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瞑狐疑的望了他一眼,而方从怀面色煞白,嘴巴都在抖,边抖还边死死的盯着她。
许久许久……
“你你你还左顾右盼的做什么?我是在看你!”方从怀终于无法忍受,拍着自己的小心肝,饱受惊吓:“你看……”
青瞑顺着他抖得快抽风的手看下去,不看还好,一看就差点被过气去。
地上一摊湿漉漉的液体。
鲜红色的。
青瞑皱皱眉,小心翼翼的把挡在膝头的盒子移开了一点,瞄了一眼,马上又把盒子压回去。
白色的裙子上红色触目惊心。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羊水破了……
可羊水不是清澈的么……怎么会一片血红。
抬起头环望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里,相当尴尬的局面。
青瞑清清嗓子,努力平稳一下情绪,对方从怀说:“方先生,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离开。”
她不能动,因为仍有温暖的液体在不断的涌出来,在地上蔓延成越来越大的一片。
她以为她已经无所不受,现在才明白,看到清梧牵别人的手,她会痛到连孩子造反了都没有知觉。
方从怀在惊吓过后毅然抛弃风雅,上前轻轻把青瞑打横抱起来,那一瞬间青瞑有一点头晕目眩,眼角的余光撇到她坐过的椅子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青瞑依在方从怀的胸前,突然觉得孤单。那是一种被扔在茫茫大海中却找不到浮木的恐惧。
她只是非常想念自己的母亲,想母亲当年生她时是不是和她此刻是同一个心情。
满目都是刺眼的光,她只想方从怀快点带她离开。
方从怀这个人,其实心地是非常的好,虽然爱附庸风雅,却是可以原谅的毛病。
她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从怀抱着她还没走几步,就给挡住了脚步,青瞑晕头晃脑的被另外一个人接过去,清澈的香味扑面而来。
和记忆中的一样隽永,久违的拥抱,即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得来的,也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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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现在刚开始,若还不太痛的话就请先吃点东西吧,接下来要费力气的。”一个年纪较长的女官在一边轻声说,手里端着一碗参汤。
青瞑躺在床上,头有些昏沉,肚子倒是没有太过频繁的疼痛,只是身体软绵绵的不大有力气。
羊水破后会产生宫缩,宫缩会促进子宫颈张开,为孩子的到来做好准备。而宫缩的疼痛,现在似乎还未真正的开始。
青瞑默想着这些少得可怜的生产知识,勉强的张开嘴咽下女官喂过来的参汤,感觉着似乎多多少少的长了些力气。看看周围,一屋子的宫女忙忙碌碌上窜下跳,看来她们显然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慌张得很。
青瞑正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怕成这样,就听到外间哆哆嗦嗦的训斥声:“你还不快把水端进去?愣什么啊!没伺候好的话你们就给我等着!”
青瞑虚弱的笑笑。清梧,形象形象,要注意形象,吓唬小姑娘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笨手笨脚的?”
又来了。清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她们任何一个都像老妈子。
“喂!你走路能不能小点声音?”
傻清梧,这里面就你声音最大,我都没叫,你却在那叫开了。
你怎么不去继续婚礼。还有,你急成这样做什么,还是你知道这个孩子也是你的宝贝。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原来你可以陪伴着我,一起等待他的降临。
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突然一股锐痛直奔大脑,青瞑猝不及防的哼出声。
几乎是在下一秒,原本还在外间吼的声音结果吼进了房里,清梧一脸紧张的挥开想要拦住他的宫女,三步两步的赶到床前。
“怎么了?肚子痛了?”
青瞑扭曲着脸,指着脚:“抽……抽筋啊!小腿抽筋了。”
清梧煞白着一张俊脸,慌慌张张地掀开被子,伸手抓住青瞑左脚。
青瞑龇牙咧嘴:“笨蛋,是右边啊右边!”
清梧毫不犹豫,换手,一把抓住青瞑的右脚脚底,将脚背轻轻往上压。
过了会儿,青瞑总算缓过了神,清梧重又把被子盖好,凑到她面前,眼巴巴地问:“你还吃点东西好吧?再吃一点好吧?”
