不讨厌犹太人,但还不想和犹太人把关系扯得那样近。
“干嘛要解释,要解释也是他们给我老头子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家的儿子老是赖在我孙女屋里不走。”爷爷用烟斗敲敲桌面。
“父亲!”埃米丽气结,“您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不过我还知道我见过的所有的孩子里面,弗兰克,只有他,配得上曦曦。所以我支持他们。我才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呢!”
埃米丽无力地看着父亲,“我终于明白薇罗尼卡为什么那样,还有弟弟,好端端的为什么异想天开跑到遥远的东方去。我不会让曦曦也变成那样子的。不切实际,任性妄为。”
“都像你这样墨守陈规,四平八稳,每天就像台机器一样运转,你觉得你的人生有过美丽的色彩吗?你觉得你的人生有意思吗?”爷爷似乎也生气了,反唇相讥。
“每个人都得遵守规则,父亲,我们是德国人,不是法国人。”德国人的严谨,法国人的浪漫,如同猫与狗,永远凑不到一起。
“反正我不去解释,要去你自己去。”爷爷索性拿起书回自己的房间去,“只有你是纯正的日耳曼人,高贵的雅利安血统。好了吧。”
什么!我又是为了谁!埃米丽姑妈眼泪都要掉下来,愤然打开门,走到阳台上,清凉的晚风袭来,让她感觉好过了些。
这样清凉的夜晚,钱伯斯家却也不那么平静。
钱伯斯夫人从用餐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她什么也没说,她是有教养的人。
但是弗兰克一直没回来,施耐德家也没来人。她还是不生气,因为她有涵养。
直到她看见丈夫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
“钱伯斯先生,请你把你的儿子弗兰克·钱伯斯找回来。”她站在床边,语气生硬。
“哦,亲爱的,他不是在施耐德家吗?玛丽安已经去看过了。”他还让玛丽安送去了最新摘的葡萄,这可是今年的第一批,一种早熟的品种,孩子们都爱吃些这样那样的新奇东西不是嘛。
“我是说让他回来,难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钱伯斯夫人克制了再克制。
“为什么?”钱伯斯坐起身来,“曦曦生病了,就让他照顾吧,不然他会难过的。”
“你疯了吗?科尔,你不知道弗兰克长大了!”钱伯斯夫人凑近自己的丈夫。
“我当然没疯。我知道弗兰克长大了。情窦初开,就像小说中写的那样。我还知道他喜欢曦曦那孩子。应该说,他爱上她了……”这不错,这有什么错。
“不能让他们这样,他们还都是孩子。”而且,施耐德家,不般配,但钱伯斯夫人不能这样说,这不是理由。
钱伯斯先生知道自己的妻子心里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如果把曦曦换成赫斯特家那个女儿,保准她就满意了。她不满意曦曦,大家都知道,不过我倒是挺满意的。钱伯斯先生选择沉默,得想个办法,这样清爽的夜晚,多么适合高眠,还是早点睡吧。
钱伯斯夫人等了一会儿,丈夫却没有反应,便自怨自艾起来,“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跟你到这样偏僻的地方,离开慕尼黑,离开父母,你太让我失望了。”
“别那样说,亲爱的,”钱伯斯在身后搂住自己的夫人,“你忘了?我不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你的?当时你父母都反对,因为他们觉得我太小了,比你还小两岁。我发誓让你幸福。你这样说,我也会伤心的。”
甜言蜜语最能打动女人的芳心,钱伯斯夫人不再逼着丈夫找回自己的儿子。她想了想,忽然说,“暑假就要到了,今年我会把暑期旅行安排的特别漫长,而且事先声明,只是我们自家人,我可不想带着其他什么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