青瞑愣了半晌,点点头,乖乖的又喝了几勺参汤。
清梧喂她喝的。动作很熟练,这让她想起原来在渭水边的小镇上时他给她喂药,差点没把她当河马灌。
男人,果然是需要培训的,而长平君是个好同志,学习能力特别强,在伺候人这方面颇有天分。
“还要吗?”清梧帮她擦擦嘴。
青瞑摇头:“不想喝了。”
“那……”清梧摸摸鼻子,东望望西望望:“要不你休息一会儿?我在旁边陪着你。”
青瞑点头:“你哪都不许去。”
朦朦胧胧里她听到清梧在笑,低沉的声音那叫一个磁性。倒是那女官在作怪了:“主子,产房血光需得忌讳啊……”
女官或许还想说什么,却很快安静下去,估计是清梧瞪她了。清梧那双一黑到底的眼睛温柔的看人的时候,能把谁都溺死;他成心要吓人的时候,可以把人瞪得心肌梗塞了。
“晚上了吗?”青瞑嘟哝。
“没呢,是下午。”
“我怎么觉得天好黑……”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只听得清梧说:“是啊,天有点阴,我叫她们多点几支烛。”
……
“瞑儿,不论这孩子是谁的,我都爱他。”
“嗯……别吵……”
“瞑儿,你只能休息,别睡啊。醒来……”
青瞑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拍了几下,睁开眼,却在一瞬间被剧痛吞没。
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本能的往后缩,女官却在下面扯住了她的脚:“请姑娘忍忍。”
青瞑有些慌,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宫缩已经开始了,羊水按道理已经排尽,可是她只要一感到子宫收缩,就仍有液体在奔涌而出。她微微撑起身子,往身下看了看——血都快流成亚马逊河了。
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是可以流出这么多血的。
按道理这个时候是不该流血的,可血却像坏掉的水龙头,怎么都停不下。
滚烫的热意涌上眼眶,青瞑一咬唇,憋住了气,慢慢躺平了,深呼吸。
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她不能接受这个孩子也保不住。如果她会死,那她也要在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死。
疼痛永远是对人最残酷的折磨。特别是生孩子,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疼痛如同电流,满身乱窜,无休无止,连绵不绝。青瞑全身像在水里泡过,汗淋淋的。
痛到难于自持,哑着嗓子叫出来,握着她的手大大的抖了一下。青瞑喘着气望过去,清梧那张脸已经完全绿了,只是眼睛睁得圆溜溜地望着她,啃啃巴巴地说:“瞑儿……你,你好漂亮。”
纵是她已经完全痛到神志错乱,但仍能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难看。青瞑一边哼哼一边笑,她勉强抬起手刮刮清梧的鼻子:“你别怕。”
清梧的眼睛像小白兔一样红红的,傻乎乎地点头:“你痛就握我的手。”
青瞑转过脸去,憋足了劲,用力,用力,一点一点,往外推挤着孩子。
时间漫长,黑夜降临,青瞑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她知道,体力耗费得太快,血也已经流得太多。
真的做不到了吗?
她已经麻木到连痛都快感觉不出来,只听到女官们在大声对她说什么——
还有,清梧他在害怕。
他比她还怕,握着她的手冰凉,抖个不停。
傻瓜,你别这样,又该让人笑话了,其实我不遗憾,至少,你一直在我身边。
青瞑想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但喉咙不听话,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急得喉咙一甜,血从唇角淋漓而下。
清梧惊惧的叫声让青瞑心一痛。她总是让他难过,让他不省心。
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就像快要脱壳。
周围似乎是一片混乱,脚步杂沓,甚至……青瞑仿佛听到了蒙召很威严的声音。
“你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她只会恨你……”
“让开……我只怕她没命恨我!”
然后便是黑暗,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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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拿小勺撬开了她的嘴,灌入温暖的液体,甜甜的,在她冰凉的身体里激起一路的暖流,力气在一点一点地凝聚,生命,似乎重新回来了。
青瞑费力地睁开了眼,清梧格外憔悴的面容映在她的眼里。见她重又清醒,清梧露出了笑:“好姑娘,欢迎你回来。你做好准备了吗?我们一起来努力,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生下来好不好?”
青瞑无声的咧咧嘴,做了个口形。
好。
清梧,你知不知道,刚刚,我好像又看到了冥间的红月亮,可我没走到跟前,有什么叫我回了头。现在我知道了,我舍不得你,我想跟你一起活在这世上。
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是光想一想,就无比幸福的事情。
黎明破晓时,清脆的婴儿啼哭声终于响起,屋里屋外的人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清梧顾不得满身血污,冲过去看孩子,整个人打傻了似的盯着孩子的小脸发呆。良久,才跌跌撞撞扑倒青瞑耳边说,瞑儿,你有了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女儿。
青瞑按耐着咚咚狂跳的心,说你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清梧笑弯了眼,又奔到女官面前抱孩子。孩子很小,蜷在他宽阔的臂弯里,像一条软软的毛毛虫,娇嫩的仿佛一折即断。
“你看。”清梧半跪在床前,把孩子的脸凑向青瞑。
青瞑歪着头打量了半天,这孩子浑身皮肤皱皱的缩成一团,就像个小老头。鼻子上还有白白的小点,眼睛都成一条缝。
“这孩子哪里漂亮了,长得真丑……”
“胡说!”清梧乐颠颠的瞧着孩子:“这世上除了你,就是她最漂亮了!”
青瞑看着清梧的样子,心是甜的。
这傻瓜,他不知道,在她的家乡,面对新生的孩子,长辈们都要批评这孩子长得不好看,这样,孩子才能无病无灾的成长。
夜来,其实在妈妈心里,你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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